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這個消息太意外也太突兀。
對豐隆而言,他的叔伯妹妹怎麼嫁、嫁給誰他才無所謂,關鍵是眼前這個宋陽,竟然和回鶻的掌權者是拜把子兄弟,一下子青年才俊變成了國之重器,讓他如何不喜。
胡大人暗自苦笑,早知道回鶻蠻子會把事情這麼辦,他就不撮合宋陽和任初榕了,這下算是把鎮西王得罪了,果然,王爺臉上,是一副要吃人的神情,本來渾濁的目光,不知何時變得犀利、尖銳,死死盯住宋陽不放。
三女兒嫁給宋陽,王爺接受了:七姑娘和親回鶻,這也是早就訂好的事情。可現在和理智無關、和心性無關,完全是做父親的本能,兩顆掌上明珠,竟然要嫁給同一個人,哪個當爹的都會對這位女婿充滿敵意。
而宋陽這邊先是「皇帝保媒娶承鄰郡主」繼而「薩默爾汗做主和親玄機麼主」前後兩記重拳,他被打得暈頭轉向。這兩樁喜事,後一樁是國事,無可更改,前一樁或許還有「商量」宋陽完全沒在意王爺的目光,心裡就盼著老丈人能怒喝一聲:只許娶一個!
王爺倒和宋陽的心思差不多,恨不得拍案而起。不過,和親不可變,任初榕那也是豐隆金口保媒的。老頭子之前答應、現在反悔,那就是「欺君」鎮西王現在寄希望於皇帝,盼著豐隆能說一句:宋陽啊,既然和親玄機公主,那迎娶承鄰郡主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
可豐隆全沒一點要開口的意思,萬歲爺年輕,兒女還都沒長大,完全理解不了鎮西王的心情,他倒覺得反正鎮西王的兩個女兒都要嫁,現在不過就是嫁給了同一個人,沒啥大不了嘛。
保媒是喜事,和親是喜事,南理國多出個回鶻王爺更是喜事,三喜臨門,一輩子能趕上幾次?萬歲爺美滋滋的。
皇帝滿心歡喜,王爺咬牙切齒,常春侯愁眉苦臉,左丞相目光低垂、想從御書房的地面上找螞蟻來數御書房內的氣氛莫名古怪,正壓抑的時候,突然又有太監急急忙忙地跑來,咕咚一聲跪在門口:「萬歲、王爺,大事不好剛剛紅bo府傳來消息,玄機公主殿下病勢突然惡化,現在、現在……」父女連心,鎮西王蹭地跳起來,急聲追問:「現在怎樣,說!」
太監假惺惺地哭著:「殿下她人已經不在了。」王爺「啊,地一聲怪叫,身子晃了晃,要不是宋陽及時攙扶,老頭子就一頭栽倒了。鎮西王重新站穩,用力甩開宋陽,對萬歲告了聲罪,急匆匆回府去了。
宋陽大概能猜到怎麼回事,又想甩手又想跺腳,今天的事情,算是徹底亂套了。
任初榕收買了李公公,要第一時間掌握和親消息。
在御書房裡,皇帝剛說句「和親之事、回鶻答應了」西線就有軍情傳到,所有內臣退出。李公公收人錢財幫人辦事,皇帝之前說了句「回鶻同意了」便表示和親已經出結果了,李公公離開御書房後立刻差遣心腹小太監,去給承鄰郡主送信。
李公公哪知道事情還有後文,承鄰只道寶貝妹妹筱拂即將遠嫁回鶻,筱拂淚眼婆娑,偷偷去給祖先上香,又對著父王、母親的屋子磕了好幾個頭,最後哽咽著囑咐姐姐,替她為長輩盡孝,姐妹倆抱頭痛哭,然後任小捕把新涼一吞,死了。
玄機公主長殤,御書房夜議就此散奔,宋陽回到驛館越想越跳腳。
新涼不是真死,1小捕性命無憂,可死過重生小捕就再沒了身份,一輩子不能再見親人,當初因為要遠嫁回鶻,所以才想出這個下策,剛剛承「日出東方,的義氣,宋陽和小捕能明媒正娶、風光大嫁,又何必偷偷摸摸。
以前是沒辦法,現在情形變了,宋陽不想不願也不能看著小捕從此丟了所有親人。
要提前拔除新涼藥力,非得宋陽親自出手不可。
宋陽沉住氣,仔細盤算著辦法,想了一陣,起身趕往紅bo府等他趕到時,1小捕「死去,一個時辰多些,靈堂已經草草布下,數十位高僧被匆匆請來。鎮西王地位了得,任筱拂又有公主封號,此刻京師朝臣都得了消息,顧不得深夜盡數趕來慰問、弔唁,府中亂成了一團。
宋陽官職雖小,可好歹也有個身份,報上姓名後衛士放行,有下人直接把他領到靈堂。
鎮西王初聞噩耗,白頭送黑髮,整個人都午些呆傻了,愣愣坐在靈堂中目光呆滯,根本沒看到宋陽到來,外面的唱名聲不斷傳來,王爺也沒留神去聽,在他身邊圍著丞相、尚書等重臣,正低聲安慰著王爺。
至於身份普通些的弔唁者,全都由初榕出面應酬,到現在承鄰郡主對御書房中說的那些事情還一無所知,既不曉得皇帝保媒把自己許給了宋陽,更不清楚小捕和親其實就是嫁給心上人。見宋陽來了,任初榕大感意外,本來兩人商量的是後天夜裡mo黑去挖墳的周圍全無密談的餘地,宋陽沒法解釋什麼,面帶悲慼,問:「公主人在何處,我想再見她一面。」
南理可沒有「向遺體告別,的風俗,任初榕眉心微蹙,輕聲回答:「不和規矩,現在不能死。」宋陽堅持,神情更沉痛了:「最後一面,請郡主一定成全。」承鄰不知道他要做啥,但也明白他必有深意,一邊當著眾人的面前搖頭,目光卻瞟向靈堂的後間屋,做了個示意。
宋陽點了點頭,隨著身邊的幾個官員一起向禮官處走去,看樣子是準備對靈位行禮,但與任初榕擦肩而過之際,低低地說了四個字:「爭取時間。」
承鄰郡主臉色變了,先問遺體安放何處,又請自己幫忙爭取時間,他這是要大鬧靈堂?郡主轉身望向宋陽,正巧宋陽也在回頭望她,目光堅定不容置疑。
任初榕咬牙再咬牙還是聽了他的話,招手喚過秦錐和自己幾個心腹衛士,低聲囑咐了幾句與此同時禮官唱聲高起,隨他指點,新一撥弔唁者對公主靈位叩拜,向亡人致禮。
禮畢後,突然一聲大哭響亮,宋陽捶胸頓足,完全是用龍雀沖的勢子,一頭就扎進停放公主靈柩的後屋剛剛還嘈雜異常的靈堂陡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懵在了當場。
而宋陽已經把兩個護靈的女衛打昏,趴在任小捕身上哇哇大哭口中哭號驚天動地,手上銀針運轉如風,開解新涼。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惘然啊!公主醒來啊」悲悲慼戚,聲感動天,哭詞是來時路上現琢磨的他得當著無數人面前把任小捕「哭活了「所以非得有點好詞不成。
想讓小捕光明正大的活回來,必須得在她「死,後不久,一兩個時辰內還勉強說得過去要是放上一天、人都涼透了再把她哭醒,未免太可疑了些。
公主尊貴,漢家重禮,一個年輕男子跑過去抱住公主屍身大哭,未亡人如何能答應,隨著承鄰郡主的厲聲叱喝,秦錐等衛士一擁而上平日裡身手矯健、力量強悍的衛士們好像變得手軟腳軟,擁擠在宋陽跟前,怒吼連連,伸拳出腳,可偏偏就弄不走他。
還不止拉不開宋陽靈柩所在之處空間狹小,這群衛士圍攏上去,再有其他人想幫忙根本都靠不上前。
「十年生死兩茫茫,無處話淒涼夕陽西下幾時回,斷腸人在天涯…公主回來自古多情傷離別,更那堪冷落青秋節啊東風惡歡情薄,公主醒來啊,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常春侯上輩子語文差不喜歡讀詩詞最討厭寫作文,此刻情急之下哭喊出來的生死詞有對有錯,丟句添字,他自己也完全顧不得了,使出全身解數,運針行藥快些再快些。
幾個親信紅bo衛,死死擠在宋陽身旁,明為阻止暗中幫他拖延時間,不過他們也不知道小捕假死,眼看著宋陽給死人治病,個個目光驚奇。
靈堂徹底大亂,老王妃捶胸頓足,眾唁客相顧失色,這個時候突然又傳來一聲怒吼,鎮西王面色猙獰,快步跑出靈堂,片刻後等他再回來時,手中多出一柄森然戰刀!
沒見過鎮西王在戰場搏殺的人,永遠都不會想到,這樣一個瘦小枯乾、且瘸了一條腿的老人,一旦長刀在手,竟會完全變成另一副樣子。
鬚髮張揚、目光如血、煞氣迸現,怒氣與就殺意糾纏著,綻放著,雖不可見卻如有實質,任誰都能感覺到,在他周圍已經焚起獵獵熾焰,誰敢靠近一步,都會被焚化成灰。
哪還是個老頭子,分明是剛剛從十八層地獄中脫困、衝來人間撤野的猙獰魔鬼!
靈堂更亂,從身份卑微的家奴婢女到地位顯赫的王公大臣,無一例外全都脫口驚呼,不管不顧地向後退去,所有望向鎮西王的人都有一種可怕錯覺:撲面而來王爺的刀彷彿是為追砍自己而來,本能就要退、就要逃。
鎮西王的殺勢是用人命累墊起來的,幾十年的戎馬生涯,不知多少人做了他的刀下之鬼,他手中每添一縷冤hun,老頭子的戾氣就增長一份,此刻王爺暴怒成狂,一人一刀,硬是催得眾人耳中,多出一片冥冥間的鬼哭狼嚎。
雖然年邁,但突襲的速度奇快,隨著「都給本王滾開,的怒吼,鎮西王已經衝到任小捕靈柩所在的後屋。
拉扯宋陽的紅bo衛都對任初榕忠心耿耿,可這份忠心,根底上源自對鎮西王敬愛,現在就算是豐隆景泰外加回鶻大可汗一起來,他們也不會退開,但王爺出聲、出手,他們不能不退。
眾人閃開,露出宋陽,鎮西王再度大喝,手中戰刀劃出一道yin喪之弧,向他後背怒斬而下。
而此刻,宋陽只差最後一針了。
不躲襲殺,銀針紮下去,新涼就會徹底解開,1小捕醒來家人團圓:躲避身後戰刀,銀針無法出手,1小捕繼續假死,三天後再去挖墳…一如四年前荒山野嶺,剖宮山溪蠻女時,他的手穩如磐石。手中銀針穩穩刺出。
兩件事同時發生:任小捕猛地恢復知覺,新涼藥性完全開解:血光暴現,刀鋒割入背脊,宋陽身遭重創,嘶啞哀號重重摔倒。
公主屍身被驚擾、愛女亡魂不得清淨鎮西王暴怒成狂,哪還去想宋陽的身份,更不會一刀了事,第一斬將其砍翻之後,抽刀、高舉,刀光再現,這次他對準的是宋陽的脖子王爺要用這顆漂亮人頭來祭奠愛女。
電光火石的剎那,鎮西王第二斬正要揮起,遽然,一雙手從旁邊伸出全不顧戰刀鋒銳,一把握住利刃。任初榕不如父親動作迅捷,她趕不到、攔不下第一刀,但她追上了、握住了第二斬:而父女身前,另一個本來已經絕不可能再哭笑、再跑跳、再鮮活的女孩子,就那麼毫無徵兆地從陰冷的靈柩中躍起,合身撲倒在宋陽的身上要用自己的身體,為他去擋住第二斬。
仍是一個瞬間裡,同時發生的兩件事,任初榕赤手握住戰刀:任小
捕合身護住宋陽。還有,出自兩個女子口中的同一句話:爹爹不可。
鎮西王他萬萬不曾料到承鄰郡主會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刀子,但更讓他駭然的,七女兒竟然突然復活了饒是身經百戰見慣生死,面對這樣的巨變,王爺也呆住了,腦子裡只剩混亂全無意識可言。紅bo衛也當場摔倒了大半,毫無準備下親眼目睹一個死人從靈柩中飛撲出來,還能穩穩站著的人不多。
從頭到尾小捕是清醒的所有事情她都聽在耳中,此刻只想哭著問宋陽一聲:為什麼不躲啊!
宋陽傷得重但性命還在。
靈雀轉內勁深厚,遭遇利刃時背部肌肉自然反應,努力把刀鋒向旁卸開少許,避過了致命要害:靈堂之中不能攜帶凶器,否則不詳,平日裡從不離身的如意寶刀也被王爺留在寢屋,剛剛發怒時顧不得跑回房去取回,只從府中衛士手中胡亂奪下一把普通鋼刀:另外,即便盛怒中,王爺手上還是收了些力量,害怕會殃及愛女遺體前後幾個原因加在一起,留了宋陽半條性命。
可現在,宋陽重傷垂垂,卻還支撐著不肯昏過去,勉強伸手按住小
捕的手腕,小捕本就身體虛弱,他要確認拔出新涼的過程對她沒有傷害,很快,他呲牙咧嘴地露出個難看笑容:「成了,沒事,多吃東西多睡覺……」跟著,又費力抬起頭望向任初榕:「傷口給我看。」
承鄰心亂如麻,聞言後完全下意識的,蹲下來,把鮮血淋漓的雙手攤在宋陽眼前。
宋陽聲音低mi:「無妨,我給你治,不會留疤,也不會疼」直到宋陽提到「疼,字,任初榕才驀地感覺,真的很疼啊,從手上一直疼到了心裡,疼得她想哭,大聲哭。努力壓抑心緒,她想要說些什麼,可還不等開口就發現,宋陽已經昏死過去了。
忽然」丁當亂響從身後傳來,鎮西王手中戰刀摔落在地,哆嗦著伸手指向小捕:「你活了?好,真好哈哈!」歡喜大笑中,王爺兩眼一翻,也直挺挺地暈倒過去。
大悲大怒大喜,情緒劇烈轉換,王爺身體硬朗可畢竟不是鐵打的人,昏過去再正常不過了。
任初榕也終於回過計來,連聲傳令,命眾人喚請大夫,救護父王和宋陽,安撫賓客,自己的傷口草草包紮了下,同時擺出一副驚喜模樣,把小捕拉到燈火通明處,證明她不是詐屍,而是「庸醫誤診」但直到現在,她仍不知道宋陽為什麼要跑來「復活,1小捕。
彷彿還嫌不夠亂似的,這個時候外面忽然傳來尖聲呼喊:「聖旨到……………」公主死了,皇帝鼻然也要得有所表示,連夜寫好悼文命太監送來,同時傳話過來,明日清早萬歲會親至紅bo府弔唁,承鄰急忙迎了出去。
來傳旨的是李公公,這種事本來用不著他跑,但和親「有變」和他最初遞送出的情報不太一樣,事情複雜靠別人傳話未必能說得清楚,他就自告奮勇討了這個差事,親自跑來紅bo府,想把事情面呈郡主。
見面之下,還不等李公公開口,郡主就把府中剛剛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公主沒死,是虛驚一場,自然也就用不著再宣讀悼文,李公公聽得嘖嘖稱奇,笑道:「公主香hun未散,被王駕痛哭感動,又復還陽,這可是千古佳話,恭喜王爺,恭喜郡主,奴才得進去給公主磕個頭……………」任初榕皺了下眉:「王駕?」
李公公笑容訕訕:「這個、郡主殿下,老奴先前傳來的消息也不難算錯,不過和親這事,還有些後文。」跟著,他把有關和親的真相盡數告知,光說和親還不算完,李公公買一送一,把萬歲做媒、承鄰許配常春侯喜事也一併而至……
再回到靈堂時,任初榕的神橡古怪到無以復加,就只能用「詭異,來形容,府中長輩見她面色有異,走上前低聲問:「孩兒,怎麼了。」任初榕抬頭,看了看自家長輩,似乎琢磨了一會才認出眼前人是誰,搖著頭換上個笑容,嘴唇動了動好像說什麼,可不等出聲,身子忽地一軟,也暈倒過去。
當夜裡,紅bo府,玄機公主暴斃,宋陽哭屍大鬧靈堂,鎮西王拔刀怒斬,任初榕手握刀鋒、任小捕死而復活真正亂成一團。
到最後宋陽重傷,王爺昏厥、承鄰暈倒「詐屍,回來的小捕又急又腦又擔心,完全不明所以、不知所措,恨不得再吞一口新涼爬回靈柩裡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