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胡話
阿伊果毫無準備突遇『詐屍』,嚇得頭皮發炸,嘴裡尖聲怪叫著『格老子』,身子後仰,直接從床上摔了下去……
總算宋陽手疾,在她後腦勺著地前把她拉住了。
阿伊果使勁眨眼,盯著宋陽好一會才回過神來:「你、你好了?」
差不多就在瑤女睡醒起床的時候,散於宋陽經絡間的陰寒忽然消失,身體就此恢復正常,力氣完全恢復。三關寒氣來得突兀,散去的也莫名其妙,宋陽試著用功小心地檢查著、探視著自己的身體和經絡,沒有絲毫的異常。
除了被寒氣桎梏了大半夜之外,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學識不夠,再怎麼冥思苦想也解不開這件事,宋陽覺得身體已經無礙,乾脆不再去浪費心思,但也沒有立刻起起身,對瑤女好奇、對巫蠱好奇,倒不妨藉著這個機會多看一會。直到對方擺出『傢伙』,要在自己身上動手的時候他才跳起來。
等瑤女站穩,宋陽放開對方,伸手指著地上螞蟻,饒有興趣的樣子:「這個,怎麼回事?」
阿伊果手腳麻利,把兩頭仍在親熱的蠱蟻收入鈴鐺,小心放好,又在屋裡點起小小一堆火,把杯蓋、鮮血全都燒了個乾淨,隨後笑道:「蠱術救人,也不是啥子人都能受得,總要先試試你能否適應。」
中規中矩的解釋,宋陽一笑了之,整理下衣衫正想出門去,阿伊果伸手攔住了他:「莫得急著走,我想跟你娃商量個事情……待會見到小南,能不能請你娃說,是老子……不是老子、是兄弟我的巫蠱把你救好的?」
說到這裡,她忽然變得嬉皮笑臉:「小南央求我救你,本來我也要救你了,可還不等我救你娃就好了……這樣最好,皆大歡喜,不過小南那裡你總得給我個面子咯。」阿伊果不把自己當女人、更喜歡女人,這事連二傻都看得出來,何況宋陽。
她要在心上人跟前做面子,對此宋陽只是覺得好笑,倒談不上反感,點頭道:「成了,不是多大事。」
話一出口,阿伊果喜上眉梢,攥起乾乾瘦瘦的拳頭,搗了宋陽胸口一下:「你這娃好得很咯!山裡的瑤家最講義氣,你幫得我,我就欠你份人情!」說著,她從挎囊裡取出一對鈴鐺,把其中一隻塞進宋陽手中。依舊是蜜蠟封口,其中藏有蠱蟲,不過這次的鈴鐺並非銀質,而是紅色木頭製成的。
「這只鈴鐺你隨身帶好,真有天遇到了麻煩,你就捏碎它,即便遠隔千里我也能知道你娃出事,立刻就會去救你咯!」
宋陽一個沒忍住,噗地笑了出來,他真有心問問對方:你這個鈴鐺是聯通的還是移動的?
見他笑出了聲,阿伊果沒發脾氣,只是撇了撇嘴角,語氣輕蔑:「你娃少見多怪,山裡能用來煉蠱的蟲兒有的是,『金串子』也不例外,但一萬條金串子裡,也找不見一條『星串子』;一千條『星串子』要是能煉出一對『千里不斷』,就是巫祖娘娘的開恩咯!」
『金串子』外形和蜈蚣相似,體型不算大,可以入蠱,算不得太珍貴,不過這種蟲子偶爾會生出雙頭的異類,在黑口瑤眼中,一下子就變得珍貴萬倍了,喚作『星串子』。
星串子首、尾兩端各生一頭,如果按照宋陽前生的理論來解釋,星串子其實是兩條蟲,只是胚胎問題,讓它們長在了一起,有些像連體嬰兒的情況。黑口瑤有祖傳的手段,能將它們分割開來,再以複雜秘術小心淬煉,便能得到一對『千里不斷』,雙蟲心有靈犀,無論相隔多遠,一隻若死掉,另只都會立刻察覺、同時發瘋亂撞。這時候把活著的那只放出來,它就會趕往『兄弟』喪生之處,不休不眠速度奇快,等它找到屍體,自己也再不進食,活活把自己餓死陪葬。
煉製它們的難度不言而喻,不提其他過程,就只說找到星串子後,要分割開來、且保住它們的性命就難到了極處,成功率極低。『千里不斷』妙用不凡,而煉成這道蠱的機會只有千百分之一,足見其珍貴。
宋陽收好了自己那只鈴鐺,望住阿伊果的眼睛:「這麼珍貴的蠱,就為了我幫你在小南面前吹牛?」
這次阿伊果沒再去搗宋陽胸口,而是一拍自己的胸膛,聲音清脆語氣豪邁:「你幫黑口瑤小事,黑口瑤還你大禮!」她拍自己的力氣不小,引得飽滿胸膛都在輕輕發顫。
宋陽惡趣味橫生,壓低聲音問:「那我再問一句,純粹好奇……你睡她了沒?」
山裡人行事古怪,認知與漢人迥異,阿伊果一點不生氣,只是懊惱搖頭:「睡個爪子麼!要是睡了,還用那麼多彎彎繞做啥子!」
宋陽又追問:「我聽說你們煉蠱的人,大都有種情人蠱,看上了誰就給她中下去,一輩子都不會變心,你沒有還是不捨得用?」這事還是他上輩子聽說的。
阿伊果的神情更沮喪了:「情人蠱是有的,可那個蠱,只能男娃給女娃種、或者女娃給男娃種,麼得能女娃種女娃。」
宋陽哈哈大笑:「你還知道自己是女娃?」,一邊笑著,邁步出門,守在外面的眾人本來憂愁擔心,一見他精神飽滿地出來,人人精神振作,懸了一夜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宋陽認真謝過大伙,說辭自然是依著阿伊果的囑托,『蠱術神奇,治好怪病』,像蕭琪、二傻、小九這幾個和宋陽特別近親的,聞訊後還專程去向阿伊果道謝,後者不見一絲赧然、滿臉自豪洋洋得意……
瑤女拉住小九、蕭琪吹牛之際,宋陽走到了南榮身邊,聲音很輕:「聽阿伊果說,是你請她來救我的。」
只有獨處時,南榮才會斂去表情,有外人在她大都會帶上副得體笑容,不過她的語氣冷漠依然,用只有宋陽聽得到的聲音應道:「不用謝我,所有人情都要算到家主那裡。我只是依令行事。要是有天,家主說不用再護著你了……」說著,她臉上的笑容更盛,伸出雙手搭在宋陽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彷彿至交好友:「見你好了,身體無妨,我開心得很!」
宋陽笑了,搖著頭道:「有件事和你說下,三年前陰家棧前……」
提到往事,南榮的目光倏然冷漠,叱了聲:「不用說了!」隨即轉身便走。
宋陽已經開口,哪會不把事情說完,邁步和她並肩而行:「那次你中毒,我只是扣掉了守宮砂……」話剛說到一半,南榮突兀一甩長袖,隱在袖中的芊芊食指,上不知何時已經套上了一枚三寸長刺,直戳宋陽小腹。
若被刺中,雖不致喪命,但重傷難逃。
宋陽身手遠高於南榮,心裡又早有防備,哪會被她刺中,探手捉住了她的腕子,同時加快語速,不等她再變招:「沒碰你,只是扣掉了那顆硃砂痣。」
南榮愣住了,語氣古怪:「什麼意思?」宋陽放開她的手腕:「這有什麼難懂的。我擅醫擅毒,除掉那顆砂簡單得很,從頭到尾我也只是在你胳膊上紮了幾針……你再仔細想想,那時你是個白淨胖子,扮得跟李公公似的,我就算有那份心,也下不去手。」
「還有,」宋陽想笑,使勁忍住:「你、你自己真不知道?」
事情來得太突兀,一貫冷靜的南榮,從心裡到腦中完全亂了套,脫口應道:「我怎麼會知道?」話說完,她才想到和一個男子討論『知不知道』實在不對頭,臉蛋騰地一下就紅了,咬著嘴唇狠狠瞪了宋陽一眼,腳下加快步伐,狼狽『逃』走,
無論是陰家棧的拚命搏殺還是前日裡山中打鳥,宋陽都能看得出,南榮右荃受訓有素心智堅穩,這樣的人按道理不會被一顆守宮砂困住,可南榮偏偏就被困住了……對此宋陽無意追究,他還有另外一件事要弄清楚,等門口眾人陸續散去後,他專程去找到盤頭,直接問道:「您懂得黑口瑤的土話麼?」
「簡短的還行,太長的我就不成了,」盤頭如實回答,語氣略帶感慨:「我們從山裡出來幾百年了,穿漢衣說漢話,像漢人多過瑤人。」
宋陽從『記事』開始就認得盤頭,說話混不在意:「嗯,您還貪污漢人朝廷的銀子呢。」笑過之後轉入正題:「兩句話,都不算長,您幫忙給聽聽。」
昨天夜裡,黑口瑤在拔宋陽頭髮之前,兩句喃喃自語。
宋陽重複出第一句,盤頭兒聽得懂,給他翻譯:「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宋陽點了點頭,就是因為『一時半會死不了』,所以阿伊果全不著急,穩穩當當地鼓搗怪蟻,其間還睡了一覺,算得上合情合理,但這句話也實在沒啥子值得注意的。
當宋陽重複出阿伊果的第二句話,盤頭的神情卻變得古怪了,笑道:「真是這麼說的,你沒聽錯?」
宋陽搖頭:「絕不會錯,我記得牢靠……怎麼,您聽不懂?」
「倒是能聽得懂,不過這不像明白人說的話,倒像二傻的夢話。」盤頭笑呵呵的,先評論了句,這才慢條斯理地給他翻譯道:「這句話是:你要不是你,老子才不會救。你自己聽,這不是句胡話麼?」
口中咀嚼著『你要不是你』這句糊塗話,不久,宋陽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