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敲打敲打
「五伯，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洪陽市搪瓷廠的唐元英工程師。老家是我們向陽縣九里鋪公社的。唐工，這是我五伯，柳家山大隊的支書柳晉。」
柳俊給五伯和唐元英引介。
柳晉不知道這個侄子忽然找了這麼一個退休老工程師來柳家山幹嘛。洪陽市搪瓷廠？貌似與柳家山沒啥關係。與唐元英握手的時候就有點疑惑。
柳俊又給引介了孫有道和司機。聽說孫有道是縣供銷社的主任，柳晉握手時便加了幾分客氣。縣供銷社主任，在一縣之地，也算得是個角色了。
寒暄過後，大家落座，張雲霞這才得空奉上茶水。
「五伯，孫主任特意請唐工到柳家山來，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在柳家山建個搪瓷廠。」
孫有道有些奇怪地瞧柳俊一眼，心道怎麼變成我的主意了？細細一想，可不就是自己提的頭嗎？小俊這麼說，大約也是不想在唐元英面前洩底。
關於柳俊在騰飛機械廠占股份的事情，孫有道其實也不是十分瞭解內幕，只是隱約猜到一點。在這些事情方面，柳俊是很小心的，並不因為孫有道是自己的死黨就什麼都不瞞他。
既然是秘密，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若不是今天需要我穿針引線搭個橋，柳俊都未必會來這一趟。時間雖然跨進了一九零年，政策方面，鬆動的程度還很有限。
不過柳俊隱約記得，四大經濟特區就是今年批准建設的，國內第一批中外合資企業，也在今年正式批准成立。市場經濟的逐步啟動，只是個時間問題罷了。
「建搪瓷廠？」
柳晉如今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了，掌管著騰飛機械廠這麼大的攤子，對於再建個搪瓷廠，倒也並不如何吃驚。馬上就在心裡計算此舉的可行性。
「需要多少資金？」
呵呵，五伯現在也開口閉口「資金」，不再說「錢」了。
大家都眼望唐元英，唐元英說道：「那要看你建多大規模了。」
柳俊笑起來，說道：「一開始，小心點好。一傢伙搞洪陽市搪瓷廠那麼大的規模，肯定是不行的了。」
唐元英見柳俊說話一套一套的，更是詫異，瞧他一眼，說道：「單單只生產臉盆，比較好辦些，如果口杯和搪瓷碗也要生產的話，最起碼需要四台液壓沖床，一台卷邊機，一個酸洗車間，一個搪瓷車間，一個噴花車間，一個搪燒車間，一個成品倉，另外龍門吊車這些設備也是必不可少的。……嗯，至少需要投資二十五萬到三十萬……」
柳晉微微皺起眉頭。騰飛廠賬面上，現在只有十萬現金。
「資金不是問題。」
柳俊淡淡說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他。
柳俊只是點點頭，不再多言。制磚廠的贏利十分穩定，每月大約在一萬二千塊左右，如今柳俊存折上的數字，已經超過了六位數。巧巧麵包屋的利潤結餘也有三萬多元。窩在向陽縣這麼一個小地方，手握近二十萬的巨款，最大的痛苦就是沒處花。拿一部分出來投進搪瓷廠，也不礙事。
以騰飛廠目前的贏利能力，歸還這筆款項，不要兩個月的時間。必要的時候，可以再打打鄭行長的主意。再說了，建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需要先設計廠房建築圖紙，然後搞基建，自然，廠房的規格不可能定得太高，能遮風擋雨就行。目前柳家山的水準，也還沒到建鋼筋水泥現代化廠房的地步。廠房有了個譜之後，才是購置機器設備，沒有一兩個月時間，不可能弄好。有這段時間的緩衝，說不定根本無須動用我的私房錢。
唐元英見連柳晉都很信服柳俊的話，也便收起了小覷之心，說道：「本來還要車床、磨床這些設備來加工沖壓模具，不過騰飛機械廠有這些設備，這一塊倒是可以省了。」
柳俊笑道：「省的只是初期投入的資金，搪瓷廠和機械廠都要**核算，搪瓷廠請機械廠加工模具，一樣要付加工費，不能混在一起不清不楚的。」
柳晉點頭道：「是這個理，親兄弟明算賬嘛。」
貌似一上來就說到了建廠的細節性問題，人家唐工願不願意跑到這山旮旯裡來還是個問題呢。畢竟洪陽市是n省僅次於大寧市的地級市，在n省絕對算得上大城市。如果唐元英不肯來，商量這些事情便全無意義。不過老人家瞧上去興致倒是蠻高的。
這個問題，柳晉也意識到了，又不方便直接問唐元英，就拐彎抹角說道：「搪瓷廠建起來之後，誰去管呢？」嘴裡這麼說，眼睛卻直往唐元英身上瞟。
孫有道及時插言道：「這還用說，現放著唐工在此，還用得著別人嗎？」
唐元英笑著擺手：「各位莫要抬舉我。我在搪瓷廠幹了一輩子是沒錯，不過干的都是技術活，工廠管理可不在行。給你們做做技術指導還行，搞管理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呵呵，要的就是你老人家這句話。只要解決了技術問題，內部管理自家想辦法。柳俊和孫有道對視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這位唐工真是個實誠人，一不小心就著了道兒。
「唐工，您老真的願意到柳家山這偏僻的山旮旯裡來？」
柳俊有些不放心，問道。
貌似以他的年紀，該是兒孫滿堂的。縱算他願意來柳家山發揮餘熱，家裡老伴兒女同不同意尚在未知。
唐工摸摸謝頂的頭皮，慨歎道：「老了，想家了，葉落歸根……我和我家老太婆都是這麼個想法……回到向陽縣，聽著鄉音，親切啊……」
「那您的子女？」
柳俊還是不放心。
唐工輕輕歎了口氣，有一點落寞：「就一個兒子，在青鳳市上班，平時也難得見上一面。」
原來如此。青鳳市遠在n省的西南角，是青鳳地區機關駐地，與洪陽市的距離，足有三四百公里遠近，要去洪陽市，火車還得先從向陽縣過呢。若唐工兩老葉落歸根，往後他兒子還可以省點探望的路程。
柳晉一拍大腿，說道：「這就再好不過了，只要唐工願意來，我代表柳家山百多口子向你表示熱烈的歡迎……」
說著，便起身與唐工再度握手。
唐元英被柳晉的「隆重」搞得有點不好意思，連聲說道：「晉支書太客氣了。」
柳俊又感到有些驚異。只聽了一遍介紹就記住了五伯的名字，這位唐工腦袋瓜子還蠻好使的，看來再發揮個三五年餘熱絕無問題。
「這樣，這次建廠房的時候，我看要專門建一棟樓房，往後，凡是願意來咱們柳家山上班的專家和技術人員，都住進樓房裡面……」
五伯接下來說出來的這段話，將柳俊震得目瞪口呆。啊呀，五伯竟然有了這種超前的思想了？了不起啊！震驚良久，柳俊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五伯，了不起啊。我完全贊同，全力支持……你這就叫作『栽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
柳俊這一帶頭鼓掌，大家跟著鼓起掌來，呵呵，都是沒完沒了開會整出的毛病，倒弄得柳晉有些不好意思了，連連擺手：「你們別誇我，這是偉德前不久跟我提起的。」
「偉德？我大表哥？」
柳俊詫道。
阮偉德是柳俊大舅的兒子，年紀比小舅還大著幾歲，一直在騰飛廠跑銷售，很是精明能幹的一條漢子。沒想到他能考慮到這一層。仔細想想，上輩子的大表哥似乎沒這般機靈呢。料必是世面見得多了，眼界不一樣，看問題的層次也就不一樣了。
柳晉這一提大表哥阮偉德，倒解決柳俊心中的一個疑難。
唐元英不管工廠的俗務，這個廠長人選一時頗費思量。柳俊本打算請七舅阮成勝放下騰飛廠銷售的擔子，暫時來接手搪瓷廠，也算是折中的方案。現下五伯一言提醒，得來全不費功夫。
「五伯，我看，搪瓷廠的籌建，就要我大表哥來牽頭負責吧。」
柳俊建議道。
柳晉沒有多想，點頭應承。眼下騰飛廠賬面上盈餘的十萬元，其中有十萬是柳俊的，該大隊的那一份紅利，年前抽出兩萬來成立了那個「獎勵基金」，又抽出兩萬來修葺改善大隊部的辦公條件，就只餘下萬了。全都投進搪瓷廠還嫌不夠，缺口資金需要柳俊去落實。若果按照出資比例來定股份的話，柳俊就是大股東。讓誰來管理搪瓷廠，論理該柳俊說了算。
倒不是柳俊定要搞「家天下」，實在柳衙內年紀太小，又礙於現行政策，無法親自出面掌管企業，自然要選自己完全放心的人來牽頭負責。創業之初，凡事小心，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再說在推動柳家山共同富裕起來的過程中，照顧一下自己的親戚家人，也在情理之中。阮偉德能想到「優待人才」這一點，就是可造之材。
柳俊說道：「還有銷售的事情，也要議一下。」
建廠之前，先想好銷路是很有必要的。不能蒙著腦袋上了，結果生產出一大堆滯銷產品，或者產品雖然有市場，銷售渠道不暢仍會造成積壓。
後世有所謂「三拍幹部」，那是有公款給他繳費。柳家山的實業若搞砸了，繳的可都是「私款」。
「銷路不用愁，我都包了！」
孫有道將胸口的排骨拍得「砰砰」響，大包大攬。
柳俊不覺「哧」地一笑，搖了搖頭。這個動作對孫主任的打擊就太大了。真不把豆包當乾糧啊？
「怎麼，信不過我？」
孫有道很是憋悶的樣子。
當著這許多人，柳俊原本不想落他的面子。然而這小子盡自機靈，便是有些容易驕傲自滿，若不時常敲打敲打，只怕尾巴要翹上天了。
柳俊端起茶來，吹了吹，慢慢喝了一口，嘴角浮現出一絲嘲諷的笑容。
其實茶水早便涼了，也沒有茶葉浮在面上，這麼做作，只是擺一擺大少的架子罷了。你孫猴子如今是正科級沒錯，可也要搞清楚，你那個正科級到底如何上去的？向本衙內的權威挑戰，你還差點資格！
這個神情就更讓孫有道難受了，又不敢公然向柳俊反擊，一時間抓耳撓腮的，極不自在。眼見憋得他夠了，柳俊這才放下杯子，淡淡問道：「孫主任打算怎麼包銷搪瓷廠的產品啊？」
孫有道一怔，怎麼叫起「孫主任」來了？有點怪怪的。
「嗯，我負責把貨鋪到縣裡的每一個角落……」
他是縣供銷社主任，這話倒並非吹牛。
「嘿嘿，這個我相信。不過，你有沒有仔細算過，搪瓷廠一年的產量有多大，向陽縣一年的消耗量又有多大？若是供大於求，孫主任又將如何解決？把搪瓷臉盆、口杯缸子都買回家收起來嗎？」
孫有道登時語塞。
這個問題，他確實是沒有細細想過，在他想來，掌管了一縣的流通渠道，就是很了不起的大市場了吧？
「還有，孫主任知不知道，騰飛機械廠的產品，都銷到哪些地方去了？」
「這個……」
「我告訴你吧，目前騰飛廠的銷售絡，已經完全覆蓋了寶州地區七縣一市，從今年開始，要準備在n省十五個地州市全部落實一級代理商和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縣級代理商，爭取用一到兩年時間，覆蓋全省的市場。」
柳俊娓娓道來，全無炫耀誇張之意，卻聽得孫有道和唐元英目瞪口呆。
「高！實在是高！」孫有道不愧號稱「孫猴子」，腦筋轉得極快，馬上豎起大拇指，一記馬屁拍了過來：「那俊少的意思，搪瓷廠也要使用騰飛廠的銷售方式了？」
柳俊笑了笑，不吭聲。
「嗯，這個事情我也幫得上忙……」孫有道說著，瞟柳俊一眼，見俊少面帶笑意，立時便得到了鼓勵：「我可以去地區供銷社找張主任，讓他出面協調一下，寶州地區七縣一市的供銷社，優先進柳家山搪瓷廠的貨。」
好一招「官商勾結」，這個倒是柳俊未曾想到的。他的腦筋都花在市場運作上面了，卻忽略了眼下的大環境，最大的市場渠道，還是掌握在供銷社手頭。這個狀況，還要等三五年才能有大的改觀。
看不出這個「孫猴子」，果然精奸似鬼。
以他的精明，既然當上了向陽縣供銷社的主任，地區供銷社那邊的關係，是一定會想方設法去走通的，說不定那個什麼張主任，果真能給他忽悠住。
柳俊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不妨一試。不過，就算張主任點了頭，也只能管到寶州地區的縣市，再遠，他也無能為力了。要覆蓋全省甚至全國市場，還得按市場規則來操作。」
見柳俊開口閉口全省乃至全國大市場，孫有道嚥下一口口水，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