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潮,壯觀天下無。鯤鵬上擊三千里,組練長驅十萬夫。紅旗青蓋互明滅,黑沙白浪相吞屠……」仕進低聲吟著蘇軾的這首《觀浙江濤》,瞧著那似乎永無止歇,滾滾而來的浪濤,心想:「這中秋大汛已過,潮水猶有如此威勢,不知那八月十八潮,又該是如何的震天撼地!」不禁對那無緣得見的壯景悠然嚮往,一時癡了……
仕進來到鹽官鎮時,正是九月下旬,觀潮之人比起中秋大汛時,已是少了許多。但還是有不少慕名前來的遊客,三三兩兩的站在大堤上,舉目遠眺著錢塘江出海的喇叭口。
仕進此時書生打扮,立在大堤邊沿。只見江面寬闊,籠罩著一層若隱若現的薄霧。昂首東望處,一片風平浪靜。仕進卻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心突突的亂跳個不停,想道:「這是否暴風雨前的寂靜?不知這江潮會以何等面目出現?真令人期待啊!」
仕進得知這錢江潮的訊息,全部是由書中而來。莊子《南華經》中寫道:「浙江之水,濤山滾屋,雷擊霆碎,有吞天沃日之勢。」杜甫曾寫過:「天地黯慘忽異色,波濤萬頃堆琉璃。」宋代范仲淹也道:「海面雷霆聚,江心瀑布橫。」……
想起歷代文人墨客對這錢江潮的描繪,念及將要到來的奇景,仕進不禁又是興奮,又是緊張,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
極目遠眺,水天相接之處開始有了動靜,輕輕的蕩漾起來。「來了!就要來了!快看哪……」人們都驚呼起來,紛紛擁到堤邊,伸長了脖子翹望著。此時仕進反而平靜下來,心想:「暫且瞧瞧它有何等威力吧!」
遠方的海面慢慢的沸騰起來,隱隱傳來轟隆之聲,似乎有無數個空著的大木桶在滾來滾去,互相觸擊,碰撞,發出巨響。
慢慢地,一條白線橫貫江面,緩慢的朝前延伸而來,響聲更甚,震得人們心頭直抖。
再近些,那白線卻化為千萬隻白鳥,正並翼齊飛。那寬闊的江面彷彿成了它們的戲耍之地,白色的羽翼不住的震顫,啾啾的歡快著叫個不停。
人們都吸了一口涼氣,目不轉睛的瞧著,沒有一點雜音。漸漸地,江潮更壯,猶如那萬馬奔騰,齊頭並進,眼裡雪蹄翻飛,耳中聲響如雷。只見白濤飛沫,雪牆玉嶺,漫天卷地而來,那場景端是蔚為壯觀。
「驚濤來似雪,一座凌生寒。妙哉!妙哉!……」一名中年儒生搖頭晃腦的吟誦著,臉上滿是驚喜讚歎之色。
仕進瞄了他一眼,再看時潮浪已近在眼前。那浪濤便如一座厚厚的城牆,生生的壓了過來,頗有「滔天濁浪排空來,翻江倒海山可摧」之勢,令人凜然生寒。
人們不由都後退幾步,滿臉的驚懼之色。仕進卻一動不動,張開雙臂,擁抱著那嘩然撲面的水氣,只覺清涼溫潤,甚是愜意。
他身旁那名中年儒生退開數丈,卻瞥見仕進還站在堤沿,不禁急聲道:「年輕人,危險!快退回來!」只是波濤激盪,響如雷霆,震耳欲聾,他的話剛出得口來,已是迎風而散,旁人根本聽不到半絲聲音。
那堵白色厚牆重重的撞上了大堤,蓬的一聲悶響,人們都覺心頭一震,大地似乎搖晃起來,左右上下的擺個不停。在這天地之威面前,人們都是臉色蒼白,恐懼中帶了幾分興奮。不少人還打了個踉蹌,差點站不住腳了。
仕進本來定定的立著,此時卻蹬蹬蹬的退了三步,神色甚是奇怪,既帶了點驚詫,又有點激動和興奮。原來江潮壓來之際,他運勁於掌,凌空虛拍,想試一下掌力能否抵擋得住這怒潮,那知道自己卻是不堪一擊。那數丈高的狂潮直直的衝了過來,不曾停頓半分。
仕進呆了呆,想道:「都說人力有窮,確實不虛!任你在世間如何的武功蓋世,所向無敵,在大自然面前,卻終究渺小得可憐!嘿!天下第一?真是可笑!……」
那中年儒生靠了過來,大聲道:「年輕人,知道厲害了吧!那邊上最是危險,稍有不留神,一個站不穩,掉了下去,到時便是神仙也難救了!」此時潮水澎湃,聲如巨雷,就算靠近說話,也得扯開了嗓門才行。
仕進望了他一眼,見他滿臉的孺子待教的表情,忽地笑了笑,也不給他再開口的機會,大聲喊道:「謝謝先生關心了!」他隨即哈哈大笑,揚長而去。反正最壯觀的一幕已經見識了,接下去的不看也罷。
中年儒生「哎」的叫了一聲,想叫住仕進,但人已然去遠。他無奈的搖了搖頭,也跟著笑了起來,喃喃道:「好不容易抓了個說教的對象,還沒開講呢,就讓他給跑了!真是的!難不成孔孟夫子之道當真無人感興趣?」
是夜,大地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仕進又到了大堤上。他靜靜的盤坐調息,等待夜潮的到來。自從聽了老頭一席話後,仕進便清楚了,自己要想功力再進一步,只有將自己置於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借此來激發自身的潛力,否則只能循序漸進,一步一個腳印了。
想來想去,仕進終於想起了家鄉的錢塘怒潮,天下聞名,正是他練功的絕佳之地。只是白天人流太多,眾目睽睽之下,仕進也不敢就那麼直直的跳進江裡,無奈他只能在晚上前來。好在這江潮有早潮晚潮之分,夜潮平時很少有人觀看,才讓他得了個清淨。
聽到濤聲怒吼,仕進站起身來,知道江潮快要到了。只見朦朧昏黑中,遠處一條黑色巨龍滾滾而來。仕進瞧得並不十分明朗,只覺那江濤氣勢雄壯,一往無前,非是凡人能擋。
仕進遲疑了一下,終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縱身躍下了大堤。身形飄飄中,仕進已沉下數丈,觸及了那堤壩的斜側。他打算在這斜側停下,看看自己能在怒潮衝擊下多久。
這堤壩之側被江水日夜沖刷,滑不溜丟的,根本停不住人。仕進大喝一聲,十指頓時堅硬如鐵,生生插進了石磚裡,他人也伏在了上面。只是雙腳毫不著力,甚是難受。仕進又在底下踢開了兩個小洞,雙腳放了進去,整個人便穩在了上面。
聽著身後越來越響的聲音,仕進心下不禁一陣狂跳,也不知是害怕還是興奮。他忽地心想:「若是我抗不住這怒潮的衝擊,喪命於此,不知會有誰記得我呢?嘿,想來沒幾個人吧!或許那個傻徒弟會念叨兩聲吧!不過他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便念叨也是那個無名之人。唉……」
正自出神之際,背後勁風撲來,江水也已漫過了腳踝。仕進登時一凜,嘿的一聲,全身勁力集中於雙臂及後背,準備硬挺這江潮的撞擊。
白天之時,仕進已試過江潮的威力,知道自己是難以抵擋的,但總存了三分僥倖,認為當時還未盡全力。但當浪濤重重的砸在背上的時候,仕進知道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那潮水便如萬鈞巨錘一般,砰的一聲砸下,仕進只覺手指腳趾一陣劇痛,似已斷折,雙臂也是格格作響,便欲斷裂,背後的壓力似乎永無止境的湧來,便要將他壓貼在堤上。
一瞬間,仕進竟想起了母親。就在那間小小的書房裡,母親抱著他,眼神裡似乎蒙上了一層水霧,朦朧而溫柔。她輕輕搖晃著,還唱著小曲。曲兒名字不記得了,只知道那聲音軟軟的,帶了一種溫暖的感覺。他靜靜的聽著,聽著,慢慢的睡了過去。「這樣最好,不用再煩惱了!就能見到娘親了!真好!真好!……」
仕進雙臂已漸漸的彎了,只待下一波的衝擊來折斷它了。他驀地回過神來,想道:「我還不想死!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呢!我不能死——」「啊——」的一聲狂吼,仕進真氣瘋湧而出,聚集於雙臂,死命硬撐著。
不消半刻,仕進全身功力已是消耗殆盡,疲軟不堪了。好在此時潮水已上緩上了一緩,仕進竭力拔出雙手,全身貼在了堤上。他知道再硬撐下去的話,下一個浪頭便能折斷自己雙手,到時候想不死都難了。
果然,江潮再次回捲,撞了過來。仕進臉龐貼著冰冷滑膩的磚面,只覺身後的潮水似乎要把自己生生壓進石頭裡一般,全身筋骨欲碎,酸痛難耐。
好在大部分力道都由堤壩承受了去,仕進只須貼在上面,性命已是無虞。恍惚中,仕進想道:「自己不過才受了浪濤輕輕一擊,便如此不堪。這堤壩卻是承受了怒潮數百年的撞擊而不動如山,當中需要多大的力量啊!若是能練到如此地步,天下又有誰能擋!……」慢慢地,他昏了過去,任由江水不停的沖刷。
仕進是被一陣驚呼聲吵醒的。他抬眼一看,已是天色微明,堤上來了數人。有人發現他伏在堤側,似乎受了傷,不由得出聲呼喊。當下全部人都擁了過來,紛紛議論著,商量著該如何救人。
仕進一陣窘困,生怕被人認出,於是以袖掩面,腳下用力,人已是騰空而起,飄身上了大堤。他也不停頓,剛一著地便疾掠而去,轉瞬間不見了蹤影。堤上之人只覺眼睛一花,堤下已是空無一人,不禁面面相覷,大呼見鬼。
去到無人的處所,仕進停下腳步。他覺得此時精力甚是充沛,真氣竟比平時濃厚了幾分。想不到才短短一夜的工夫,功力已頗有進境,仕進不禁笑了起來。「看來這法子倒是可取的!」
才一會,仕進卻覺手指刺痛不已,低眼一看,十指已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看來傷勢確實不輕。想起當時的情形,仕進不禁打了個寒戰,這比和無數江湖高手拚殺更令人懼怕啊!
仕進草草的包紮了一下傷口,本來因為功力進步而甚是歡喜的,現下卻變得愁眉苦臉的了。「此處雖好,人卻是太多,根本不能安心練功!唉!真是沒有兩全之策嗎?怎麼辦呢?……看來得另尋一處安靜無人之所,才能專心潛修了!真是好事多磨呵!」
仕進想來想去,還是想不到有什麼好地方可去。他想:「嘿,反正也不急,就順便遊山玩水,好好輕鬆一下吧!」主意一打定,仕進就收拾好東西,待傷勢一好,便飄然遠去,足跡遍及五湖四海,尋訪起那最佳的練功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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