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明,曙色初現,仕進慢慢的瞧清了前面之人的模樣。那人身形高瘦,身著深紫色外袍,腳下一雙黑色厚底快靴,從背影瞧上去人顯得甚是精神。到得郊野,他已是意識到了有人跟蹤,仕進便想隱匿行蹤,在這曠野無人之地也是徒呼奈何。
那人放慢了腳步,停下身子。他轉身盯著仕進,連連冷笑,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這人四十左右,臉頰深陷,下巴尖尖,一雙三角小眼,一張一合間透著絲絲狠辣冷光。他已是打定主意,要先讓這跟蹤自己的小子好好的吃點苦頭,然後再問來意。
仕進此時已洗去臉上的易容藥物,現出了他本來的面目。那人瞄了他幾眼,道:「小子,你識相的……」他改變了先前的想法,想著先問出個所以然,再決定怎麼整治仕進。但仕進卻不打算跟他囉嗦,一近得前來,便馬上出手,當下打斷了那人之話。
那人瞧著仕進五指閃電般攫了過來,直取自己肩鎖要穴,雙眼登時迅速瞇了起來。他雖然對眼前少年的武功感到震驚,卻還是慌而不亂。只見他肩膀一沉,腳步同時交錯後挪,身子猛地扭了過來,另一手呼的一聲反掠而回,抓向仕進。這幾下變招迅捷無比,既避過自己要害,同時反守為攻,甚是精妙。
仕進冷冷的笑了笑,身子行雲流水般的斜移過去,喀的一聲,已是捏住了對手肩膀。他手下用力,那人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為何被抓,一陣鑽心劇痛已是襲了過來。他悶哼一聲,冷汗涔涔而下,瘦削的臉孔登時扭曲起來。
仕進瞧那人甚是硬氣,除了第一下措不及防哼了一聲外,竟是不再叫出聲來。他鬆了鬆五指,淡淡道:「我問題不多,只要你說出被你們抓住的那個年輕人在哪,我就馬上放了你!」
那人忽覺肩上一鬆,身子卻立時變得不能動彈。仕進這時卻是鬆開了手。那人驚疑著瞄了仕進一眼,臉色隨即一肅,沉聲道:「我齊十三既然栽在你手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要想讓我出賣將軍,你休想!」他說得斬釘截鐵,顯然沒有半分轉圜的餘地。
仕進皺了皺眉頭,低聲道:「有些手段我是不想用的,不過你既然如此冥頑不靈,那就休怪我辣手無情!」他冷冷的盯著這名叫齊十三之人,兩指一併,往齊十三身上戳了下去。「啊——」齊十三慘叫一聲,身子猛地急速的抖了起來,就連毛髮也似乎慘叫起來,那聲音裡滿是痛苦與驚悚之意。
仕進眼裡閃過一絲不忍。他閉上了眼,半晌拂手過去,解了齊十三之苦。齊十三艱難的喘著粗氣,臉色難看無比。他想不到世間竟還有如此痛苦存在。仕進冷聲道:「剛才不過是前奏而已,你若是不說,那就等著忍受更殘酷的苦刑吧!哼!」時至今日,仕進對人體經脈的認識實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境地,這截脈移穴用來逼供也是他無意間發現的。若非恨極智空,又急著解救郝強這倔強少年,仕進是斷不會對人使上這等手段的。
齊十三慘白一片的臉上閃過些許畏縮跟恐懼。他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毅然的搖了搖頭,沙聲道:「你還是殺了我吧!」仕進別過臉去,反手就是一指,齊十三又慘叫起來。他本來甚是硬朗,不會輕易示弱的,但截脈之苦委實太過駭人,那五臟六腑就像是火燒一般,每一塊肉,每一根筋,都像被小刀慢慢剜割著,那痛苦緩慢而悠長,似乎永無盡頭一樣。
仕進抬眼望天,竟有點不敢瞧向齊十三了。齊十三現在整個人就像散了架一樣,軟綿綿的癱在地上,若非還能聽聞微弱的喘息之聲,不瞭解之人恐怕會當他是死人了。仕進低聲道:「我再問一句,你說是不說?」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問這個問題了。
「你……你還是……還是殺了我吧!」齊十三斷斷續續說道。他已經提不起多少力氣來回答問題了。仕進瞥了他一眼,忽地歎了一口氣,道:「你說的那將軍真的值得你如此維護他嗎?」齊十三喘息著,良久無語。
仕進沉默半晌,冷笑一聲,道:「那就讓你得嘗所願吧!」他抓住齊十三衣領,一把拋了起來。喀喇一聲,他的拳頭結實的砸在了齊十三胸膛上。齊十三撲的一下跌在地上,抖了兩下,便再也動彈不了。仕進自他身上摸出一根墨綠色短杖,輕歎一聲,便大步離去。
日近中天,陽光漸漸的毒辣起來,烤得大地似乎要冒煙一般。荒野起伏連綿,久無一人。一直伏著不動的齊十三忽地聳動了一下。臨下手之際,仕進終是不忍,將勁道收回了大半,齊十三於是揀回了一條命。
「盡盡人事吧!能碰得上最好,碰不上……」仕進想著,煩悶得甩了甩頭。他沿著那鴿子飛去的方向急速飛掠著。雖然知道這樣尋到人的機會甚是渺茫,仕進還是不肯停下來。
「……哈哈哈,幹嗎不過來啊?你們怕什麼嘛?我就一個人,你們人多勢眾的,居然還不敢追上來,膽子也太小了點吧!來呀,咱們來玩一下!呵呵呵呵……」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仕進心頭一喜,身子一折,頓時朝聲音響起處掠了過去。他聽出了說話那人正是單北豹。
寬闊的大道上,幾輛馬車正慢悠悠的駛著,車轱轆咿咿呀呀的響著,捲起了輕微的灰塵。那塵土抖著奇異的軌跡,慢慢的消散於空氣中。除了駕駛馬車的幾名車伕外,還有十六七個人正騎著高頭駿馬,圍在馬車附近。那馬車都用黑色帷幕包得密密實實的,讓人瞧不到裡面究竟是什麼。
單北豹正悠閒的橫坐在一匹通體淡灰色,但額前眉心間泛著墨黑色的馬上。那馬似乎年歲甚淺,不時的噴著鼻息,馬蹄不安分的跺來跺去,震得單北豹一晃一晃的。他卻笑嘻嘻的不以為然,雙腿輕輕的一下接一下的叩在肥腴的馬肚上。他這一人一馬離人群約莫半里地,似乎準備著隨時開溜。
「喂,我說諸位大爺,有事好商量嘛!幹嗎不理小的呢?你們瞧我這孤零零的一個人,多麼寂寞孤單啊!大家也算是同道中人,你們看,咱們都走在同一條道上,呵呵,是不是應該守望相助,互親互愛呢……」單北豹吹著口哨,嘴裡有一搭沒一搭的嘮叨著,那張娃娃臉上滿是戲謔的神色。他屁股下的灰馬似乎通靈一般,也慢慢的移動著步伐,跟了上去。
人群中忽地分出一人,縱馬向單北豹衝了過來。單北豹一臉的笑容可掬,仍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悠閒的坐著。來人是一名三十來歲的中年人,他那圓潤的雙下巴微有短髭,兩眼精光閃閃,一臉的精明之色。
單北豹朝來人吹了一下口哨,笑嘻嘻道:「嘿,這位大哥,怎麼每次你都會過來呢?換一個嘛,那樣才新鮮嘛!呵呵,不過呢,算了,不要緊!你來了也好,咱們再來玩一下,如何?」他瞥了來人的頭髮一眼,臉上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中年人本來肅然的面色不由得變了變,神色間既是惱恨又是尷尬。他前次吃了單北豹的苦頭,頭髮都讓單北豹扯了一大把,禿了老大一塊地方。現在好不容易才收拾整齊,他哪裡敢繼續玩下去啊!中年人清咳兩聲,定聲道:「單大俠,你這樣陰魂不散的跟著我們,究竟意欲何為,還請說個明白!如此也好讓我們有個定奪!」
單北豹眼光掠過那幾輛馬車,笑嘻嘻道:「都告訴過你了,我不是什麼大俠!嘿嘿,我只是一個小混混,有點好奇心的小人物!嘻嘻嘻,我一直很奇怪,那馬車上究竟是什麼東西,竟會封得這麼嚴實?喂,大哥,告訴我,那是什麼啊?我可是心癢得慌哦!呵呵呵……」
中年人臉色微變。他沉聲道:「單大俠喜歡說笑,我們也管不了!不過你這樣糾纏不休,委實太過無禮!敝上說了,再這樣下去,你可以耗得起,我們可耗不起。此事就以江湖規矩了斷,大家尋個上好處所,各出題目,好好比上一比!單大俠若是贏了,我們立馬打開馬車,讓大俠瞧個飽;若是大俠輸了,便要答應不再糾纏下去!如何?」
單北豹懶洋洋的挪了挪屁股,那灰馬似乎受了什麼刺激一般,猛地跳了一下。單北豹揚手給了灰馬一巴掌,笑道:「你這畜生亂動個什麼?莫非也欺負我勢孤力單,想要造反了?」他抬眼瞄向那中年人,笑嘻嘻道:「大哥,你說的提議真的不錯哦!你看,我只有一個人,你們呢?呵呵,一個,兩個,三個……二十個,二十一個!哇,人可真多!這樣一來,該出什麼題目呢?嘿嘿,我說呢,就比哪一邊的人馬少!哪邊人少就算哪邊贏,大哥,你說怎麼樣?」
中年人神色一沉,怒色於形。他強忍住氣,道:「單大俠,前方五十里外有一個十丈坪,地方寬闊,正是比武論劍的好處所!我們就在那裡恭候大俠大駕光臨了!告辭!」他微一拱手,便立即策馬轉向,回到了人群當中。他對人群中一名年約五十的老者低聲說了幾句,還回頭指了指單北豹。那老者掃了一眼過來,大手頓時一揮,馬車開始加速,轉眼已是遠去,只留下濃濃的煙塵。
單北豹嘀咕著道:「也不知道他們耍的什麼花樣!嘿嘿,過去瞧瞧吧!小老弟,你可要撐住哦!」他單手於馬背上一撐,人立時騰了起來。只見他於半空中來了個漂亮的旋體翻轉,輕巧的落在了馬鞍上。「夥計,咱們也要加油了哦!哈哈哈!」單北豹大笑著一抖韁繩,那灰馬甩了甩頭,灰灰灰的嘶叫一聲,頓時衝了出去。
灰馬憋了一肚子的鬱悶,這時終於可以撒蹄歡奔,自是傾盡所能。不消一會兒,路上便只見一道灰色影子飛掠而去,端是快若閃電,疾若奔雷。單北豹大聲笑著,任憑狂風撲面,我自巋然不動。只見馬疾人俊,霎時已是越過了本來在前面的車隊。
「喂,我在前面等你們!不要讓我等太久啊!」單北豹聲音遠遠的傳來,入得眾人耳中,顯得滿是諷刺之意。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禁臉有怒色。那頜有短髭的中年人忽地奇道:「哎呀,那馬後面怎麼多了一個人?」
將人群拋得遠遠的之後,單北豹也不減速,仍自縱馬狂奔。他忽地心中一動,手上用力。灰馬灰灰灰的一聲長嘶,身形一頓,幾丈之後,馬止人歇,已是停了下來。單北豹霍然扭頭,只見一名約莫二十歲的少年微笑著站在馬後面。
那少年眉目還略顯稚嫩,但仔細分辨,卻能看出一點點的滄桑之感。他攤開手掌,吹了吹手心那淡灰色的毛髮,微笑道:「不好意思,搭了一段順風路!希望閣下莫要見怪!」單北豹臉色微變,卻馬上笑了起來。他笑道:「這位小兄弟,好武功!好武功啊!哈哈哈!」他嘴上打著哈哈,心裡卻甚是駭然:「此人顯然是拉著馬尾巴跟了過來的!我居然毫無所覺,若是他暗算於我,那豈不是死得冤枉?好險啊!」
這少年正是仕進。他瞧著單北豹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忍不住一陣好笑,道:「閣下什麼時候都能笑得出來,這才是好手段呢!」單北豹笑容僵了僵,沉聲道:「小兄弟,你搭這段順風路,究竟意欲何為呢?」
仕進大笑道:「我記得剛才人家也是這麼問你的!你是怎麼回答的呢?」他重逢故人,心頭的鬱悶慢慢的消解開來,人也不禁變得爽朗了些。單北豹面皮緩緩的舒展開來,也笑了起來:「也對!世上人來人往,誰不是隨波逐流而活,又哪來這麼多問題呢?哈哈哈……」
仕進笑了良久,才回頭瞥了一眼,道:「說實話,我對那馬車裡的東西也有點興趣!呵呵,就跟了過來,瞧瞧熱鬧嘛!」單北豹楞了一下,笑道:「那我們豈不就是同道中人了?哈哈哈,小兄弟如此武功,想必咱們可以好好鬧上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