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尊屍()
西南山野中,生存條件惡劣,毒瘴之害尤為兇猛。而山中毒瘴也分為兩種,第一種『明』,有跡可循,某個山谷、某段時間中瀰漫升騰,只要摸清了規律、在它發作的時候不靠近,就不會有太大的危害;第二種『暗』,來無影去無蹤,爆發的毫無徵兆,有時隨風掠來,有時被暴雨激發,防不勝防,要是這種『暗』瘴出現在蠻人營地,輕則大病一場、重則全員斃命,可怕之處不言而喻。
七百年前,山溪蠻中的十二位大巫師,眼見暗瘴肆虐,族人多受其害,聯手一起殫精竭智,終於找到了一個預防毒瘴的法子。在活著的時候,他們就開始服食各種稀奇古怪的藥材,在藥力的侵蝕下,身體迅速枯老,幾年後的同一天,十二山溪巫同時撒手人寰。事情還不算完,同族晚輩還要按照他們留下的方法,繼續用數不清的秘藥來煉化他們的屍體。
直到最後,十二巫的屍體煉成功,永遠也不會腐爛,而最最重要的,他們體內積攢的藥力,與死後的屍毒既相沖又相溶,生成了新的藥力……說穿了,十二位巫士,把自己的身體煉化成了能夠防禦『暗瘴』的奇藥。
這十二味『奇藥』的用法也殊為古怪,不能吃、不用聞,而是『走』。
每隔三天,都由趕屍匠帶領著一具巫師屍體,圍繞著山溪蠻的集聚之地走上一周。在三十六天為一期的輪迴中,十二具屍體各自繞行營地一周,十二味『奇藥』的藥力會留在土中,無論何種暗瘴來襲,必有一味相應的藥力能夠將其克制住。
這些大巫造福族人,被山溪蠻後人敬為『尊屍』。也是因為十二尊屍,山溪蠻從一盤散沙聚攏到一起,比著原來強盛了許多。
和尚兇手要偷的,就是這十二尊屍。
不過金箍蠻女瞭解到的內情也並不多,她只知道,負責照看『尊屍』的趕屍匠被外人收買,在不久前的一天夜裡,帶著屍體集體出逃,山溪蠻察覺之後立刻開始追趕。
這件事對山溪蠻而言何其嚴重,大首領顧不得身孕,只求奪回尊屍,但因叛徒逃走的路徑難以確認,所以她們姊妹分開,分頭追趕。
後面的事情不難猜測,陰家棧就是叛徒趕屍匠與和尚『買主』事先約好的交貨地點,和尚『收貨』後則未留活口,把趕屍匠盡數殺光在陰家棧內。
至於這些兇手和尚是什麼來歷、他們要十二尊屍做什麼,金箍蠻女也不清楚。宋陽聽完並未說什麼,而是略帶驚訝地看了任小捕一眼,後者瞪了回來:「看什麼?有事?」
宋陽的眉心微蹙:「居然真被你說中。」
「我說中什麼了?」任小捕還在糊塗著,片刻後才恍然大悟,猛地響起陰家棧裡時自己說過的話,哈的一聲笑道:「怎麼樣?服不服,任神捕早就斷下了,蠻子內訌!」案子的整體,是神秘和尚對山溪蠻十二尊屍的圖謀,但趕屍匠被外人收買、叛族,這部分確確實實就是『蠻子內訌』。
竟真的被任小捕說中了。宋陽確實吃驚,這件事乍一想沒什麼,可仔細琢磨,總覺得有幾分『妖孽』,但追問任小捕為何會『未卜先知』,她賣起關子搖頭不答。
接下來蠻女又告知宋陽,他們那個被扣在陰家棧的『同伴』,已經被同族押送回山中老巢,她回去後會親自把她送回來,另外還著重說了句:「她毫髮無傷。」
宋陽點點頭,當時沒說什麼,後來找了個空子,趁著任小捕不在身邊時,對蠻女道:「殺掉就行了,不用送回來。另外,殺她前幫我問出一件口供:在她之後,還會有誰再來找我們。」
蠻女這才明白,自己人扣住的,根本就不是宋陽的同伴,而是仇敵,苦笑著點頭答應了下來:「口供我派人傳話。你住燕子坪?」
宋陽搖頭:「不用傳話,說不定什麼時候我會進山找你們,到時候告訴我就成。」偏巧這個時候,不遠處的任小捕也回過頭來問蠻女:「以後,我們能進山看看小妖……小娃娃麼?」總算她懸崖勒馬,沒把『小妖怪』當著大蠻子面喊出來。
畢竟是十餘天相處,『一把屎一把尿』的,任小捕對小妖怪的感情可不淺,分別在即,她心裡捨不得。蠻女伸手摘下頭上金箍,微微用力一掰兩段,分別遞給兩個少年,點頭道:「你們、隨時進山,貴賓。」
蠻女首領又揚聲傳令,手下蠻人砍伐樹枝,做成兩個簡易擔架,小心翼翼地把宋、任扶上去,準備送他們返回,宋陽和任小捕幾乎異口同聲說:「還有那些凶器,我們得帶走。」機括雖然兇猛霸道,但漢人的東西再好,山溪蠻也絕不會去用,更不會和兩個『貴賓』去爭,蠻人四散檢查,將每一柄月刃都收集起來,連同大木箱一起,由專人捧了,隨兩個小差官同行。
道別之後,宋陽和任小捕由蠻人護送著,向著燕子坪趕去。臨行之前,不遠處一群蠻人發出歡呼,他們已經完好無損地挖出了十二尊屍,宋陽和任小捕抻著脖子張望,只見十二尊屍面容飽滿、肌膚紅潤,乍看上去和活人沒有絲毫區別,甚至好像還在對著旁人微笑。
任小捕身上跑過一片雞皮疙瘩,小聲嘀咕著『邪性』,不敢再多張望……
回家路上,或許是深山獲救,讓宋陽心情不錯,對任小捕笑道:「想不想聽故事?」
任小捕眼睛大亮:「還是『千年之後』麼?好得很,你繼續說。」
不料宋陽卻搖了搖頭:「這次不是千年之後,就是鎮上的事。」說著,望向任小捕,帶她點頭之後,宋陽就此開口:「七年前,宋婆婆的孫子掉進鎮西的水塘,溺水死了。鎮上會水的青壯都跳下去幫忙打撈屍體,那片水塘不小,大家徒勞無功,兩天之後,大伙都撤了回來。唯獨有一個捕快,每天下值後,都會跑去水塘,獨自下水去摸屍體……一連摸了十幾天,最終還是沒能找到,只好放棄了。嘿,白費力氣。」
小捕快不悅道:「話不能這麼說,雖然最後也沒能撈起屍體,但是這份心思絕不含糊。是本鎮的捕快……哪個?」
「莫著急,一會告訴你。」宋陽應了他一句,繼續說道:「鎮上有個劉二傻,無親無故,他腦子不好,就守著一群羊為生,大羊生小羊,發財是指望不上的,不過餬口總還沒問題。大概是三年前吧,他不知道抽了哪門子風,把羊全賣了,換了錢又去前面的大鎮買回來幾頭牛。可他就沒想到,放牛和放羊是兩回事,再加上外地牛不認識本地路,第二天就丟了一隻牛。」
「傻子異想天開,又放出去一頭牛,想要靠牛找牛,結果不用說了,第二頭牛也丟了。」
「劉二傻傻了,急得哞哞哭,沒說得,全鎮都進山幫他找牛,我也去了,可惜那時候我鼻子還不像現在這麼好使,沒能幫上忙。三天之後,大伙灰頭土臉的回來了,兩手空空。唯獨我剛說過的那個捕快沒出山,又過了足足四天他才回來,老天開眼,居然真的被他找回來一頭牛。雖然只一頭,可要是那個捕快早放棄一天。就連那一頭都找不回來不是?二傻高興了,還是哞哞哭,嘿,他那哭聲怎麼聽怎麼像牛叫。這一來二傻老實了,又把牛賣了重新買羊,他就住在鎮西頭,你要買羊就去光顧他吧。不過他養了只渾身疤瘌的蜥蜴,成天在他肩膀上趴著,你見了別害怕。」
「去年,還是劉二傻,不知為啥和三個路過的外鄉人起了爭執、動了手,被人家打得不輕,都爬不起來了。三個外鄉人被抓到縣衙,不成想他們還有些不大不小的背景,大老爺不想治他們的罪……」
說到這裡,小捕快眉毛一挑:「有法不依,不能為民做主,要父母官何用!」
宋陽搖頭:「也不全是像你說的樣子,真要治罪不難,可他們要報復,第一個會找上誰?將來最倒霉的那個,還是劉二傻吧。周老爺沒治罪,只是要他們賠了些醫藥銀兩了事。挨了打,但賠了銀子,事情也算說得過去、可以了結了。但那個捕快氣不過,等三個外鄉人離開後,他帶了幾個同僚,黑布蒙面跑了幾十里,追上去把那三個人也痛打了一頓……」說到這裡,宋陽自己樂了:「你說,這是捕快應該做的事麼?這件事知情人不多,我偏巧是一個。事後那個捕快自己說,他追出去打人不單是為二傻報仇,更不是為了懲惡揚善,他是見不得自家的街坊相被外人打。」
小捕快聽得又好氣又心癢,湊到宋陽跟前:「這個捕快有趣得很,他到底是誰?」語氣之中不能聽出『此人可以拿來做搭檔』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