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之中,燈燭被打翻了不少,光線頓時變得暗淡起來。尚能站立的人只餘二十多個,人人都目瞪口呆的瞪著郭冷,瞪著他身後之人,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郭冷捏住一個人脖子,提在半空中。本來是看到同伴危急,這才回身救援的。他已經踢飛了一個高手,只待捏死手中這個,便可以再次出擊,將剩下的敵人全部擊倒。他可以做到的,忍耐了這麼多年,他對自己非常有信心。但此刻,他的心很痛,很痛,手指也使不出絲毫力道來。
「為什麼?」郭冷緩緩轉過身去,手上仍提著那個滿臉絕望,雙眼翻白的漢子。他的嗓音很是沙啞,每一字都要費好大的力氣才能出口。那個永遠掛著和藹笑容的段布臉色終於變了,眼神閃爍不定,不敢瞧著郭冷的眼睛。他腳下用力,接連三個縱躍,退到了黑沉沉的廳門前,手上拿著的,是一柄鮮血淋漓的匕首。背靠著厚厚的大門,他這才感覺安全了點。
「為什麼?」郭冷再一次問了同樣的問題。他的背部被扎出一個血洞,鮮血正汩汩的淌了出來。他毫無所覺,仍然固執著要問個清楚。吳長清終於回過神來,慌忙取出金創藥,也不管多少,一股腦兒倒了上去。那藥卻被嘩的一下衝開了,根本堵不住那個血口。鐵勝男跟孫不四貼在郭冷身邊,伸手扶著他,都對段布怒目而視,很是悲憤與困惑。
段布冷笑幾下,色厲內荏道:「為什麼?你既然先騙了我們,為何還要問為什麼?你問問老二跟老四,有誰知道你的武功竟如此之高?你一直隱瞞著自己的實力,欺騙我們,又豈能怪我下手無情?」吳長清等人楞了一下,都瞄向了郭冷,眼神裡也帶上了疑惑。但孫不四很快嚷開了:「就算大哥一時隱瞞,三哥,你也用不著下如此狠手吧!你……你分明是想將大哥置於死地嘛!你難道忘了當初結義時的誓言了嗎?」
郭冷咳嗽兩聲,滿臉的痛苦與傷心,再不是一直以來的冷冰冰的臉孔。「就因為這個嗎?我承認,我騙了你們!當初少林逐我出少林門牆,是個幌子,我是身負重任的,這一隱瞞就是十年!咳咳咳,是的,我騙了你們,我是該死,我該死……」他身子搖搖欲墜,手也慢慢的向下垂去,提著的那人終於能喘上一口氣,但還是動彈不得。
吳長清大聲道:「大哥,你胡說什麼?就算你隱瞞了這一點,但自始至終,你一直對我們照顧有加,有什麼危險都自己一個人先扛下來!老三,你憑良心想一想,大哥何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你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就出手傷害大哥,你……你心裡究竟想的什麼?」他氣得直哆嗦。
「死混蛋!竟敢害我大哥,我不會放過你的!」一個高大的身影驀地竄了出去,直衝段布,正是傷重的郭鐵。他看到郭冷悲傷莫名的樣子,心裡就不住搐痛。因為郭冷從未在他眼前流露過這樣痛苦的神情。
他的動作夠沉,足夠有力,卻因傷勢的緣故,出手慢了幾拍。段布輕鬆的躲了開去。他哈哈大笑道:「好感人的一幕啊!哈哈哈,不過你們今天要全部死在這裡了!」郭鐵怒目而視,正欲追擊,卻覺胸口一悶,兩眼一黑,頓時倒了下去。郭冷瞧著,卻什麼也不做,只低聲道:「為什麼?為什麼……」倒是孫不四搶了出去,將郭鐵抱了回來。張回天跟鄭萬里一時摸不清情況,也不敢輕舉妄動。
忽地,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了起來:「嘿嘿,想知道為什麼嗎?這沒什麼好奇怪的!無空那禿驢既然能夠安排伏兵,我們又豈會示弱?嘿嘿,段老三,做得好!妙極了!回頭我一定向將軍稟告,好好的獎賞獎賞你!」一直捂著胸口躺在一角的假智空盯著段布,滿臉讚許的笑容。
段布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顫聲道:「謝謝將軍的栽培!」他的身子不安分的蹭了蹭鐵牆,厚厚的嘴唇禁不住哆嗦起來。吳長清、鐵勝男與孫不四看他的眼光霎時冷了起來。鐵勝男更是破口大罵,一時之間俚語方言的,滔滔不絕,也不曉得她究竟罵了什麼。這還不打緊,他一向臉皮厚,笑裡藏刀的外號也不是吹出來的,既然已經豁出去了,就不會畏懼昔日朋友鄙視的目光。但郭冷的眼光卻著實讓他害怕,打心裡直冒寒意,身子似乎被凍僵了一般。
先前的郭冷如果說是奄奄一息的垂死之人,那此刻,他就如重獲了新生一般,身子再次挺得筆直,面上也再次覆上了寒冰。「那麼,就是說,你這一刺,並非因為我隱瞞了自己的真實目的?你也像我一樣,是別人派出來的臥底?」他的聲音很冷,凍得段布打了好幾個冷戰。
「是便又如何?老子忍了這麼多年,每天都要擠著一張笑臉對著你們這些噁心的混蛋,你知道老子有多痛苦嗎?做一個不是自己的自己,你曉得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嗎?老子再也受不了,嘿嘿,捅你一刀算是輕的!老子還要將你們一個個碎屍萬段呢!哈哈哈……」段布終於對上了郭冷的眼睛,這一瞬間,他心底的瘋狂恨意徹底壓過對郭冷的畏懼。
郭冷喃喃道:「很好!很好!如此說來,我也不欠你什麼了!」話音剛落,他大手猛地一揚,手中一直捏著的那人呼的一聲飛了出去,直衝段布而去,去勢凌厲之至。那人脖子被鬆開來,新鮮的空氣終於淌進了那燥熱無比的胸腔。但剛緩得一口氣來,段布那瞪大的充滿驚駭之意的眼睛便映入了眼簾,他驚叫一聲,頓時又暈了過去。
段布很想躲開這撲面而來的黑影,身子卻來不及反應。他只能做到抬起雙手,托住郭冷扔過來的那人。喀嚓兩聲,他兩手臂骨頓時折斷,人也被那股沖湧過來的大力硬硬撞到了鐵牆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那個倒霉的人頸骨當場斷折,軟綿綿的倒了下去。段布也撲的一下向前傾倒,伏在那人身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郭冷目光在段布身上停留了半晌,有些呆滯,也有些出神,但終於轉向了其他人。他邁開步伐,慢慢朝剩下的敵人行去。吳長清忙拉住他:「大哥,你傷勢太嚴重,還是好好歇著吧!剩下的人兄弟幫你解決!」他開始的時候看郭冷的眼光還有些畏縮,但口氣隨即變得堅定起來。鐵勝男跟孫不四也大聲應是,都攔在了郭冷跟郭鐵跟前。
郭冷什麼話也不說,輕輕撥開幾人,逕直向前走去。假智空忽地大聲道:「孩兒們,該是時候放手一搏了!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們亡啊!拼了!」他說得慷慨激昂,嘴角處卻露著一絲玩味的笑意。張回天當下精神一振,大聲呼應:「正該如此!」先前假智空被郭冷擊敗,他們的士氣就一直低落,便連剛毅堅強的張回天也有了一絲退縮。現下假智空如此一說,倒真激起了眾人同仇敵愾的情緒,當下群情激奮,呼的一下圍了上去,刀劍齊出,大部分是對準了郭冷而去。
郭冷還是直直向前走去,背上的傷口雖被吳長清匆匆包紮過,鮮血還是不住的湧了出來,慢慢滴在地上,令人觸目驚心。「他已經失去意識了!」山牢中旁觀的三人都很是黯然,良久無語,單南虎卻突然冒出了這一句。仕進心頭難受,瞧了出去,郭冷卻突然殺入人群中,拳打腳踢,眨眼間便擊倒了四人,竟比未受傷前還要勇猛。他驚呆了,忍不住低聲道:「真的失去意識了嗎?」
風子齋盯了半晌,也語帶沉重道:「你看他動作比先前流暢許多,肢體轉環間更是渾然天成!唉,他此時單靠本能出招,反而發揮出了武功的極致!唉!」他長歎一聲,忽地惱怒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種煎熬啊?」說著,竟忍不住想站了起來。單南虎臉色一變,喝道:「切莫輕舉妄動!」
風子齋悚然一驚,生生壓下了心頭的衝動。單南虎沉聲道:「再堅持一會!否則便要前功盡棄了!瘋子,說實話,恐怕玄空大師比你更著急吧!他的弟子正身陷危機之中,他都能忍下去,你為何就不能?」風子齋頹然道:「這種有力難施的感覺太憋人了!老單,你想想啊,我們這裡隨便一個出去,都能將他們全打趴下!可是……可是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什麼也做不了!唉!」他又歎了一聲,說不出的憋屈。
仕進瞧了一眼外面動作越來越慢的郭冷,心裡又是一陣刺痛。風子齋說的這種感覺,他實在是太清楚了。他一直在質問自己,那些在他面前一一死去的人們,是不是他害死的?他找不到答案。他做了種種假設,假如他如何如何,那些本不該死去的人會不會活著?但到頭來,他還是沮喪的發現,即便事情能夠重新來過,他一樣阻止不了事情的發展趨勢。就算武功蓋世,一樣改變不了險惡的人心和自己的性格。
單南虎苦笑道:「都道世上不如意事,十之**。武功高又怎樣?你瞧我們,還不是都被關在了這裡?」他濃眉一揚,精神大振道:「死瘋子,小兄弟,別想那些事情了!我們還是專心做好眼前之事吧!不幸的人就讓他們暫且不幸,待事情一了,我們殺了他們的仇人,幫他們報仇便是!一報還一報,快意恩仇,想必是能令他們安息的!」
「報仇麼?那仇人是誰?」仕進喃喃道,合上了眼睛。他不敢再瞧郭冷那搖搖欲墜的身影,他竭力專注於冰兒體內的內息,想將一切雜念拋開。但不知為何,卻總是靜不下心來,老是有一些事情在他腦海裡晃來晃去的。每一個在他眼前死去的人都慢慢浮現,都靜靜的看著他,蘇子翁,老廖,慈真,白樓,容姑……每個人神色都很是悲哀,還有一抹譏諷的笑意。他們的背後,彷彿都有一個幻影在晃動,瞧不真切,卻很是相似,就像是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仇人就是他嗎?」仕進心裡問著自己,正想將那個幻影瞧個清楚,卻聞沉重的鐵器碰撞之聲。他霍然一驚,睜開眼睛。風子齋跟單南虎也是神色有異。三人齊齊回頭,隔著鐵欄緊盯著那關著的鐵門。玄空眉目間也流露出了焦慮之意。還有小半個時辰才能大功告成,此時是斷然受不得驚擾的,一旦中斷運功抵抗來敵,毒素倒流,冰兒只有一命嗚呼的份了。
軋軋的聲音還是不斷響起,來人想必正在打開那九道鐵柵欄。腳步聲漸漸的逼近,室內幾人的心也怦怦的跳得快了幾分,額上都滲出了淡淡的冷汗。只有冰兒毫無所覺。她呼吸變得勻稱起來,臉色也好了許多。她正甜甜的笑著,也不曉得夢到了些什麼。
仕進瞥了她一眼,緊張的心情驀地平靜下來。「冰兒,你是大哥最親的人了!你應該瞭解大哥的,如果來的真是敵人,大哥只好捨你而去了!大哥不能因為你,害了幾位前輩的性命!你放心,大哥會為你報仇的!是的,是該報仇的時候了!」他心裡有些東西似乎變了,變得硬了起來。
鐵門被緩緩的拉開了,吱吱的鐵石撕磨聲音讓人禁不住毛骨悚然,彷彿要進來的是一隻食人的野獸,凶殘無比。「究竟是什麼人呢?」能開眼的三人心裡都有同樣的疑問。瞧到出現在門前的人,三人都呆住了。仕進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風子齋則嘿嘿的笑了起來。單南虎臉上神情很是複雜,也不知是喜是呆,又或者欣慰。「大哥!你受苦了!」來人呆了一下,終於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