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二十三年前,我就認識你!
我不知所措的看著他這副痛苦的樣子,他的頭枕到我的腿上,卻是強忍著劇痛安慰我道,「婉婉,沒事的,你不要怕,我忍過這一會就沒事了。」
我拿袖子使勁給他擦了擦他滿額頭的汗,我想他定是因為當初為我吸毒,所以才造成的後遺症,我心裡頓時充滿了愧疚。
他痛苦的叫喚漸漸弱了,我見他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像是累極了睡著了,只是他額頭的汗珠已經將我的裙子全部打濕。
他大約睡了一個時辰才漸漸甦醒過來,我一動不動就讓他這麼枕著我的腿,那堆篝火漸漸的已經燃盡,辟啪的冒了幾個火星之後,便是黑暗的一片了。
他極輕的聲音伴著夜風迴盪在耳畔,「婉婉,你怕嗎?」
我搖頭對他道,「我不怕,你剛才出了那麼多汗,還是好好休息一會吧!」
我們就這樣一直靠到隱隱的從陰翳的樹林滲出一絲光亮,這一夜,夜風甚大,而且還有動物的不停鳴叫,那種驚恐的感覺其實一直都是縈繞在心頭的,但是這種寧靜又讓人有一分安心,他勉強支撐起身子,我遠遠的望見好像遠處有星星點點的火光。
聽到有人大聲呼喚王爺的聲音,我看著微弱光線下他已經很是慘白的臉,幾分興奮的對他道,「你在堅持一下,他們來找我們了!我們馬上就有救了!」
他帶著一絲很淡的微笑輕輕點了點頭。
我衝著那邊使勁的呼喊,只是我的嗓子因為這一夜的乾咳也有些嘶啞了,只是那火焰離我們越來越近,我這才放下心來。
那些舉著火把的隊伍終於找到了我們,那些隨從慌忙將咄苾扶上了轎御,靜軒也來了,焦急的拉著我道,「婉婉,這迷林是很危險的,你們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我幾分愧色的道,「我不顧王爺的勸阻,跑了進來,王爺也跟著進來,後來就在這迷路了。」
靜軒緊緊擁了擁我道,「你沒事就好!我晚上本來請你去大殿吃飯的,結果宮女回稟說你的侍女說你隨王爺騎馬走了,後來你們徹夜未歸,我才覺得事情不好,派人四處尋找才在這迷林外面看到了王爺的馬,想你們一定是誤入了這迷林中,便派了大批人來尋找。」
秋蕊亦是擔心的站在我身旁,我柔聲道,「抱歉,讓大家擔心了。」
靜軒忙拉著我上了她的鑲嵌有珠寶用動物皮毛做成的轎攆,一路上她的手緊緊握住我的,彷彿又回到了幾十年前。
只是時光流逝,不再像我初入宮闈那般單純了,她只知道是宇文化及帶領手下謀權篡位,卻並不知道我是多麼的痛恨楊廣死掉,她雖然也在突厥聽說了楊廣的暴政,但在她心目中,楊廣還是那個南征北戰,英姿颯爽的二哥,我不願破壞她心目中的這些美好,所以隻字不提關於楊廣的事情,她興許是怕我傷心,她是隋朝的公主縱然也不願提起這亡國之痛。
我問她道,「靜軒,咄苾王爺的蛇毒這麼久還沒清乾淨。」
靜軒本是想隱瞞,但是對上我一直正視的目光這才說道,「他當時為你吸毒,也吞嚥了一些毒液,此毒巨重,乃著他平日裡身體比較好,所以才沒有大礙,只是過於寒涼的地方容易發作,他本來不讓我告訴你的,但這次他又毒發,恐怕也是瞞不住了。」
轎子中的小長桌上點了一盞犀牛角制的燈,那燈光隨著轎子的顛簸微微發顫,我卻是良久不語,幹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這樣只會覺得讓我更加的有愧於他,我愛的宇文化及已經不在這個世上,我的心已經變得空洞而無一物。他的情是我消受不起的。
見我良久不語,靜軒突然對我道,「婉婉,其實咄苾王爺以我看對你倒是一片真心,你何不考慮考慮他呢?他算的上這草原上一條鐵錚錚的漢子,你跟他在一起至少下半輩子也有個依靠。」
我詫異的望著靜軒,她是個地地道道的古代人,以她們所受的教育都是什麼一女不侍二夫,貞潔烈女之類的思想,她卻能勸我考慮考慮咄苾。
靜軒似乎也看出我的詫異,輕輕一笑道,「看你奇怪的樣子,想當年我們倆在一起就差把上書房的先生氣死,只差沒那麼大能耐把皇宮給拆了它。」
她輕輕一笑卻又是一副淡淡的無奈的神色,「婉婉,你記得嗎?我出嫁的時候咱麼說好要幸福的,其實在這大草原,多少次我是多麼的想回去,可是咱們漢人有句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也是剛滿八歲便來到這王庭,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但是我一直都努力的讓自己開心的活下去,即使後來啟民可汗死了,我要按照這裡的規矩嫁給他的兒子阿史那俟利弗設,要是按照漢人的眼光那便是亂倫,但是在這突厥這是可以的。」
我握著她的手緊了幾分,早就應該想到她為了保全那個大隋不受侵犯,做出了多麼大的努力。
淡淡的燈火打在她臉上,是一份經歷過風雨之後才有的泰然與平靜。她繼續說道,「婉婉,其實人這一生這一輩子,不是為丈夫而活,也不是為孩子而活,而是應該為自己的。」她似是已經看透了人生的玄機。
我心底的痛意襲來,雖然我的生命不是為了宇文化及而活,只是缺少了他就彷彿那永不見天日的夜空,永遠也再見不到那明亮普照大地的溫暖,我只覺得離開了他,生活彷彿變成了一口枯井,了然無趣。
靜軒也許以為我只是猶疑,於是繼續勸說道,「婉婉,突厥人的男人說起來要比漢人的男人開放率直,他們認為只要是喜歡的女人不會在乎她的出身門楣和過去,所以若是你真的覺得想與咄苾王爺在一起的話,可以完全不用顧忌,我看他對你出生入死的樣子,一定會善待你的。」
我極輕的聲音道,「他對我是不錯,可那不是愛情。」
那天回去之後,咄苾因為那夜蛇毒發作而且又著了涼,回去之後便高燒不退,漸漸的神志有些不清醒起來。
靜軒一籌莫展的來到我的屋子對我道,「他這麼燒下去,神醫說會把腦子燒壞的,哎,他身體一向硬朗想不到會栽在這個蛇毒上。」
雖然與他並無愛情,但是他這樣完全是因為我造成的,我不禁也是憂心忡忡,去到他的房間,他的雙眼緊緊閉著,嘴唇乾裂著,額頭竟是汗珠,小丫鬟忙著給他擦拭頭上的汗珠,突然想起十七年前那個夜裡,宇文化及為了給高燒不退的我減溫,而將自己澆透了冰鎮著身子給我降熱。
那個讓人極度難忘的夜晚,似乎就在眼前,只是如今卻已經是生死兩茫茫了。
聽到他嘴裡喃喃的喊著,「婉婉,小心有蛇」「婉婉,這裡有蛇,我背你走吧。」
他不斷的重複著,想必他的夢境定也是不安穩的。
這個時候婢女送來了剛煎好的草藥,我拿過碗一勺勺餵他喝下,他喝得極慢,很多餵下去又從他的嘴角流下來。
若不是有那一夜的尷尬,我想至少我們還會成為朋友,只是現在我卻盡可能的在躲避他,不想給他以幻想,哀大莫過於心死。
這夜我越發的思念清清和阿孩,這是我在世上最牽掛的了。
就這樣靜靜守著咄苾,直到東方泛起了魚肚白,我有些困了漸漸倚在床頭迷糊過去。感覺有人進來,是個狂野低沉的男人聲音,帶著吃驚道,「是你……是你……婉婉!」
我以為是咄苾醒了,慌忙睜開眼,見他還安靜的睡著,我側目看向門的方向,一個一身霸氣的中年突厥人站在門口,正用很吃驚和驚訝的眼神望著我。
看他的衣飾應該不是普通的突厥人,像是極尊貴地位的,只是我卻從來沒有見過他。
這時候,靜軒從後面進來,忙給我介紹道,「婉婉,這是大汗,大汗剛剛從中原征戰回來,想必你還沒見過大汗。」
我禮節性的略略福了福身子。
男人仍然幾分吃神的,彷彿如夢境裡一般望著我,臉上帶著難以確定的驚喜表情,我卻並不在意,心想,興許他覺得我不過是一個淪落到這步田地的大隋皇后而已,這些日子遭人唾棄,鄙視,我早已經習慣。
靜軒見大汗默不出聲,有幾分尷尬的介紹道,「大汗,這是我跟你說的我的皇……」她頓了幾分道,「我嫂嫂。」如今大隋已經滅亡,「皇」這個象徵著天下至尊無上權力的詞,似乎也應該淡出我們的生活。
大汗卻似如夢初醒般道,「我早就認識她。」
我與靜軒都頗是驚訝的望著他,這個突厥的男人居然說自己早就認識我,我一時也懵了神。
猶疑的道,「大汗,記錯了吧!」
他嘴角帶著一絲就別重逢感懷的笑意道,「你可記得二十三年前的藏鳳閣。」
我的腦中恍然記起了當年那個要帶我回草原的青年男人,他還曾與楊廣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