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械鬥
李明璣略作思索,又問道:「你確定回鶻兒會鬧事?這不是小事,他們憑什麼答應你?」
宋陽點頭,給她一一數道:
「使團打使團,大燕不會管,鬧得再凶,也只是一場大熱鬧,至少在睛城不會惹來什麼厲害制裁。」
「回鶻、吐蕃早有齟齬,邊關上隨時在打,使團見面打一夥,在回鶻王子眼裡不是什麼大事。」
「還有件要緊事……照我猜,對吐蕃薩默爾汗心裡早都憋住了一股邪火,前陣他落難,多半就和吐蕃人有關。現在攛掇他打這一架不難。」
堂堂王子淪落到紅城奴隸,身上還帶傷,這件事匪夷所思,不可能是在本國受傷。大燕的可能性也不大,一來兩國沒什麼衝突;二來能讓這種尊貴人物吃大虧,只可能是官家動手,若真是大燕要對付王子,他哪會再傻乎乎地跑到睛城來;而更重要的,販賣跨越國境販賣奴隸的,大都是吐蕃商人……按照宋陽的猜度,薩默爾汗應該是在吐蕃境內出的事,不知怎地混進了奴隸商隊,經由大燕最終被賣到了紅城。
當然,這一條並沒有真憑實據,宋陽也沒多解釋,跟著繼續數道:「還有就是……回鶻王子人還不錯,好像有些知恩圖報的意思。」
在青樓中只耽擱了片刻,說完話宋陽急匆匆地往回趕,此時天色全黑,睛城四處焰火升空,勾畫旖旎夜色。宋陽顧不得欣賞景色,回到南理驛館,直接找到阿伊果:「怎麼樣,搞定……做好了沒?」
阿伊果正優哉游哉地嗑瓜子,聞言笑道:「老子辦事,你娃放心就是咯!他敢說個不字麼!」說著,伸手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如平時,引得波濤洶湧。
宋陽大喜,說了聲『等我片刻』,轉身出屋,又跑去南榮右荃的房間,顧不上多客氣直接問她:「你易容術了得,能把我頭髮弄黃麼?馬上?」
南榮看了他一眼,起身從行囊中取出易容所用之物,淡淡問道:「哪種黃,屎黃?」
可把宋陽噁心壞了,哭笑不得搖頭:「回鶻那種黃,拜託拜託。」
宮廷飲宴,直到亥時過半才告結束,燕帝排場非凡,宴席奢華無比,但席間的氣氛著實不怎麼樣,四國矛盾重重,主家表現得倒還中規中矩,但三家胡夷賓客彼此間在敬酒時少不得明捧暗諷,其中回鶻距離漢域最遠,言辭功夫最差,就這場『罵架』而言,算是吃虧了。
回鶻使團主官悶了一肚子火,一馬當先帶領手下返回驛館。平時此刻,鄒城百姓早已熄燈休息,但今天是雙五節慶,街上熱鬧依舊,煙花爆竹此起彼伏……在經過四平大街的時候,忽見一夥同族迎面走來,仔細一看,打頭得正是自家薩默爾汗,主官立刻下馬,迎了上去,用回鶻話問:「您怎麼來了?」
回鶻也是遊牧之族,沒太多文化傳承,言辭簡陋,並沒太多『客氣話』。
薩默爾汗逕自問道:「吐蕃狗子呢,在後面?」
主官點頭,正想問問何事,薩默爾汗就大聲傳令:「停下隊伍,勇士回頭。」
王命之下,回鶻使團齊聲喝應,雖然飲酒不少,但動作依舊整齊,齊齊掉轉馬頭,即便不曾還沒抽刀,但戰意已經升騰,直指身後另一隻使團。
四平大街上的節日喜慶一掃而空,不過眨眼功夫,殺氣席捲長街!
回鶻主官見狀大驚,伸手抓住薩默爾汗的胳膊:「您是要打吐蕃?」
薩默爾汗目光凶狠:「你敢攔我?」
主官趕忙搖頭:「不是阻攔,後面是犬戎……再後面才是吐蕃,咱到底打誰?」
犬戎也是刀馬強國,使團中既有護衛也有赴擂強者,突兀見前面的回鶻人露出惡意,雖驚卻不亂,帶隊主官第一聲號令,身後武士同時亮出草原牧族管的短矛與護臂方盾;犬戎主官第二聲令起……咚、咚、咚,聲聲鈍響震碎安寧,短矛與方盾互擊,整齊、悶鈍。
打就打,現在才沒人多嘴問句為什麼。
就在交擊聲越來越急促,犬戎武士漸覺熱血沸騰、只等第三聲號令便告衝鋒時,對面的回鶻隊伍裡,忽然傳來一聲大吼:「犬戎避讓!」
第一聲是回鶻隊伍中的通譯喊的,而下一次吶喊,則是所有回鶻武士同聲大喝:
犬戎避讓;
犬戎避讓;
犬戎避讓!
三聲大吼之後,回鶻中的吐蕃語通譯上前,又喊道:「吐蕃領死!」
同樣,回鶻眾人又復高聲重複……吐蕃,領死!
犬戎才明白這一架跟自己沒啥關係,樂得看熱鬧,主官當即傳令下去,帶隊閃到了一旁;最後的吐蕃則正相反,之前他們還以為遇到大樂子了,正興高采烈地看戲,突然聽到『吐蕃領死』,這才知道回鶻是衝著他們來的,忙不迭整隊備戰。
事出倉促,但吐蕃番子的動作也著實不慢,很快便準備完畢,與犬戎一樣,對為什麼要打他們連問都不問。或許是西、北荒涼、條件惡劣,蠻夷生就一股凶悍氣,或許是出訪別國選拔出的都是精銳,單就眼前這些使節隊伍中戰士顯出的戰意,明顯要比著南理紅城守備軍更高一籌。
長街肅清,兩家對峙,薩默爾王大聲傳令,回鶻隊伍中,有十個尤其強壯的武士聞言都露出不甘之色,但軍令所在不得不遵從,皺眉走出了大隊,退到路旁。跟著回鶻通譯再次揚聲:「我族十傑離隊。」
十傑就是回鶻派來赴擂的十位武士,回鶻遣他們離開戰場,意思明白得很,高手要留到打擂台的時候再用,現在的拚殺與他們無關。此舉再正常不過,赴擂高手要是打殘了,白白便宜別家。吐蕃也有此意,傳令之後十個吐蕃武士憤憤退出。
諸事妥當,薩默爾汗策馬隊首,背對吐蕃而面沖本族武士,放開聲音喝問:「告訴我,聖火何所在?」
轟的一聲巨響,仿若悶雷,一眾回鶻武士攥拳重錘頭盔。
「聖火在頭頂,永照前方!」薩默爾汗再問:「再告訴我,怒火何所在?」
又是轟然大響,依舊重拳,回鶻人錘擊護心甲,怒火永在心頭。
薩默爾汗哈哈大笑:「最後告訴我,怒火何處去?」笑聲陡然變作嘶力竭地大吼:「你們指給我看!」
最後一字落下剎那,所有回鶻武士同時抽出彎刀,直指吐蕃使團,齊聲嘶吼:「那裡!」
刀光映月,戰意滔天!
旋即,一聲『殺』字令起,惡鬥爆發。
長街惡鬥轉眼驚動四方,很快消息入宮,景泰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擺手道:「狗咬狗,不用理會,讓他們打去吧,全都打死了才好!」
聖諭傳下,城中當值將領心頭一鬆,只在四平大街周圍部署重兵,防止事件繼續惡化,對戰團本身卻沒有更多干涉。戰團的確沒有蔓延,打來打去都沒離開大街,週遭全無妨,唯獨苦了四平大街上的住戶……鎮國府也在其中。
如今鎮國府當家的是鎮國公四兒子。
長街械鬥如火如荼,要知道雙方都人多勢眾,加在一起足有數百人,而且大都精銳,雖然赴擂的頂尖高手不曾參與進來,但使團中也不乏上品武士,這一架打得轟轟烈烈,已經幾次衝擊到鎮國府大門。
譚四又驚又怒,把府中大多數護衛都集中到前院,以防械鬥會波及府內,可事與願違,沒過多久轟隆一聲大響,大門徹底轟碎。府中衛士首領怒聲大吼:「王府重地,擅入者格殺勿論!」
吼聲的確響亮,但他喊得是漢話,長街上這群鬥發了性子的蠻夷、番子哪聽得懂
若在十年前,有人敢在鎮國公門前放肆,才不管你是什麼身份,譚歸德一聲令下大軍碾壓而至,早都一股腦地拿下了。
可現在鎮國府只剩下個空架子了,對方固然打進了門,但畢竟不是攻打王府,而且打架的人身份特殊……譚四氣得渾身發抖,卻始終不敢喊一聲『拿下』,只是連聲催促手下,出去求請救兵,同時再度調撥府中人手,更多壯丁被他抽調到了前院。
不料,就在這個時候,王府的後宅中忽然升騰起陣陣濃煙,失火了。
而火勢的蔓延快得出乎意料,還不等府中衛士有所反應,火蛇就層層躥高,片刻功夫裡,大火便成熊熊之勢。
尤其可恨的是,對於只能用『突如其來』形容的大火,正發狠打架的回鶻人猛地爆發了一聲歡呼,口中蠻話縱聲怪叫著『聖火天降,照我前路』,盡數精神大振。他們奉火為尊,打鬥正酣突見大火沖天,人人都道是神光照耀,士氣層層高漲,本來勢均力敵的惡鬥,漸漸被他們佔了上風。
前院亂鬥、後宅失火,莫四急得捶胸頓足,忙不迭分配人手或救火或防亂,昔日名動四方的鎮國公府,此刻真正亂成了一團。
其實今夜,起火的遠不止王府一處,睛城四處走火鑼聲不斷,要說今日風勢不小,又因節慶各處都有燃放煙花爆竹,多發些火災也算正常,不過……好像有些太多了,尤其有那麼十餘場大火,全都和王府的情形一樣,火勢轉瞬成形,燒起來得奇快無比。
放火,也是門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