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六十七章冷冰冰的
在第三天上，杜若終於進了丁玉舟的辦公室。
杜若看來很憔悴，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和倦意，連腳步都有些虛浮。
他來之前，先與牛前進通了電話。牛前進對這個電話的期盼，甚至比丁玉舟更為強烈。這幾天，丁書記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大好，似乎是有些感冒了，不過依舊在強撐著上班。牛前進知道，丁書記的心裡記掛著這個事情，只是礙於面子，不好主動去找杜若。
現在杜若終於肯面見丁書記，牛前進覺得自己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因此杜若走進辦公室的時候，牛前進加倍的客氣。以往，他們之間，是用不著這些客套的。大家都是丁書記的心腹嘛。
現在當然不一樣了。
杜若沒有心思去在意牛前進的態度。
他在意的是丁玉舟的態度。
而丁玉舟的態度，是可以預期的。一如既往的平淡，杜若走進辦公室，丁玉舟和以往一樣，端坐在辦公桌後，淡淡的沖杜若點了點頭，說了兩個字。
「坐吧！」
對於丁玉舟這種平淡，杜若是再熟悉不過了。很久以前，他還只是丁玉舟一個普通的下屬幹部，有機會面見丁玉舟時，丁玉舟就是這樣的。後來成為丁玉舟的親信，乃至成為左膀右臂，丁玉舟依然固我，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不同。
然而丁玉舟沒變，杜若已經變了。他的心情，絕不可能再像過去面對丁玉舟時那樣坦然，夾雜著一絲絲的敬畏和親近。
而且，丁玉舟真的沒變嗎？
沒變的只是表現出來的態度罷了。
杜若沒有坐，站在寬大的辦公桌前，原本陰鬱的臉色，變得更加陰鬱，加上一絲蒼白的歉疚。
丁玉舟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杜若心裡一陣顫抖，慢慢在對面的椅子裡坐了下來。
丁玉舟將香煙推到他面前。
這個也是十分熟悉的動作。
杜若機械地掏出一支煙來叼上，忽然發現，丁玉舟自己並沒有抽，忙又將香煙推回到丁玉舟面前，抓起打火機準備給丁玉舟點上。
丁玉舟擺了擺手，說道：「這兩天感冒，嗓子不大舒服。」
杜若忙即將叼在嘴上的香煙取了下來，有些手足無措。這種手足無措的感覺，於杜若而言，已經很久不曾有過了。自從當上領導幹部，特別是成為丁玉舟的親信，杜若總是意氣風發，自信滿滿。覺得所有的一切，盡在自己掌控之中。
但這幾天，他卻一再的嘗到這種滋味。
當郭美麗緊張地告訴他，收受企業原始股票的事情，被省分行察覺了，杜若就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覺。杜若當初將郭美麗塞進建行去，倒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以他倆的關係，郭美麗不適合再在陽川區區委辦上班。郭美麗自己，也比較喜歡銀行的工作。
應該說，不枉了郭美麗喜歡銀行的工作，她在陽川區建行幹得確實很出色，加上杜若的支持，很快就脫穎而出，成為業務骨幹，由信貸股股長而副行長直至行長，步步高陞。
隨著改革開放的步伐越來越快，特別是近幾年，國有企業股份制改造進行的如火如荼，很多企業對銀行的依賴也是越來越大。作為陽川區建行的行長，郭美麗有很多機會收取好處。
於是郭美麗就收了，幾乎沒怎麼猶豫。
當時流行拿企業的原始股送人情。這個東西比直接送現金好，多少可以遮掩一下。但又隨時可以變成現金，蠻方便的。
杜若自己也收了不少，全都存放在郭美麗那裡。
正如同外界的傳言一樣，杜若有很多情人。但真正長期保持密切關係的，不多。郭美麗是其中之一。這個女人，不但追隨杜若的時間最長，而且很有才幹，是個理財好手，杜若欣賞的，不僅僅是她美麗豐滿的身子。
最重要的是，杜若與郭美麗有共同的子女，除了沒有名分，郭美麗實際上就是杜若的妻子，至少是之一。
因此，杜若很放心的將很多財產交到了郭美麗手裡。
但是，邱晴川知道了！
「邱晴川怎麼知道的？」
當時杜若就急赤白眼的問道。
郭美麗只是狠狠白了他一眼，沒有回答這個愚蠢的問題。這需要問嗎？誰知道邱晴川怎麼知道的？再說了，這些年，郭美麗收取的好處，可不是一點點。之所以一直沒有東窗事發，無非就是因為背後有杜若撐著。雖說金融系統相對**，但是能夠不去得罪省會城市的常務副市長，自然是誰也不會去得罪的。更別說杜若後面有丁玉舟這個強勢的省委副書記了。
人家如果想要知道，有什麼難的？
更不要說邱晴川了。他可是郭美麗該管的大上司。背後杵著一位副總理，一位軍委副主席。如此強勢的一個太子黨，忌諱自然就比其他人小得多。
聽說「對手」是邱晴川，杜若就渾身冰冷。
鬥不過！
這是杜若的第一反應。
邱晴川的背景太強大了。
不過，杜若很快便恢復了鎮定。因為他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邱晴川沒有對付他的理由。往日無仇近日無怨嘛！
當然了，邱晴川新任省建行的行長，要樹立自己的威望，拿一兩隻「雞」來殺了，嚇唬嚇唬猴子們，也是完全可能的。
杜若可不想讓郭美麗成為那只「雞」。
兩人商量的結果，就是由杜若親自出面，去拜會邱晴川。如果是別的情婦出了問題，杜若絕不會赤膊上陣。但郭美麗是不一樣的，不為郭美麗著想，還得為孩子著想不是？如果「對手」不是邱晴川，杜若可能也不會親自出馬。
杜若與邱晴川的會面，也是經過精心安排的。雖然是有求於人，杜若也還是要顧及一下自己的身份。杜若深諳官場之道，明白一個道理，有個時候，求人並不是越低聲下氣越有效。適當的擺一擺架子，抬高一下自己的身份，反倒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有一些人，偏就吃這一套。
你邱行長要立威，好啊，我杜若支持，大力支持！要殺雞儆猴，那就更支持了。全省建行系統，類似郭美麗這樣的情況，多的是。您隨便擰兩隻雞出來殺掉就是。總不見得每隻雞後面，都杵著一個省會城市的常務副市長吧？
你邱行長此番高抬貴手，我杜若日後必有補報。
因此上，杜若對談判的前景，還是抱著很樂觀的態度。只要邱晴川不是那種二百五的強驢脾氣，一切都好商量。種種跡象表明，邱晴川深諳官場平衡之術，不是個渾人。
不過當杜若在秋水大酒店的包廂裡見到柳俊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得很離譜！要對付他的人，不是邱晴川，而是柳俊！
他和柳俊之間，沒有任何迴旋餘地。
或者說，是他杜若沒有選擇的餘地。
要麼屈服，要麼——死！
其實柳俊並沒有很難為他，甚至還很客氣，酒桌上的氣氛也並不冷淡。大家推杯換盞，儼然朋友。自始至終，柳俊也沒有說什麼過頭的話，只是說，希望杜市長往後對長河高新區的工作多支持。
杜若明白，自己已經徹底喪失了與柳俊爭鬥的資格。只要柳俊擔任長河區工委書記一天，他就得「支持」長河區的工作。
坐在丁玉舟對面，各種念頭紛至沓來，杜若腦袋裡嗡嗡作響，完全無法平靜下來。
「為什麼？」
丁玉舟開口了，聲音依舊很平和，不帶一絲慍怒之意。
杜若渾身一抖，沉默稍頃，艱難地說道：「對不起，丁書記！我對不起你……」
「為什麼？」
丁玉舟還是淡淡地問道。
杜若額頭開始滲出冷汗，嘴巴張了張，終究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丁玉舟眼裡，漸漸的開始跳躍著一絲絲的火苗。
杜若額頭的冷汗，越來越多。在決定面見丁玉舟之前，他是打算向丁玉舟「坦白」的。畢竟，丁玉舟對他的提攜之恩，栽培之德，不是其他任何人可以比擬的。但事到臨頭，杜若又猶豫了，又膽怯了。他拿不準，「坦白」之後，丁玉舟會不會原諒他。
其實，丁玉舟是不是原諒，並非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杜若沒辦法回頭。這不是一時糊塗，做了錯事，改正就好。從今往後，就算他不與丁玉舟對立，最起碼，在丁玉舟需要他與柳俊對立的時候，他沒有辦法順從丁玉舟的要求。
僅就這一點而言，他沒有資格求得丁玉舟的原諒！
既然如此，貿然向丁玉舟坦白，很可能是自速其死！
杜若不得不慎重。
「丁書記，對不起，我……我也沒辦法……」
良久，杜若再次艱難無比地說道。
丁玉舟望著杜若，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心肝脾胃。杜若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崩潰了。漸漸地，丁玉舟眼裡跳躍的火苗又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淡。
冷冰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