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我要去尋覓
冷雨之後不久,開封城就提早迎來了第一場冬雪,飄飄揚揚地,鋪滿皇宮的琉璃瓦,也蓋住了達官貴人私家花園的歇角簷,覆住平民百姓的平房,大街小巷的孩童們,便又多了一種玩樂的遊戲。
然而,比起外頭那歡鬧的聲音,盧府之內卻幾乎安靜地猶如無聲的冰雪世界。
范通和羅亶在離京十二天後,終於趕了回來,帶回來兩個壞消息,也帶回來了一個好消息。
范通和羅亶的這次南下,並不順利,加上范通自己始終覺得這樣做有違江湖俠義,並不是一個合格的說客,羅廣起初並不肯答應歸還貢品,雖然羅亶盡力勸說,但事情始終處於無望的僵持狀態。後來,見時間一天比一天緊張,羅亶出人意料地竟然選擇了最激烈的自殘方式,若不是羅廣拚力阻止,廢掉的就不止是一條左臂,而是一條年輕的生命。
見自己唯一的獨子竟然不惜一切用生命來逼迫自己,羅廣彷彿瞬間又蒼老了數倍,終於答應了羅亶。事情到此本來算是皆大歡喜了,可沒想到在交出貢品後,羅廣卻因深覺愧對當年為了劫貢品而犧牲的兄弟,而繼自己兒子以後採用了更極端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父子倆的一死一傷面前,那原本該是天大好消息的貢品歸還卻蒙上了一層無比悲涼的陰霾,再加上丁澈的生死不知,這一樁持續十多年的最終大事了結時,沒有一個人感到真正的輕鬆。
再硬撐著夜以繼日打撈了半個月還是沒有半點消息後,已經多年不曾生過病的范小魚終於徹底地病倒了。
這一病,來勢頓時十分兇猛,一昏迷便是三天。除了還有那微弱的呼吸證明她還活著,沒有半分半毫的動靜,嚇壞了所有地人,岳瑜費勁力氣,幾乎衣不解帶地隨時觀注她的病情,心中卻明白病症的真正根源其實是在范曉宇的心底。
心病還須心藥醫,他的醫術縱然再過高明,卻也無法取來丁澈那一味藥。
三天後。寒夜裡北風狂作,凌晨時,一場白雪悄然飛臨人間,范小魚才突然醒了過來,然後開始喝藥吃飯,微笑著安慰大家不用擔心。
所有的人都以為她闖過了這一關後,終於能接受現實,十幾顆心這才放了一點下來。沒想到她只休息了短短兩天,突然之間就只留下了一封書信。
「爹,娘,二叔,二爹。鼕鼕……我走了,不用為我擔心,我早已是個死過一回的人了,所以。不會這麼輕易地放棄自己的生命。只是,有些事情失去以後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有些記憶無法在重複時才知道那一分一秒地可貴……我無法說服自己相信他已經去了,更無法說服自己就這樣坐等著,所以,我要去找他,就算找不到,我也要去他曾經告訴過我的那些地方轉轉。走一走他曾經走過的路,看一看他曾經看過的風景……」
「他曾經說過,他其實很不孝,幾乎沒多少時間承歡在父母膝下,他既然曾經叫我娘子,那我總該去看看他的雙親……爹照顧起人來最細心,他的嬤嬤那裡就交給你了,就算他已不在。我們也不能讓他不安心不是?告訴亶兒。給我好好地治好他的胳膊,現在貢品已經歸還。他爹也已用自己的死亡洗清了罪孽,他若還要內疚,就叫他把這條命留給我,我沒說要收之前不准他動半個死念,傷害自己半分……」
「岳先生那邊,就拜託二爹派人護送一下吧,等待了這麼久,他終於可以回家了……鼕鼕,姐姐自清醒後一直和你從未分離,都沒發現你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那麼,爹娘他們就交給你來照顧了,姐姐希望回來地時候,你已經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這一次是姐姐容許你最後一次哭鼻子,成為男子漢以後可不許再哭了,不然憐兒都會笑你的……」
「二叔,比老前輩和黃老前輩那裡,他們想喝什麼想吃什麼全部買給他們,縱然比老前輩一輩子都不原諒我,我也要一生都侍奉他,只是我現在還無顏面對他老人家,你們幫我多多照應,告訴他老人家,我總有一天會回來,到時候,他會有一生的時間來懲罰我……爹……九娘是個好女人,如果你覺得可以給人家幸福,不再重蹈娘親的覆轍,那就不要放過這段姻緣……我會常常寫信回來地,勿念!」
「姐姐她連貝貝都沒帶,就一個人……」范白菜當著滿堂的人,哽咽著讀著范小魚留下的長達好幾頁紙的書信,而後再也忍不住地撲進母親懷中大哭了起來,惹得在座地每一個人無不眼中濕潤。
「勿念,勿念……這孩子,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如今身子骨又不好,這天寒地凍的,一聲不吭就跑出去,我們哪能不記掛著她,哪能不擔心著她呢?萬一……萬一她一時想不開……」葉芷燕想到驚恐處,更是哭得不成樣子。
「夫人,你也不要太過悲痛了!」盧子晁長長地歎了口氣,「我看小魚這孩子,雖然性子極烈,可是她不是一個能割捨下我們這滿堂親人的狠心孩子,等過些日子,她一定會回來的。」
「可是,半個多月了,比老前輩和二叔都已經下過黃河好幾次了,還是沒有找到丁澈那孩子的屍身,小魚……我可憐的孩子,她怎麼就這麼命苦啊……」葉芷燕直哭的肝腸寸斷,一旁地趙瑤和上官嬌也早成了個淚人,憐兒也摟住范白菜一個勁地掉眼淚。
「她是把一切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了!」范岱仰著頭,想忍下眼中的熱氣,卻終究忍不住滾落了一滴下來。
「這一切本該是我這個沒用的爹來承擔才是。」滿臉鬍渣的范通,聲音瘖啞,只要一切能重來,他寧可范小魚永生永世都不認他這個爹,只要丁澈能活著……
角落中,羅亶一直靜靜地坐著,左臂虛軟地吊在胸前,猶如一尊真正的木雕。
天色剛明,雪還在飄揚,還來不及清掃積雪的盧府的側門,悄然地走出一個人一匹馬,踩著吱吱咯咯的雪一步步走向巷口,然後,用完好地那隻手抓住馬鞍,一躍而上,但是他還沒揚鞭就頓住了。
只因他地前方還有一匹馬一個人,馬是褐色的卻幾乎被染白了地馬,人是渾身都被雪裘包裹著,但小臉卻猶自凍得紅通通的少女。
少女的目光堅定而執著地盯著他:「帶我一起去找師父姐姐,要不然,我就一個人偷偷地去找。」
羅亶一勒韁繩,視若無睹地從她旁邊越了過去。
如果替代,他寧可現在死的人是他,而不是丁澈,他寧可受盡痛苦折磨的人只有他一個,而不是所有的人。但是,他現在的命是她的,她沒同意,他就沒資格去死!
「如果你找到小魚姐姐,你知道怎麼勸她回來嗎?難道你就沒想過她可能根本不想見你?」上官嬌猛地大喊,故意激將道。
羅亶動作一頓,駿馬長嘶著停了下來。
「你不知道,你無法確認,是不是?」上官嬌一喜,卻更加板起臉,繼續自以為成熟地大喊,「因為你從來就只會刻木頭刻木頭,而不會說話,不會表述自己的心意,可是我不一樣,我也是女人,我能明白師父姐姐的心,我能勸她回來。你不知道我,可師父姐姐知道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我絕對不會放棄的。」
羅亶一動不動地挺著脊背,終於發出一道沙啞的聲音:「你若要跟,誰能攔你?」
而後,猛一夾馬肚,飛馳而去。
上官嬌先是一愣,而後忽然驚喜地也翻上馬,揮鞭追去。
大街上,雪地中,兩騎很快就只留下深深的馬蹄印,並不知道在他們的身後,有一對雙胞胎靜靜而立,其中一個低歎道:「讓他們去吧!只盼望他們都能平平安安地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