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進思緒萬千,難以自已。他緩緩的仰臉而上,呆呆的盯著那孤高渺遠的天宇,身子忍不住冷冷的顫抖一下。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天都峰頂,極目四望,看見的卻儘是空茫孤寂的虛空。抬頭望去,是空曠無際的天幕,在它面前仕進感覺自己是那麼的渺小;低頭俯瞰,入目的卻是無數匍匐攀爬的螻蟻,即便是有幾個接近了他,但那咫尺的距離卻隔著聳立千仞的峭壁。
他低眼瞧著,心底感到無比的滿足,因為只有他一人站在峰頂;他又忍不住害怕。這空茫無際的峰頂只有他自己一人,他想說話,但應答他的卻只有天際的回音;他想歡呼,卻無人在一旁傾聽;他想痛哭,卻不知哭聲會傳到什麼地方……
仕進只在開始的一剎那感到了歡喜與滿足。那是一種無比充盈,無比愉悅的滿足,就彷彿心彭的一聲裂了開來,整個人也膨脹開來,似乎身體已經不存在於世間,只剩下靈魂在飄呀飄的。但瞬間的狂喜之後便是淡淡的悲哀了,仕進茫然的瞧著那台下拚命嘶叫歡呼的群雄,想道:「他們在叫什麼?事情似乎與他們無關呵!難道世人都是如此嗎?真是無聊!」
無空瞄了靜立不動的仕進一眼,問道:「閣下可有什麼話要對大家說嗎?」仕進瞥了他一眼,反問道:「大師說我該說什麼?嘿,我想我無話可說!」他語氣裡甚是冷漠,似乎不帶一絲感情。無空怔了一下,又笑道:「不說也罷!不說也罷!哈哈哈……」他話裡帶著了然之情。
仕進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淡然道:「今日在下能領教到了六絕的精妙高招,確是酣暢淋漓,大快人心!既然心願已了,在下便告辭了!」無空眼皮跳了一下,道:「閣下何苦來去匆匆呢?還請進禪院稍事休息,和尚尚有事情請教閣下呢!」雷正剛輕輕搖搖頭,低低的歎了一口氣,卻也道:「你還是留下來吧!」他聲音裡看似輕鬆,實則無比的沉重。
仕進瞄了雷正剛一眼,瞧著他淡笑著的表情,忽地想起當日司馬玄等人浴血奮戰的情形。「當日我有負於他,今日又豈能無視他的要求呢?」仕進心頭一顫,頓時湧起了絲絲愧意。他點了點頭,道:「好吧!請前面帶路!」
雷正剛對群雄道:「諸位英雄好漢,一切事情,留待明日再行商議。今日便到此為止!諸位暫且散去歇息吧!」群豪卻仍簇擁著不肯離去。瞧著無空、雷正剛與仕進並肩行下方台,緩緩步入大悲禪院,他們忍不住高聲呼喊著三人名字,聲音中帶著說不盡的興奮熱烈。直至三人身影消失,他們方才肯罷休。
進到禪院裡,無空便帶著仕進朝一座獨立小院行去。他一邊帶路,一邊興致盎然的介紹著沿途的亭廊佛塔、怒花異草,就像個好客的主人在慇勤的招待著客人。隨行的只有雷正剛與玄空兩人。其他人都識趣的沒有跟上去。智空瞧著四人遠去的背影,臉上忽地露著詭異的笑容。他笑容一斂,馬上木無表情的朝另一方向緩緩踱去。他嘴裡喃喃念著經文,樣子就像個潛心佛學的得道高僧。
來到那獨立小院外,無空揮袖一拂,那院門便無聲無息的緩緩洞開了。仕進心中一凜,想道:「此人武功確實不下於單南虎等人,委實不容小覷!若要凌空推開關閉的門戶,雖然困難,一般的武林高手卻都能做到;但要像如此悄無聲息的,力道控制上非要異常精熟不可!嘿,他這是何意?是要示威麼?」
無空大手前伸,笑道:「請!」他側了側身,笑容可掬的。仕進也不遲疑,大步跨了進去。雷正剛與玄空疑惑的瞥了無空一眼,眼神裡滿是詢問之意。無空微微笑著,也不做聲,跟了進去。
仕進剛進得門去,異變突起,自門後兩側襲來兩道勁風,竟是呼嘯作響,尖銳刺耳,顯然出手之人武功甚高。仕進心中卻想起了當年老頭所說之話:「……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武林中某些人士是不會容忍一個絕對置身於他們之上的絕頂高手。……除非這個絕頂高手是個不存在的人,換句話說,就是死人。……」「他要伏擊我?」仕進想道,腳尖一點,身子已是激射而去,閃過了這一擊。
仕進剛頓住身形,還未來得及喘氣,眼前卻又亮起了雪白刺目的光芒。他瞇了瞇眼睛,瞧見了兩把鋒利的戒刀正朝自己胸前劃來,若然中招的話,後果便是開膛破肚了。仕進深吸一口氣,身子生生縮後了三尺,避過了這兩刀。
仕進耳朵一顫,身子還未停穩,又向左移過一步。此時他原來所站之地已被兩根粗重的禪杖砸出了一個大坑。原來前面人出刀的同時,兩旁樹上也掠出兩人,朝仕進兜頭便是一杖。原先躲在門側的兩人也掠了過來,揮棍而出,一攔仕進上身,一掃仕進下盤,配合得妙到顛毫。
仕進被人這般連番襲擊,心中的火氣霎時竄了起來。但他卻不敢有絲毫大意,因為這些人武功之高,只怕已不下於智空,六人同時出手,即便是仕進這武功天下第一人也手忙腳亂的。他大喝一聲,劈手拿向上面的木棍,同時抬腳踢往另一人。
捏住那木棍之後,仕進還未來得及動作,那使戒刀的兩人又已揮刀劈來,一人使一招橫掃千軍,另一人則使高山流水,取的正是仕進要害之處。仕進身子後撤,連帶著將那持棍之人也扯了過來。那使禪杖的兩人一抖禪杖,呼的一聲搗向了仕進後背。仕進抬手用那木棍格開了緊隨而來的一刀,身子跟著詭異的扭曲了一下,另一刀擦著他的身子滑了過去,端是險到了極點。
眼看那禪杖就要砸在了仕進背上,仕進怒吼一聲,大手一抖,將拿著的木棍摔了出去,連著那人撞向了他的同伴。他同時前跨一步,瞬間扭身過來,探手撥開一根禪杖,此時仕進已無力再使其他招數。他嘿的一聲,矮身用肩膀迎向了另一根禪杖。蓬的一聲悶響,那人正喜得手之際,卻只覺虎口劇震,一股巨力噴湧而來,頓時將他震飛了三丈。
仕進只覺肩膀一陣麻辣,甚是疼痛。他憤怒著正想出手,卻聽到無空聲音道:「住手!」那六人持著兵器朝無空躬身行了一下禮,便又隱入了暗處。仕進斜目瞄著無空,冷然著道:「希望大師能給在下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再瞥了雷正剛與玄空一下,見他們都是一副驚詫莫名的神色,心頭怒火不覺消了些。
無空呵呵笑道:「閣下莫要動怒,且聽和尚一言!」他臉色一肅,正色道:「和尚想求閣下一件事,不知閣下肯否應承?」仕進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句搞糊塗了,一時竟忘了方纔之事。他道:「大師莫不是開玩笑?想少林素為江湖第一大派,嘿嘿,派中高手如雲,哪一個不是頂兒尖的人物?就好比剛才那幾位大師,嘿嘿……」他驀地醒起了剛才的襲擊,不免語帶諷刺。
「呵呵,方才其實不過是一場玩笑而已!他們幾個練了一套陣法,想著找個高手試驗一下,下到了黃山,便忍不住試了一下!希望閣下不要見怪才好!」無空微微笑了笑,便上前推開房門,道:「閣下請進!」他這回先踏了進去。
仕進冷冷的低哼一聲,慢慢的跨進門去。屋內擺設甚是簡單,只有幾張桌椅,桌上還擺著熱茶。那些桌椅做工甚是粗糙,到處泛著毛刺。無空轉臉笑道:「請坐!」仕進皺了皺眉頭,坐了下去。雷正剛與玄空也納悶的就座。雷正剛想道:「這些東西什麼時候做的?以前怎麼沒見過呢?」他臉色一變,想到了一事。
仕進沉聲道:「大師有何事情,現在可以說了吧!」無空斟了幾杯茶,分別端給了仕進三人。他自己拈起那杯茶,沉吟良久,才慢慢問道:「閣下可知此次劍會我們做了一個什麼決議?」仕進怔了怔,道:「在下來得甚晚,瞧群雄的樣子,只知發生了一件大事,但具體如何卻不得而知了!大師有話不妨直說!」
無空瞥了雷正剛一眼,道:「雷師弟,還是你來說吧!」雷正剛失了一下神,半晌才醒悟道:「好啊!我來說。」他定了定神,將劍會上所說的統一江湖之事細細的說了出來。仕進聽著,不禁納悶問道:「此事於武林有很大的好處,是一件好事啊!不過這與我有何關係?」
無空接口道:「和尚想過了,這個想法雖好,卻還有不少的漏洞!不過只要能平穩度過開始這段磨合時期,那些紕漏之處便可以在以後慢慢修補過來了。我們需要的是時間!」「大師的意思是……」仕進瞄了神色凝重的雷正剛與一直沒有出聲的玄空一眼,淡聲問道。
無空凝視著仕進,眼神裡滿是熾熱的光芒,他沉聲道:「若想讓這段時間江湖不出現大的波動,武林需要一位強勢人物的存在,需要他來震懾那些心懷叵測的江湖人士!這人需要有絕頂的武功,需要有人人信服的聲望。只有這樣,才能令奸人不敢輕舉妄動。想必今日黃山上這無數的英雄好漢都會記住玄木令主這個名字,這是無庸置疑的!這些條件閣下都符合,所以……」他緊緊瞪著仕進,也不將話說完,但意思已是十分的明顯。
仕進呆了半晌,終於慢慢斟酌著道:「大師,你的意思……嗯,我想我能明白!不過,恕在下冒昧的問上一句,這位強勢人物該做些什麼?」仕進對武功確是有獨到的天分,很容易便能舉一反三;但說到為人處世、接人待物,他卻不甚通曉。想起當年老頭所說的話,仕進便不由得小心翼翼的說話,生怕一時大意,給出了什麼不容反悔的承諾。況且剛才的偷襲還歷歷在目,仕進難免有點心驚。
無空挺直身子,瞧向了屋外。他大手一揮,氣勢十足的道:「閣下無須多疑。這江湖既歸於一統,便須得有個帶頭之人,否則便是一盤散沙。我想閣下便是這最好的人選!哈,以前就有一個說法了。武林盟主,對!就是武林盟主!閣下只須出任這第一屆的武林盟主便行了!」
「武林盟主?這……」仕進喃喃著道,轉眼瞧向雷正剛與玄空。他對雷正剛一直心懷敬意,而玄空又是郭鐵的師父,他於是想瞧瞧他們的意思。雷正剛身子向仕進傾了過來,聲音略微急促著道:「對呀!你只要成為這第一屆的武林盟主,待這江湖回歸平和之後,你便可卸下擔子了!時間不會很長,或許只要個兩三年,你就能輕鬆自在的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了!答應吧!」他神色間帶了點焦急的意味,不注意瞧卻是看不出來的。
玄空也出聲道:「為了這武林蒼生著想,閣下便答應了吧!」他神色沉重,不過語氣裡卻是頗為殷切。無空也目光灼灼的盯著仕進,一語不發,等著他的回答。仕進望著三人,遲疑許久,終還是無法得出答案。他道:「三位盛意拳拳,在下真是感激莫名!不過此事關乎重大,在下一時之間無法給三位一個答覆,能否容在下考慮些許時候?」
他又笑道:「其實無空大師與雷門主名垂武林數十載,武功也是頂尖的高手,要說這武林盟主之位,就該是兩位的事,何苦要在下出來獻醜呢?」他心底深處並不願意答應的,所以便如此問道。
無空靜默半刻,才微微笑道:「如此也好!這般大事,確是需要時間考慮的!倒是和尚心急了!哈哈哈……」雷正剛臉色沉了沉。他瞥了無空一眼,看他神色間並無什麼異樣之處,也勉強的笑了起來。玄空盯著仕進,忽地輕輕的歎息一聲,慢慢的捏起了手中的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