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進急速地喘著氣,如此大敵,當真是他前所未遇的。那人也是全身素黑,頭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睛。他沙啞著聲音道:「小子,做得不錯嘛!」
仕進緩過氣來,沉聲道:「閣下是誰?為何無故偷襲於我?」那人也不答話,目光上下掃著仕進,就像瞧個什麼怪物一般,嘴裡嘖嘖有聲。
仕進感覺他的眼神甚是奇怪,心底一陣發毛,怒道:「閣下意欲何為,明說就是!這般古古怪怪的,像個什麼樣子!」來人桀桀笑道:「小子,這麼快就沉不住氣了?」話語裡揶揄之意畢露無遺。
仕進氣極道:「你……閣下既不肯明告,手底下見真章就是!要知道我可不怕你!」話雖如此,事實上他極為忌憚此人。
以往所遇高手,縱使最高明之人,仕進也能約略估計出其武功高下,心裡有底,所以應對時從不慌張,甚是沉穩。如今他卻覺心裡發虛,來人武功深不可測,他根本摸不著半點邊。
料敵先機向來是仕進制勝的法門,突然出現一個捉摸不透之人,他心裡不由惴惴,很是緊張。那人肩膀微微動了動,仕進霎時飄身後退,凝勢以待,生怕再被攻個措手不及。
那人不過是聳聳肩罷了。見仕進如此動作,他不禁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你也太小心了吧!雖說小心使得萬年船,卻也不至於如此緊張呵!」仕進臉紅了紅,好在也無人能瞧見。他的氣勢卻頓時鬆懈下來。
那人還在大笑,直笑得仕進怒氣陡生。仕進正欲出聲斥責之際,那人卻暴起發難了。他右手倏地探出,拿向仕進肩井穴。手方抬起,人已到了仕進跟前,中間一丈的距離恍若無物。
仕進甚是惱火,想不到他又來突襲。先機已失,仕進堪堪避了開去,那人招數已是源源不斷的使了出來,頓時讓他陷入疲於應付的境地。
開始十數招,仕進十招中仍能還上三四招,但時間一長,他便完全處於挨打的地位,純粹只能防守了。
仕進越鬥越吃驚,那人武功之雜,比起他來也不遑多讓。而那人招數運用之精,趨前退後之自然,是他遠遠及不上的。
只見那人指掌屈伸,或拳或掌,或鑿或爪,或拂或帶,或捺或挑,變換靈動,揮灑自如。讓人分不清他使的究竟是掌法、拳法,抑或是擒拿手法,一切是如此的渾然天成,任他隨心所欲。
仕進竭力支撐著,心中卻湧起一陣狂喜和驚訝。他想道:「這難道便是再前一步的境界嗎?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想不到居然已經有人先行達到!此人到底是誰?有此武功的人江湖上應該是絕無僅有的呀!」
心念電轉間,仕進忽地想道:「難道是他?……」他瞧那人身影,漸漸的就和記憶中之人重合起來。仕進越想越是肯定,不由出聲問道:「是你?」
那人怔了怔,手下緩了一緩。仕進趁機奮力反擊,脫困而出,後退兩丈,全神戒備。那人呵呵笑道:「小子,你認識我嗎?知道我是誰了?」他此時聲音已不再沙啞,變得渾厚中帶著點蒼老。
仕進已完全肯定了那人的身份,精神一鬆,也放下了戒備。他定定的瞪著那人,眼神甚是複雜,也說不清是怨恨還是歡喜。那人也是一時無語。當下一陣沉寂,其中又瀰漫著淡淡的感傷。
仕進終於開口道:「當年你留言道要來帶我出谷的,我等了八年,卻始終不見你有所蹤影。我想問一句,你為何不守信諾?」聲音裡甚是疲憊。面對這個改變了他一生的人,仕進此時五味俱全,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那人沉默半晌,歎息道:「想不到竟被你認了出來!」他隨手扯下了蒙頭的黑巾。那人鬚髮皆白,仍是亂蓬蓬的糾成一團,樣子沒變多少,一身黑衣映襯下卻顯得精神矍鑠,彷彿年輕了十歲。此人正是當年丟下仕進一人,讓仕進獨自在荒谷裡呆了八年的無名老頭。
老頭神色間甚是尷尬,也難怪他如此。當年他就覺得有愧於仕進,至今不曾安心;現在一上來便是連連偷襲,一副恨不得置仕進於死地的模樣。雖然他本意並非如此,但總歸是不好意思。臉皮再厚的人碰上這等狀況也會尷尬的。
老頭輕咳一聲,笑道:「呵呵,你是如何認出我來的?我開始還不敢確定是你呢!但和你過了幾招,我便知就是你這小娃兒了!呵呵,想不到才短短幾年時間,你的武功就到了如此這般境界,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呵呵……」他乾笑幾聲,企圖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仕進也不理他,只傷感道:「當年我年紀小,很多事情不懂,那便罷了。如今這麼多年過去,我心中的疑問是越來越大,越來越深。你為何要帶我到那山谷?為何只留幾本書就離開?為何一定要我靠自己脫困才能知道真相?……你若是要收我為徒,直接授我武藝就是;你若要害我,一掌便可結束我之性命。你卻如此大費周章,究竟為的什麼?我現在是自己出的那個荒谷,並無旁人幫忙,你也該告訴我答案了吧!」
老頭神色變幻,陰晴不定,良久他才嚴肅道:「我是要告訴你真相的,只是……現在還不能說!本來若是你的武功並不太高,我會馬上答覆你的。只是你的進度遠出乎我的想像。我必須考慮清楚了才能答覆你。」
仕進瞧老頭的臉色,其實已對答案不抱太大的希望,聽了這話,他只覺心中一陣無奈,反應並不如何的激烈。他無力道:「什麼時候?」
老頭沉吟半刻道:「你何時能夠打敗我,我便何時答覆你!」「打敗你?」想起老頭武功之高,世上只怕已無敵手,仕進不禁一陣沮喪。但他馬上振奮起來,想道:「你既然能達到如此境界,我也一定能做到同樣的事!我現在還年輕,時間多得是!」想著,他的眼神變得火熱起來。
老頭忽道:「你還戴著這勞什子的面具幹嗎?除下來讓我瞅瞅,現在都長什麼樣了?」仕進遲疑了一下,終於把面具取了下來。老頭一瞧,眼睛一亮,嘖嘖道:「人是長大了,還如此的俊氣!嘿,以後不知道會惹來多少女孩子呢?」
仕進聽了臉馬上變紅了。老頭感歎道:「一下子這麼多年就過去了!嘿嘿,當年你九歲的時候,才長得這麼一丁點,喏,就這麼高!」他用手比劃著,樣子甚是興奮。
仕進卻疑惑道:「九歲?那時候你在谷裡嗎?」老頭嘿嘿笑道:「其實我一直在谷裡呆了兩年。後來外面有點事要處理,我便離開了山谷。想不到前段時間回去,你已經走了。我聽說江湖上突然間冒出個厲害高手,心想會不會就是你?這才過來試探一下!呵呵……讓我一試就試出來了!」
有些話他沒有說出來。仕進當時年紀太小,真讓老頭放心把他一個人扔在那裡是不可能的。所以老頭躲在暗處悄悄看護著仕進,一直到他能自己照顧自己為止。仕進卻馬上懂得了他的意思,心中僅餘的對他的埋怨,這時也煙消雲散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老頭問道:「你這身功力是怎麼練成的?武功招數雖然繁複,但一理通百理通,可以瞬間頓悟,你能體會其中的道理,知道化繁為簡,那說明你天資過人。但內力修為卻半分都勉強不得。你此刻功力之深厚,便如同下了數十年的苦功一般,難不成是你吃了什麼奇珍異果?還是千年人參?還是……」
仕進搖了搖頭,當下把自己如何在水中練功的前後細細說了出來,半分都沒有遺漏。他只是知道該如何去做,其中的道理卻不甚明瞭,老頭武功精湛,必定是見識過人,想來會知箇中奧妙。
老頭越聽越是驚訝,喃喃道:「竟有這般的練功法門?當真奇怪!奇怪……」他忽地一拍大腿道:「對了!定是這樣!哈哈哈……」他也不說話,大聲的狂笑起來。
仕進只覺摸不著頭腦,不由問道:「什麼這樣那樣的?我說錯話了嗎?你倒是說明白一點嘛!」
老頭激動道:「你沒說錯!哈哈!你真是個天才!我現在真想找到那強盜頭兩兄弟,好好親他們一口!哈哈,想不到你小子行啊!這樣都讓你練了出來……」
仕進聽他的話裡有點語無倫次的,知他現下甚是激動,只得耐著性子等他平靜下來。
老頭良久才停下傻笑,他想了想道:「小子,其實你這個方法前人已有所述,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破釜沉舟……一大堆,說的都是這個意思。只是以前沒人想過把它用到練習武功上面來。真是難以想像,居然被你給撞上了,呵呵!」
仕進想起那次溺水的驚險,不由得撇撇嘴道:「我可不覺得是好事!」老頭笑道:「你小子別不知足!要不是被這麼淹一下,你這身功力會無緣無故從天上掉下來砸你?」
仕進想想也是,於是問道:「這個怎麼的置之死地而後生?」老頭道:「你可知當一個人面臨生死關頭之時,往往會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來?」
仕進點點頭道:「這個自然知道!一個平時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遇到家門失火時,也能手提重重的兩木桶水,健步如飛。那是半點都不希奇的!」
老頭正色道:「這便對了!其實每個人自身都擁有無窮的潛力,平時看不出來,一到危急時候卻往往能突顯而出。世人能力有高下之分,不過是發掘自身潛力的程度不同罷。我們練武之人千般苦練,說穿了就是使自身的潛力得到更好的體現。」
他頓了頓,又道:「不少人閉門埋頭灑汗十年,到頭來卻比不上一個在江湖上拚殺一兩年的人,為何呢?因為身處危難關頭,人更容易激發深藏身體的力量,進而獲得突破。看來你便是這樣的例子了!」
仕進奇道:「這道理很是簡單嘛!為什麼就無人去練呢?」老頭瞪了他一眼,道:「你道人們都是瘋子啊!遇敵撕殺,那是迫不得已。誰會傻乎乎的整天找死呢?況且這種做法根本就是賭博,一旦輸了賠上的便是性命。就算最瘋狂的賭徒也不敢輕易嘗試啊!」
仕進點頭道:「哦,原來如此!」心裡卻盤算道:「看來以後練功時要多注意一下這樣的情況了!」
老頭瞥了他一眼,道:「你想繼續嘗試對吧!唔,雖說是有點冒險,但是借助自然之力獲得突破也未嘗不是個好方法。對敵時或許會有突生變故,這自然天威看似嚇人,卻不會騙人。呵呵,這種法子也只能你們年輕人試試,我這把老骨頭是不行的了!」
他笑得幾聲,神色卻慢慢由喜悅轉為哀傷,喃喃道:「天意難測哪!大哥,你瞧到了麼……」聲音低不可聞。仕進不由問道:「你說什麼?」
老頭精神一振,笑道:「說什麼?我有說話嗎?你小子耳朵有問題吧!嘿嘿!……對了,娃兒,你以後有何打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