禮武鎮留下的牢房內被隔成幾間的囚室裡,三十幾個半大孩子或坐或躺,一個個無精打采。濕潮的草塌傳來冰涼的寒意,幽長的通道使門窗邊的光線一點也照射不進來來。在這幽暗陰冷的環境裡,所有人都敢到抑制不住的恐懼。
「啊!」突然一聲驚恐的尖叫讓整個牢房裡都聳動起來,相鄰的囚室紛紛向聲音響起的方向張望著試圖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老鼠,有老鼠。」
「哈哈,哈哈,」這邊的驚叫還沒停止,那邊就有人笑了起來。「柯大頭,沒想到你人傻不說,還怕老鼠,剛剛打架時的勁頭哪去了?被小小老鼠給叼走了嗎?」
被人稱為柯大頭的柯涼今年十三歲,是刑官柯平的侄孫,一聽有人譏笑自己膽小,一時也顧不得害怕老鼠,一下子衝到柵欄邊上反唇相譏著:「杜傻子,你說什麼?怕老鼠?當然你們這些髒兮兮的鄉下孩子是不怕老鼠。」
「我們鄉下孩子髒兮兮的?」柯涼的話引發相當人的不滿。「你們這些城裡老爺家的少爺怕髒,可現在不也跟咱們這群髒孩子一起被關在這個髒兮兮的牢房裡嗎?」
「曹十一,你還敢開口,都是你的人挑起的亂子。」所謂物以類聚,這邊有人替柯涼口中的杜華杜傻子抱不平,那邊就有人跳出來維護柯涼。「害的咱們沒有飯吃,還要被關在這個黑咕隆咚的地方,是你,都是你闖的禍。」
「俺闖的禍?」曹慶冷笑著。「若不是你們這些少爺欺負老實人,俺們會不顧軍紀反擊嗎?說來說去,還是你們這些少爺先動的手,打不過還叫人一起來,像瘋狗一樣。」
「什麼瘋狗,誰是瘋狗,你們這些泥腿子的臭小子才是瘋狗呢?」聲音逐漸激烈起來。「今天這虧不能就這麼算了,你們等著,等半年休假的時候,小爺一定帶人上門去好好收拾你們,看你們接下來還敢不敢張口亂咬。」
「用不著等到半年休假。」幾個寒門少年一聽到這,紛紛站起來。「現在就收拾你們!」
於是乎牢房變成了戰場,昨天沒有打完的架繼續在這裡上演了。不過,這裡同樣沒有銳器,最有利的武器不過是各自的牙齒,再加上少年本身就力弱,因此雖然打得鼻青臉腫,眼角鼻口鮮血直流,但場面還屬於可控的地步,所以得到鄭克臧授意的監守權當沒有看見一樣在門外不發一言相阻
好半天之後,打疼打累的諸童子終於自動分開了,隨即以門第高下區別的兩群人不約而同在各自囚室裡佔住一角,剛剛引起騷亂的的環境問題也沒有計較了,所有人都氣喘吁吁的搓揉著自己的傷口。
冷戰般的對峙還在持續,然而新的問題又冒了出來,終於有少年叫了出來:「好餓啊。」
不說還好,一說所有人的肚子都開始咕咕叫了,當下便有人衝著門外大聲叫喚著:「有人沒有?送些吃食吧,過了今天,我讓家裡一定當面道謝。」
然而門外依舊無聲無息,倒是幾個寒門子弟低聲嘲笑起來對方來。
對於寒門子弟的嘲笑,洪輝等人自然是無法駁斥,只能用精神勝利法來麻醉自己:「我好想吃家裡燉的肘子、水晶蝦仁、白切雞,還有,還有香藥魚丸子。」
一人說完了,另一個也跟著起勁:「我好想吃阿母做的魚鮮粥和護國菜」
「還是家裡的東坡肉最好吃,粉香,粉香的。」說到這,說話人不由露出了哭音。「就是沒有家裡做的菜,如果能吃到營中的亂燉也好的,至少不會現在一樣餓肚子,想到外面其他人說不定已經開飯了」
哭聲漸漸從一個人變成一個囚室隨後又擴大到整個牢房,畢竟最大的童子不過十四歲,最小甚至只有十二歲,什麼時候吃過這樣的苦,一時間淒淒慘慘慼慼的,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出了什麼慘絕人寰的大事呢。
放聲大哭也是需要精力的,而剛剛在打架時消耗太多精力的半大童子們已經堅持不住了,哭著哭著,陸陸續續的就慢慢睡著了。不過就算睡著了,不少人嘴還在吧嗒吧嗒的,似乎猶在夢中回味著以往品嚐的美食。
牢房裡沒有光線變幻,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這些小囚徒們逐漸從睡夢中餓醒了,睜開眼時還有些懵懵懂懂,一旦領悟了自己所處的環境,不少人眼淚就又下來了。
「都別哭,卻哭越餓。」洪輝倚在牆角邊招招手,把醒過來的同伴招了過來,當然,湊到他這邊都是權貴或是富家子弟。「俺來說個話本吧,也好分分心。」
洪輝能說什麼,《西遊記》而已,而且他還記不太清楚,說一段漏一段,饒是這樣側耳傾聽的人越來多,即便那些寒門子弟也情不自禁的被吸引了過來。
「你們過來幹嘛,一邊去,一邊去。」
幾個圍著洪輝的將門子弟試圖驅趕著那些寒家子,但洪輝伸手攔住了他們:「算了,不用趕了,白樂天不是說過什麼同是天涯淪落人嘛,大傢伙都到這個地步了,就讓他們一起聽好了,如果他們也有可以講的,俺們也不妨聽聽。」
不是所有少年知道誰是白樂天的,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什麼是同是天涯淪落人,但洪輝一方面家世好另一方面又是班長之一,因此大傢伙自然順著他的意思去辦,於是乎曾經勢不兩立的兩群孩子終於坐到了一起。
洪輝知道的故事其實也不多,說著說著就說完了,正在冷場的時候,被洪輝引過來的麻英咳嗽了一聲:「洪班長的故事很好聽,俺沒不懂什麼和尚、猴子,但小時候在漁船上聽到些關於媽祖和龍王爺的故事,不知道說出來,大傢伙願不願聽。」
「麻班長也有故事那可是太好了。」
洪輝當即表態著,其他人也一致表示歡迎,於是主講就換成了麻英,並且由此開始,一個人接一個人,一個囚室接一個囚室,大家輪流說話,權貴富家子弟知道故事的說故事,寒門子弟沒有故事的就說些自己經歷的趣事,陰森森的牢房此刻也變得不那麼恐怖起來。
「曾五,你怎麼還睡著,起來聽故事。」大傢伙正一個個說著,突然最左首的囚室裡傳來一個聲音,似乎是哪個童子睡到現在沒有醒過來,大傢伙說的正起勁根本沒有在意,哪曾想聲音突然高亢起來。「曾五,你的頭怎麼這麼燙,不好了曾五發燒了。」
「什麼?」大傢伙一愣,紛紛擠到柵欄前翹首仰望,而左首囚室裡的人也圍了過去,不一會聲嘶力竭的聲音就響了起來。「牢頭,快來啊,曾五生病了。」但喊聲有如石沉大海,根本沒有人出來回應。「救人呢!有人嘛,快來救人呢。」
左首的囚室裡所有的童子都加入的吶喊,麻英跟洪輝一對眼神,兩人齊齊點頭,緊跟著也喊了起來,在他們倆的帶動下,整個牢房內充滿了童子們的聲音。
喊了一會,依舊不見動靜,九位班長之一的安龍突然大叫一聲:「停,都停下來。」
所有人不明所以的看向他的方向,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此時就聽安龍吼道:「大傢伙的聲音太雜,外面不一定能聽清楚,或許還以為咱們在搗蛋,所以,現在聽我的,一二三,救人呢,一二三,曾五生病了。」
一開始還沒有人跟上,但很快同為班長的林康、楊龍、李順等有樣學樣,隨即聲音變得整齊起來:「救人呢,曾五生病了,救人呢,曾五發燒了!」
但還是沒有人來,一眾童子氣餒的不得了,此時王瑛大聲鼓舞著:「不能停,曾五就靠咱們了。」
在他的激勵下,一眾人等咬緊牙關,不顧肚子空虛,齊聲大吼:「來人呢,救命呢」
「出什麼事了。」終於天籟般的聲音響了起來,不是看守的牢頭,而是晚上巡哨的衛兵。「大吼大叫的,誰生病了,要是查出來弄虛作假,小心明天繼續關黑屋子。」罵罵咧咧的聲音很快戛然而止。「叫軍醫來,有個童子發燒了」
「光當」一聲,牢房的大門被推開了,驚醒了鬧了半宿才睡去的童子們,他們慢慢的睜開眼,就見代理孫有勞職務的何教習繃著臉走了進來:「好啊,昨天你們又打架了,是不是不想出來了,真是好膽色啊。」
洪輝擠到柵欄旁衝著何教習一禮:「教習大人,余等知錯了,要罰要責別無二話,只是不知道曾五他怎麼樣了。」
「若不是你們又打架了,他又怎麼會受傷發燒。」何教習冷冰冰的說道。「還好,救得及時,沒有燒壞,只是還要多休息幾日。」
「喔彌陀佛!」
「媽祖保佑!」
「真武顯靈!」
各種各樣的驚喜聲此起彼伏,在這種聲調下,洪輝拱拱手:「如此余等也放心了,不勞教習操心,余等願意接受新的責罰。」
「明白就好,」何教習點點頭。「剛剛飛報大公子,大公子以爾等尚能齊心協力救助同儕,免了你們的責罰,好了現在都出來吧,先去洗漱,接下來去吃早飯。」
「能出去了?」所有童子驚喜異常。
「是的。」何教習繃的很久的臉已經換上了笑容。「還傻愣著幹嘛,不想走了。」
林康的眼中精光一閃,下意識的喊道:「大公子千歲!千千歲!」
麻英等人自是也不甘落後,一時間千歲不絕於耳。
何教習搖頭苦笑著:「好了,好了,一群猴崽子,都滾出去,等一下還有操訓呢」
從牢房裡出來,洪輝伸手攔住麻英等人:「麻班長、安班長還有你們幾個,受了那麼大的教訓,這牢房還想來下回嗎?」
「當然不想,難道你們還想嘛?」
「自然不是。」洪輝掃了掃林康、楊龍、王瑛等人,搖搖頭。「所以希望大家能捐棄前嫌。」
麻英還沒有回答,安龍搶著應道:「什麼叫捐棄前嫌俺們不懂,但只要你們不再欺辱人,咱們絕不跟你們做對!」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