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四章
鎖匠
草原靠近南方的大片疆土落入燕國手中,要知道那裡可是一片肥碩之地,草肥水美宜耕宜牧,更難得的是此處還坐落著幾座大礦山,藏金埋玉,是大大的財富。歷代燕君都對此處垂涎不已,如今終於被景泰拿到了手中。lvex.
除了開疆僻壤、為國添出大片版圖,燕軍繳獲的戰利品也足夠豐厚,牛羊無以計數、物資堆積如山,另外還掠劫了大群牧民,現在充做軍中勞務,將來訓練好了還可以賣給燕國貴族做奴隸,來自犬戎的奴隸雖然不如崑崙奴好使,但是代表了一份大燕輝煌,可都是搶手貨……
大軍打出了兇猛威風、打出了輝煌戰果,唯一遺憾就是上了回鶻兒的當,以至回鶻主力壓過來的時候燕軍措手不及,損失比著預計得要嚴重出許多,贏是贏了,不過慘勝。
可不管怎麼樣,北方對犬戎的戰事告以段落,局勢基本穩定住,燕人沒了牽掛、騰出手腳,準備解決叛軍和南理兩個麻煩。
國師沒什麼可說的,景泰定下的方略無可挑剔,在與回鶻爭雄之前剔除掉所有不利阻礙,事情本就該這樣去辦,接下來忙碌的地方就在於細節上的規劃了,這個基本不用皇帝或者國師再操心,大燕朝廷上還有一群大臣,其中不乏精幹之輩,該到他們殫精竭慮的時候了,否則國家養一群大臣何用。
燕頂和景泰只要在計劃出來後仔細審核就是了。
景泰把自己這邊的事情、想法一樣一樣全都說清楚後,神情卻變得躊躇了,欲言又止的樣子。燕頂見狀說搖頭笑道:「有什麼話就說,無妨的,不用這麼副樣子。」
景泰的語氣裡有些試探:「那扇門後到底是什麼?」問過後,他又笑了起來:「好奇得很,能讓花叔開了好幾十年還沒能打開的門…這事不能想,一想就好奇得不行。」
花小飛替國師專心開門、除非迫不得已國師都不會調用他的事情,景泰大概是瞭解的。而關於那扇門,景泰也只是知道它與『天下』有關,可具體的事情燕頂從未解釋過。
景泰的年紀不小了,但以前他這個皇帝當得分外省心,大燕制度完整、國家富饒,又有國師這樣的奇人死心塌地來輔佐,幾乎不用他去刻苦做什麼,他就瘋著、玩著,享受權力和生殺予奪的快樂。有關那扇門,國師說他會負責,景泰便不多問也不多想…直到最近這幾年,差不多是從一品擂開始,許多事情都變得不順利了,各種打擊繼踵而至,景泰也漸漸明白:雖然自己貴為人皇但也不可能打天下;雖然國師穩坐『天下第一』,但會累也會敗、會傷也會死。
宋陽的橫空出世,固然讓景泰吃了許多苦頭,可換個角度來看,反倒是促著這位瘋狂皇帝長大了。
『長大了』的景泰比著以前,會努力收斂心性,會多做許多事情,主動去幫國師分擔些壓力,同時他也希望能瞭解到更多的真相。
事關天下,這是他的天下,所以景泰想弄明白,那扇門到底是什麼。
國師笑了笑:「等我幾天,和你細說。」隨即岔開了話題,父子兩個笑談閒聊著,其樂融融。
五天之後,燕頂把一本冊子放在了景泰面前,微笑道:「你先看看這個,明天我再來。」
冊子上字跡歪歪斜斜,景泰認得,全都出自國師手筆,墨跡已干但墨香仍在,不用問,這是國師剛剛寫好的。沒有封面,沒有著述,開篇就是在講故事。景泰莫名其妙,抬頭看了父親一眼,但是也沒多問,國師讓他看他就看。
故事都很短,一個接一個,主角沒有名字,一律以『阿天』代替……國師沒在一旁解釋什麼,任由景泰自己讀書,他轉身離開了。
轉過天國師又來,問景泰:「看完了?」
「昨天看了兩遍,今天打算再看兩遍,」冊子就在景泰手中,回答過後皇帝又關切追問:「這個阿天…到底是誰?」
國師腹語低沉:「大洪開國太祖皇帝」
景泰神情有些恍惚,點頭道:「怪不得,怪不得!」跟著他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又繼續道:「了不起,了不起的很!」
一本冊子,幾十個估計,只是記錄了些點點滴滴的小事,但是每一樁都藏了『阿天』的算計,或大或小,既有娃娃阿天從姐姐手中騙蘋果的辦法,也有領袖阿天從強敵手中奪利益的手段……昨天把這一本書看下來,景泰只覺得心旌動搖,他完全理解不了,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心機,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算計著,幾乎他做過的每一件事情都有目的,如果『阿天』的故事取材自許多人不足為奇,但若冊子中的『阿天』始終是一個人的話…那他未免太可怕了些,又難怪他能成為中土上唯一一位實現大統的皇帝。
燕頂盤膝坐到景泰對面:「史家為皇帝著書立傳,寫來寫去都是些表面文章,沒有真材實料的,我寫給你看的這些故事,都是洪太祖的真正事跡,外人所不知的。遠遠不全,但也足夠說明白他的為人了,怎麼樣,看完什麼感覺?」
「驚訝、佩服自然不用說了,另外還有些僥倖…」景泰苦笑著:「幸虧我生的晚、他死的早,要是和他趕上同個時候,說不定大燕的天下還得被他奪了去。」
國師則要豪邁得多了,哈哈大笑,獨手擺動:「這不是小孩子的念頭麼。洪太祖也是人,他要真的在世,你我兩人同心聯手,也未必不能和他鬥一鬥!」
景泰也笑了,搖頭道:「不管怎麼說,洪太祖的心思,算得人間少有。」
燕頂收斂笑聲,點頭:「不錯,我寫這本冊子,就是為了讓你明白,洪太祖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樣的人物,如果留下來一套復國的方針大略和諸多部署的話…而他留下的那些東西,若能落入你我手中,又會怎樣?」
景泰一愣,燕頂卻不等他開口,又把話題一轉,放到了自己的身上:「我少年時的遭遇你是知道的,救我的高人、也就是我後來的師門,他們這一脈的傳承,與洪皇帝有著莫大關聯,否則我也不可能知道洪太祖那麼多事情、更寫不出來這本冊子。」
「當初拜入師父門下時,我本就是想學些厲害本領再回去報仇,可是一來沒想到有你,二來沒想到師門有這樣的背景…直到幾年後我才無意發現,師父還守著一項絕大的秘密:太祖為大洪朝設計的身後事。」
景泰的眼睛亮了:「大洪的身後事?洪太祖為了復國安排下的佈置?」
燕頂點頭:「洪太祖的確留下了一番佈置,可那時候我想盡辦
也沒能探到他的部署到底是什麼,又過了幾年才弄明白,莫說是我,就連師父也不知道太祖的具體安排,不過…師父知道一個地方,那裡藏著洪太祖留下來的所有秘密。」
如果是別的皇帝留下來的『復國部署』,燕頂也就是一笑而過,不會格外注意,可是洪太祖不一樣,那時候燕頂已經知道此人的諸多事跡、知道此人的心機深沉得可怕,他留下的『身後事』絕非等閒。
再之後如何施展凶狠手段、從師父口中逼出了這個地方坐落何處的過程,燕頂沒有對景泰去說…那時景泰已經成了太子,將來坐定龍椅了,燕頂要去謀奪『洪太祖留下的秘密』其實也是為了兒子,可畢竟忤逆叛師不是什麼光彩事情,沒有一個當爹的願意讓兒子知道自己的罪行。
有了師父的『指點』,燕頂找到那個地方,是高原中一片無人區,巍峨雪山聳立。
可『那個地方』的入口處有厲害機關守護,以燕頂和花小飛的本領都無法突破,只能無功而返再去『請教』師父。那次『請教』琥珀也在場……最終『大哥』為了保護妹妹把事情原本相告,燕頂如願以償得到破解入口的辦法,琥珀卻對一切懵然無知。
破解入口機關,走過長長地路,重新走上地面時才發覺,他們已經置身於一座巨大的山谷之中。外面是寂靜死地、一眼望去只有憧憧雪山與無盡寒冰,山谷中卻溫暖如春,奇花燦燦異草青青,各種小獸泰然安棲,一時間燕頂和花小飛恍若夢中,還以為置身於仙家道場。
難得燕太祖,竟然找到了這麼一片好地方。
山谷中羅列著一座座人工開鑿的巖洞,其間有藥物封鎮,草木難生百獸不饒且乾燥異常,雖然擺在那裡幾百年了,但並無破敗之相,只顯得威嚴神秘。
燕頂大喜過望,但是在搜索過諸多巖洞後又大失所望。
有的洞中擺放著渾天儀、地動儀、司南、沙漏、日冕等等『科技發明』;有的洞中拜訪著水車、耕犁、磨盤等勞作用具;有的洞中擺放著機弩、戰車、投石臂、諸般兵刃甚至馬鐙;有的洞中則是拱橋、大殿等建築的模型……無一例外的,所有實物或模型旁邊都配以圖譜,詳解它們的製作辦法和工作原理。
林林總總羅萬象,可是這些東西,放在七百年前都不算稀奇,落在燕頂眼中就更顯得落後了,就說那個司南,洪太祖留下來的還是一座巨大的司南車,現在燕人用的可都是小巧便攜的司南盤了。
全都是沒有用處的東西。
巖洞綿延不絕,再往深處走,洞中陳列之物又有了變化,沒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工具,變成了一窟一窟的書籍,歷代史記、先賢著述、佛家經卷,甚至連武功秘籍都有,而最多的還是道家玄學的種種典籍,這倒是理所當然,七百年前洪太祖篤信道祖癡迷方術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可是…從實物到典籍,怎麼看都是一座博物館、只是一座博物館,和洪太祖的部署、洪皇后人的復國大計沒有一星半點的聯繫。
天知道洪太祖發了哪門子瘋,動用龐大的人力物力,建了這樣一個沒有一點實際用處的古怪地方。
燕頂如何能夠甘心,當下小飛仔細尋找,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被他發現,山谷中還藏了一扇暗門……
到這裡,燕頂停頓了片刻,加重了語氣:「便是這扇門了。」
此地藏了『洪太祖有關復國部署』之事絕不會錯,燕頂找到的山谷出自洪太祖的手筆絕不會錯,那真正的秘密就要著落在這扇門之後了。
門就在眼前,可是想要打開它並不是件容易事,門上牽扯著重重機關,憑著國師的本領和實力,要憑著力量破門並非不可能,但是觸動了機關,門後之物就會被摧毀,而此時燕頂的師父早就化身枯骨,再不能從他老人家那裡尋求『指點』了。
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耐下心思,一點一點的去破解門上的機括暗扣。
燕頂要幫景泰坐穩大位、繼而攫取天下,他沒法在山谷中耽擱太久,開門的事情就著落在花小飛身上。
就是這扇門,花小飛一開就是三十多年。
門的來歷過往終於說完,燕頂長長呼出了一口濁氣,腹語的語氣也隨之放鬆了許多:「便是如此了。那扇門能幫我們奪取天下,不過要佔這天下也不是非得靠著這扇門不可,我的想法一直是兩頭都不放,小飛在山谷中專心開門,我和你則該做什麼做什麼,總之,能打開門最好,打不開的時候我們也不去幹等……」
著,國師笑了起來:「說不定,大燕制霸中土時,小飛還沒能把門打開呢。到了那時我也會去山谷,幫他一起想辦法開門。」
一扇與天下有關的門,但是這麼多年過去,門後的事物對國師來說已經不僅僅是『天下』了,哪怕大燕已經佔下了整座中土世界,不再需要那扇門的幫忙,國師也還是會去盡全力打開它,他總得看看洪太祖到底留下了什麼,他總得弄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才背叛師門、為了什麼才犯下那份忤逆大罪!
燕頂給景泰講的事情很乏味,歸根結底不過是一扇怎麼打也打不開的門,可就是因為它打不開才讓人著迷,景泰也聽得有些恍惚、更有些好奇,脫口問道:「要不要我徵兆鎖匠?」
話說完,不等國師應答他自己就回過味來,搖著頭笑了……鎖匠?那扇門要是能被鎖匠打開,燕頂乾脆帶著花小飛一起跳崖自盡去得了。
不管門後是什麼,景泰總算聽了個能勾起他興趣的好故事,心滿意足了,就此岔開話題:「我已經傳出密旨,派上草原的大軍悄然回撤;另外南方的兵馬也集結得差不多了,譚逆和南蠻的好日子就快過到頭了。」
瘋魔心性可以收斂、壓制,但永遠無法徹底抹除,一提到要打南理,景泰無法抑制的興奮起來:當年一品擂時的奇恥大辱,終於到了報復的時候。
而想到那夜動亂時的種種情形,景泰也不由自主的想到一個人……明日山莊的莊主,那個受帝王寵愛、卻當著無數燕人面前,對一個南理無名小卒親親熱熱、大大方方地說出一聲『我喜歡他』的蘇杭。
……
蘇杭在島上。
前陣子巨船起錨、開航,離開了那座同時盛產『咖喱』和『可可』的大陸,終於實現了一個從前生帶過來的荒誕夢想,蘇杭找到了她的巧克力,可原本清晰的前世漸漸模糊了、本來只是一場夢境的今生卻越來越真實,會如此的原因僅僅在於:有個長得還不錯、和她有著同樣經歷的、叫做宋陽的混蛋她留下了一個兒子。
有了小小酥,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了,這種在蘇杭看來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歸屬感,就只有真正的親人才能給予。
不管我身處何方,不論是我是夢是醒,有兒子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吧。
蘇杭依舊不快樂,為人母親之後,她開始更加思念仍在蘇州的父母,瘋狂的思念。
一邊是兒子,一邊是父母,事情變得複雜了許多,所以蘇杭覺得宋陽是個混蛋,可惜,她恨不起來。非但不恨,反而越發想念了。
大船載了滿滿的巧克力,從姥姥到水手人人都覺得這個東西挺好吃,小小酥更是沒完沒了的要,經常把自己吃得滿身邋遢。蘇杭逗他:「要爸爸還是要巧克力?」
酥沒選『要爸爸』。
大船回航,但並非直接取道中土,途中兜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圈子,先去了一座上次遠航時蘇杭到過的島嶼。
那座島子和其他島嶼相比沒太多特殊之處,有山有林,住著些矮小黝黑且未開化的土人,唯一一點不同是蘇杭曾經在此得到過一串珠鏈。
蘇杭是個女子,相比於宋陽,對今生前世的變化她更執拗地不去接受,但是對這個世界中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卻更當真,後來她仔細想過,覺得土人送給自己的那串珠鏈,或許是挺吉利的:她得了珠鏈後,一回去就遇到了宋陽;宋陽帶上珠鏈,睛城九月八那麼一場大亂,眾人幾乎深陷死局,結果還是逃了出來……
蘇杭也不是真的確定什麼,但是這種珠鏈如果能多出幾串自然更好,至少要給小小酥的手腕上綁一串,所以蘇杭又去了那個島子,想再去找土著去要珠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