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飯桶飯袋()
順著范小魚快要噴火的視線,山路上那兩個身影漸漸拉近、清晰。
只見這兩個二十七八歲樣子的男人,都是一般的高矮、一般的胖瘦、一般的濃眉星目,更重要的是,他們的五官和面容也是一模一樣,竟是一對若是能換身得體的衣服走在街上,就絕對足以令大姑娘小媳婦偷偷回頭的英俊雙胞胎。
「老二,等會小魚問我錢怎麼沒了的時候,你可一定得幫我作證啊!」越走越慢的范通,再次抬頭看了看山腰的茅草屋,不放心地回頭囑咐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說了多少遍了,煩不煩啊?」相較之神色優柔、明顯近家情怯的老大,五官中隱隱流露著不羈的老二范岱就顯得輕鬆多了,他一邊走路一邊還不時地揮舞著手中的樹枝,一招一式地脈絡分明,好像在練什麼武功似的。
「我這不是怕你忘記嘛?」范通憨厚的臉上寫滿了心虛,「要是小魚知道我又不小心把錢送給別人了,她一定會很生氣的,不如說……」
「不如乾脆撒謊騙人說錢不小心被小偷偷走了?」
話音未落,范岱突然像腳底下裝了彈簧似的猛然拔地而起,手中的樹枝狂舞成一團虛影,連變了好幾個招式才和紛飛的樹葉一起落了下來,然後鄙視地看向范通,「大哥,不要說我沒提醒過你,雖說小魚已經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可你別忘了,自從她被我們打通任督二脈後,整個人不知變得多少聰明,我看你這個老套的借口,只能騙騙老實的白菜和以前的傻小魚,可瞞不了現在的她。」
范通煩惱地皺起眉頭:「我知道小魚現在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可是你說,我怎麼說才能不惹她生氣?」
「老實說……」
范岱又舞了一招,剛想說這三個字,卻還沒開頭就聽到有個稚嫩的童音代替他說了出來,不由慣性地點頭道:「對,老實說……啊……」
話音剛落,他突然一個激靈,愕然地望向前方,只見前方的灌木叢後正走出一個臉色不知有多僵硬的小女孩。
呃……自從小魚死而復生後,她不是一天功夫都沒有練過嗎,怎麼輕功卻反而進步的這麼快,居然讓他們兄弟倆都沒察覺?難道……范岱眼中剛閃過一絲驚喜,忽然忙摀住了嘴,本能地彎腰往范通身後一躲。
糟糕,他剛才沒有順口叫了鼕鼕的舊名吧?
「小……小魚……你……你怎麼下來了?」比起范岱的驚嚇,剛剛還要求弟弟串供的罪魁禍首范通更是嚇得一聲冷汗,連口齒都不利落了。
「因為我想爹和叔叔這麼晚才回來,一定是買了很多東西,拿都拿不動了,所以特地下來迎接你們。」
范小魚一步步地走到他們面前,口中雖說的很孝順,稚嫩的童音聽來也似乎很甜美體貼,可任誰都瞧得出她眼中可沒有半絲笑意。待到目光掃過范通手裡僅有的一隻小油包,范小魚的語氣中更是透著一股令人發顫的味兒,「請問我偉大的大俠爹爹,你給我們帶回了什麼好吃的了?」
「我……那個……我……」被抓了個正著的范通壓根兒就不敢正視范小魚,手指緊捏著手中輕的可憐的小油紙包,頭都快低到胸口了,就是「我」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什麼呀?」范小魚扯起嘴角,感覺胸口就像有一座火山正在醞釀著要噴發。
「我……」范通滿頭大汗,根本不敢正視范小魚,偷偷地斜起眼睛試圖向旁邊的范岱求助,卻發現剛剛還站在他旁邊的弟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躲到他的背後去了。
面對兄長頻頻暗示的眼色,范岱不但堅決無視,反而還表現出一副我絕對不是同謀的大義之色來。
讓他幫忙說話,開玩笑!自從這個侄女兒開竅之後,脾氣變的可不止是一個樣,而且嚴禁他們再叫范白菜的本名,否則必是冷眼冷語伺候,現在小魚顯然沒空來追究他的失口,他傻了才把自己往上湊呢?
「我……我買了饅頭,小魚你餓了吧,來,趕緊吃一個,可香著呢。」范通見剛剛還爽快答應他幫忙的老二很沒骨氣地反過來和自己劃清界限,只得咬了咬牙,把手中的油紙包遞了過去。
「啊,好多饅頭啊!」范小魚一眼掃過裡面的饅頭,瞪圓了大大的眼睛,「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居然有四個饅頭哎!」
聽到她故意用十分誇張的口氣驚呼,范通和范岱的嘴角頓時同時抽搐了一下,范岱臉皮厚,而且事不關己,只當耳聾眼瞎,而皮薄的范通則窘地恨不得一拳打開了地洞先鑽了進去再說。
「說吧,這次到底又是什麼催人淚下的故事?」看著今生這個只會像小學生般低頭的爹,范小魚終於再也忍不住滿腔的怨氣,唰的一下子合上油紙包。
足可以換一百多文錢的野味,就只換來這四個饅頭,她的大俠爹爹,可真是能幹啊!
暮色一層層地淹沒著遠山,並向山谷蔓延了過來,山下的村舍輪廓也更模糊了!
呼!又是一陣晚風掠過,屋頂的茅草們齊齊地抖了一抖,其中一根可憐的茅草無助地脫離了群眾,忽悠悠地飄落了下來,順著破爛的窗戶滑進了家徒四壁的屋內,跌入了戰圈,悲慘地正好被某個又在偷偷後退的男人一腳踩上。
茅屋內,已燃起一點如黃豆般的燈,混合著從窗外透進來的最後一絲天光,搖曳著映出桌旁兩張隱隱相似的一大一小兩副面容。
「然後,你就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那個可憐的賣身葬夫的小娘子,所以才會除了這四個小饅頭,連一斤米一把鹽都沒有帶回來?」聽完了范通的解釋,范小魚的小臉上滿是恍然之色,還主動地提供故事的結尾。
「是啊是啊,小魚,你不知道那個小娘子有多麼可憐,她和她丈夫本來就是因為家鄉發水災日子過不下去才北上尋親的,誰想禍不單行,還沒到京都丈夫就病死在路上。她一個年輕女子既沒主見,又舉目無親,更是窮的連口薄棺都買不起,若不是爹爹正好看見,她就只能賣入黃家當奴婢了。」
看見女兒的神色似乎又陰轉多雲了,多少有些愧疚之色的范通頓時來了精神,腰板也挺直了許多,俠義凜然,「若是她找了戶好東家,那也就算了,可那黃家在鎮上是出了名的霸道不講理,在他們家當下人了常常被打的體無完膚,你說,爹爹我身為正道中人,怎麼可以這麼見死不救,眼睜睜地看著人家掉入火坑呢?」
「嗯。」范小魚點了點頭,很好,果然又是個很狗血的故事。
「寶貝女兒,現在你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不會再怪爹爹了吧?」慷慨激昂後,范通充滿期待地看著自己的女兒,而一進屋就刻意站的遠遠的范岱,卻更是不動聲色地又退了一步,眼神中充滿同情之色。
他這個笨大哥,居然到現在還不瞭解這個開竅後的女兒的性格,要是換成是他,早就低頭俯首表示認罪,並發誓再也沒有下一回了,哪還敢用這種邀功的口氣?
唉,你說他們都是一起在娘胎裡長大的,怎麼這智能就相差這麼多呢?
「是啊,不怪你,當然不能怪你……別人的爹娘都是各人自掃門前雪,不問他人是與非,只要自己的兒女能吃的飽穿的暖,其他概不關心,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我卻有個最愛行俠仗義,寧可自己一家都餓肚子也要救濟別人的爹爹,我們身為子女的,驕傲都還來不及,又怎麼敢怪你呢?我只是有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很想請教爹爹,為什麼您明明是個豪情萬丈、處處受人尊敬的大俠,可別人卻叫我和鼕鼕是小叫花子呢?」
范小魚不怒反笑,聲音軟軟綿綿,香香甜甜,說到「子女」和「叫花子」幾個字時,更是尤其咬得標準和清晰。
范通的臉瞬間僵住,他就再憨愚也聽出范小魚一連串語氣詞之後的真正諷刺了,目光轉到范小魚身上那件明顯不合身的補丁藍裳,以及那張瘦小的臉蛋,本就有些黝黑的臉頓時黑裡透紅了起來,然後再紅轉白,白又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