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夜幕,空蕩蕩的山崖,耳中不時迴響著山鳥嘎嘎嘎的淒叫聲,此情此景,直讓人忍不住毛骨悚然。冰兒跌跌撞撞的跑著,越行越快!仕進在後面越看越不對勁,她根本不辨方向,只管直直往前奔去,黑暗中人更是被連著拌了幾交。仕進上前扶起她,卻又被她一把推開。
冰兒傷痛之下,早已是神智大失。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尋到那可以憩息的臂彎,然後將一切問題交付出去,讓自己好好的睡過去,興許一覺醒來,會發現這其實不過是一個夢而已。仕進跟在她身邊,暗中將路上的障礙物一一清除掉,讓她不至於再跌倒。
「大哥,你在哪?冰兒好累啊!好難受,好難受……大哥,你聽到了嗎?冰兒要受不了了!你出來見見我啊……」仕進聽到冰兒的喃喃囈語,心中一動。他連忙隱入暗處,匆忙除下外面的黑袍,摘下面具,掖進包袱裡。忙完這一切,仕進便趕到了冰兒前面,攔住她的去路。
冰兒一頭撞進了仕進懷裡,她以為還是那個玄木令主,正想推開,但傳來的熟悉聲音讓她馬上停住手:「冰兒……」冰兒緊緊的摟住仕進,想說點什麼,但腦子立時一陣空白,昏過去了。
仕進將冰兒帶回客棧,安置她躺好,便守在她身邊。半夜裡,冰兒卻發起了高燒,額頭燙手無比。她拽著仕進之手,胡亂的說著夢話。話裡既有孩時的回憶,又有對羅軒之死的悲訴,但最讓仕進冷汗涔涔的是她對玄木令主的怨恨。「……我要殺了你!殺了你!殺……你為什麼不救我哥哥?殺,殺!……我好苦啊!大哥,你要幫我報仇!報仇……」
仕進摸著冰兒滾燙的額頭,雖然心中甚是苦悶,卻還是一把抱起她,衝出了客棧。他也不知哪裡有大夫,便胡亂的拍開一戶人家之門。那戶人家男主人滿腹的牢騷惱恨,嘴裡喋喋不休的罵著。仕進鐵青著臉,出手在門上抓開個大洞之後,那人便乖乖的將自己知道的說了出來。
在仕進武力脅迫之下,那名半夜從被窩裡爬起來的大夫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為冰兒把脈開藥。仕進提著一大包藥,抱著冰兒,瞪著那大夫,森然道:「若是病人吃了藥不見好轉,哼!你就等著藥店被拆吧!」他頓了頓腳,便揚長而去。那大夫藉著昏黃的燈光,瞄見地上青磚裂了開去,不禁嚇得好一陣哆嗦。他手忙腳亂的關上門,嘴裡喃喃有詞:「老天保佑,讓那姑娘快點好起來啊!老天保佑啊……」
仕進吩咐客棧煎好藥,便細心的喂冰兒嚥下去。忙乎了許久,天已經亮堂起來,一個晚上便過去了。仕進絲毫不覺疲憊。他瞧著冰兒沉沉睡去的模樣,再探了一下她額頭,覺得燒退了不少,他這才鬆了一口氣。給冰兒掖好被子之後,仕進來到大堂上,呆呆的坐著,腦海裡卻是思潮翻騰,難以靜下心來。
思考良久,仕進還是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他忽地發現一件奇怪的事,往日裡熙熙攘攘的大街變得空蕩蕩的,客棧大堂裡也甚是冷清,人客稀少。仕進招來小二,問道:「小二哥,為何今日人少了這許多呢?」
那小二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他懶洋洋的道:「公子真是孤陋寡聞了!今日是黃山劍會開幕的日子,誰不趕著上去瞅熱鬧去呀?嘿,真倒霉,居然看不到這四年一次的熱鬧了!唉……」他唉聲歎氣的,甚是懊喪。
「黃山劍會?嘿,已經開始了嗎?管它那麼多呢,自己的煩惱還不知如何解決呢!唉……」仕進苦笑一下,回到房間裡。冰兒這病時好時壞的,居然足足睡了兩天。她偶爾清醒過來,瞧向仕進的眼神裡充滿了欣慰與安心。仕進卻不大敢看她的眼睛。每每瞥見冰兒那憔悴悲慼的面容,他便心驚膽戰的,彷彿世界末日就在眼前。
這兩日仕進一直在想,想著以後該如何與冰兒相處。他卻總是得不到答案。「……我可以當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將那個身份永遠的拋開!那她就會在自己身邊一直呆下去了。儘管現在她會傷心,但時間會撫平一切。嘿,真的可以嗎?我能騙她一輩子嗎……莫非要將事情真相告訴她,然後看她如何決定?……不行!還是……」
冰兒已經退燒了,此時正睡了過去。仕進輕歎一聲,吩咐店家拿來文房四寶。他遲疑一下,開始寫道:「冰兒吾妹:前事已然知曉……余思忖再三,決定往尋玄木令主。彼武功高絕,余恐非敵手,此行只怕凶多吉少。汝勿以余為盼。唉,汝日後孤苦,為兄實不忍揣測。但願汝能忘卻仇恨,一生平安!兄中頓筆。」
仕進思來想去,終還是覺得無法再跟冰兒呆在一起。別的不說,單是想到日日對著冰兒,卻不能將真相說出來的煩悶,仕進便忍不住想發瘋。他想想,又在後面加了一句:「切記!勿以吾為念!」「趁著她還沒醒來,早早的走吧!她聰明伶俐,一旦熬過這段苦日子,很快就會好起來的!若不放心,自己盡可以於暗中保護她啊!走吧……」仕進將寫好的信疊好塞進冰兒手裡,便癡癡的凝視著那蒼白中帶著點惶恐的俏臉,心中委實是遲疑不決。
看到冰兒睫毛輕抖,仕進知道她便要醒來了。他咬了咬牙,伸手撫摩了一下冰兒臉蛋,便毅然轉身衝出了客棧。去到城外空曠之地,仕進只覺心中無比的煩悶。他忍不住掠身而起,瘋狂的奔跑著,還將所有攔路的東西一掃而空。彷彿藉著這樣,可以讓他暫時忘記煩惱。
正自飛掠著,仕進卻突然頓住了腳步。光明頂上傳來了一陣聲勢浩大的歡呼,聲音如洶湧狂潮,澎湃浩蕩,呼嘯著四散開去。即便是遠離光明頂的仕進,也被這歡呼聲給震住了。仕進紅著眼,瞪著聲音來處。他呆了半晌,換過衣裳,戴上面具,便展開身形,衝向了光明頂。
光明頂熱鬧異常。本來寬敞廣闊的廣場現在卻擠得是水洩不通。除了那些經常行走江湖的豪傑志士之外,無數隱逸山林的奇人異士也都紛紛露面,參加了此次盛會。他們齊齊振臂歡呼,都將狂熱崇拜的目光投向了廣場中間。
那裡的方台比之上次竟寬了一倍多,上面置了兩排椅子,上次出現過的各派掌門卻只能居於後面一排。智空與歐陽天堂也端坐其中。不過眾人當中卻少了華山掌門陳飛揚。他想必是心痛愛徒喪命,不肯出來見人。龍雲飛拘謹的站在那空出的椅子旁邊,算是代表了華山一派。
白樓此時坐直了身,顯得端正許多。不過他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倒是絲毫沒變。靈清相貌雖然還是一樣的威猛,人卻收斂不少。他此時正眼觀鼻鼻觀心,甚是端重。屠洪亭板正的坐著,神色間很是凝重。慈真師太還是老樣子,低眉喃喃念著佛經。鮑雲樓不時瞥眼瞧著那張空出來的椅子,樣子有些擔憂。他神情間有點疲憊,卻強打著精神,微笑著聽下面群雄的歡呼。
鮑雲樓身後站了一女子。她眉目端正,約莫二十七八歲。人瞧上去甚是清秀正派。她此時手放在鮑雲樓肩膀上,輕輕搓捏著,像是在為他消除疲勞。鮑雲樓不時回頭淡笑一下,樣子甚是溫柔。那女子也露齒輕笑。剎那間,這女子整個人便顯得無比的嫵媚妖艷,動人心魄。她笑容一斂,卻馬上變得端正起來,沒了那種妖媚的感覺。
前面設了六把椅子,最左側坐著風子齋。他皺著眉頭,眼神遊離不定的。他不時瞄向遠方,似是找著什麼。看到沒有自己想尋之人,風子齋不禁甚是失望,人也沒了精神,只是為了尊重當中兩人,他不得不勉強坐了下來。
風子齋旁邊的是單南虎。他倒沒有什麼不耐煩,只靜靜的坐著。此次劍會的意義,他已從雷正剛口中得知。想到此事一旦成功,江湖將要發生的變化,單南虎外表雖然平靜,內心卻實在震驚。他心道:「我已經虛耗了這些年來的光陰了!此番大事肯定有著自己出力的地方,嘿,看來可以好好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了!」
最右側的則是一名雪發白鬚的老道。他道袍整潔素淨,襯著那白髯飄飄的樣子,一派道骨仙風的神仙模樣。老道閉目養神,兩條雪白長眉垂了下來,與那紅潤的臉色兩廂對照,出塵之意更濃。
老道旁邊的是一名僧人。這僧人年約七旬,身材矮小。他臉盤方圓,眼睛深邃,似乎瞧不到底一般。那密密麻麻的皺紋裡寫滿了歲月的滄桑。老僧捏著佛珠,低聲念著經文,神色間甚是沉重。他身後站著一條魁梧大漢。大漢個頭比起尋常人來高出一頭,卻正是當晚離開仕進的郭鐵。
話說郭鐵當夜潛回那座廢棄的莊院裡,正好瞧見了那高壯蒙面人的到來。他看到郭冷平安無事,便悄悄的隨著那些蒙面人,結果讓他發現其中一人的真面目。郭鐵當場嚇了一身冷汗。他心知事關重大,於是上了黃山,找到自己師父玄空和尚,告知他這一切。哪知道玄空卻大聲斥責他一番,叫他以後不要再多管閒事。
郭鐵甚是委屈,但玄空接下來問的問題卻讓他大驚失色:「你將我的話告知那位玄木令主了麼?」郭鐵想到自己遇上了郭冷,情急之下,居然忘了此事。玄空雖然不說什麼,但郭鐵瞧得出來,自己師尊內心其實甚是沉重遺憾。
此時郭鐵站在玄空身後,心裡卻是疑惑不解:「為何師父要我跟兄弟說那句沒頭沒尾的話呢?慎記雷話,莫近光明?這是什麼意思嘛!真是莫名其妙的!」
玄空和尚過去一人便是雷正剛。他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目光緩緩的掠過台下群豪。被瞧到之人無不抬頭挺胸,努力向雷正剛示意著。雷正剛身子微微後傾,他身旁那人身形高大,雖是坐著,陰影卻恰恰遮住了雷正剛。
與雷正剛同處中央的是一名黃袍僧人。他腰板挺直,眼睛炯炯發亮,甚是精神。他鼻樑高挺,橢圓臉盤,年紀約莫六七十歲,但瞧上去仍是精神矍鑠。他臉上肌肉有些鬆弛,條條紋路都在訴說著他所經歷的歲月滄桑。但自側面瞧去,那臉框還是稜角分明,宛若刀削,顯著一股剛毅果敢之氣。他那油光發亮的寬闊額頭甚是飽滿,雖微有褶皺,卻絲毫無損他睿智的形象。
這天下群豪雲集黃山,人人俱是心高氣傲,不會輕言向誰低頭。但此時,他們卻都將目光聚集在方台中間那兩人身上。雷正剛這一縮進陰影裡,眾人的目光便大都落在了那名黃袍僧人身上了。也難怪他們如此,因為這僧人正是那名傳江湖的少林方丈無空和尚。
無空本身就帶有一種非常強烈特別的領袖氣質,無論在哪裡都會特別引人注目,加上他數十年間那無數的傳奇故事渲染之下,群雄大多數早已將他當做神一般看待了。剛才仕進聽到的那一陣歡呼,便是無空與雷正剛登台時群雄發自內心的歡迎。
此次劍會剛開始兩天,比賽便已全部結束。各大門派都沒有派遣弟子上場,上次劍會那名奇怪少年郝強再次出現,並一路披靡,輕易的拿到了冠軍。雖然沒有什麼高手出現,群雄卻都不敢小視郝強。上次打敗郝強的空智在場下瞧了他的出手,不禁一臉沮喪。「自己雖小有進步,但顯然已非此人敵手!他是如何練就這身本領的呢?」空智立於智空身後,納悶著想道。
前兩天無空等六絕都沒有出現,今日比賽一結束,他們便陸續登台,於是便有了那陣萬人歡騰的聲潮音濤。無空待眾人歡呼聲小了一點之後,便霍然立身而起,緩緩上前兩步。雷正剛也站了起來,踏上一步。群雄立時鴉雀無聲。他們都屏緊呼吸,瞧著自己心目中的偶像,等待著兩人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