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可是我還是沒有睡意,就像昨天以及昨天的昨天,以及等等。
我看著桌子上的杯盤狼藉,看著掛在牆上的吉他,看著兩層玻璃外面還被黑色籠罩著的天空,有種想要流眼淚的衝動。像所有的人一樣眷戀這個世界,哪怕一直在黑暗中潛行,在潮濕的旮旯裡沉默啜泣默默無語並且單純悲傷著。
我只抽五毫克的中南海,並且為了它付出每個月十分之一的稿費。從淡淡的煙熏火燎裡看這個世界,尋找沒有多餘關懷的時光縫隙。我把熱水器打開,我把所有的燈都打開,我把空調的制熱調到最高……只有真正寥落的人才會總是以第一人稱開始一個句子並且以句號結尾。
失眠,失眠,依舊失眠。
前幾天試著把一個很好的朋友跟我講的有關於她有關於一些男男女女或許涵蓋愛情承諾佔有瘋狂還有關於自由的經歷寫成一個我一直想寫事實上是在一年以前就決定了大約在三十歲之後可以試著動筆的類乎瓊瑤式的狗血言情故事,結果在四千個字節的時候夭折。就如同我始終堅信自己骨子裡是個浪漫憂傷到自以為是的二貨一樣,我覺得這樣一個故事一旦出世,肯定也很讓人無語淚目。
我是個對生活與人生苛刻以求到使得自己俗到不可耐的人。
杯子裡的水喝光了,但是水壺離得很遠,這是一個值得思索三秒鐘的類哲學問題。
外面還有上一個周落的至今未融盡的雪,我去掬了一大捧回來,把正對著我與電腦的門大開,雪潑在地上,等它融化。
嘗試著看了喜劇片悲劇片愛情片戰爭片動畫片以及愛情動作片,沒有任何感想。那些時間與空間交錯縱橫產生的緯度幻影,從眼瞳進入,從大腦的溝回裡逸散得一乾二淨。假如有一天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我回味了……這個假如打斷,有點恐怖得不敢想像的意味。
迫不及待地期盼天亮,前所未有的那種期盼。
一個人越久,越是恐懼這種單位空間內個體稀疏帶來的驚悸感,可笑的是我真的很享受這種感覺,一直都是。
很想念很久之前的那樣,在人來人往的大街轉角,像一個流浪漢一樣斜坐在馬路牙子上,微低著頭,從髮梢之間看過來過去的那些鞋子以及它們的主人,或許這不是很詩意的事情,但是這培養了我的詩意。這種習慣從很多年前我的學生時代總是喜歡坐在臨窗的位置,一扭頭就可以從窗戶看到學校圍牆外的馬路大街行人如織車水馬龍商店空氣等等等等開始。
然後開始回憶我的中學時光,我的大學時代,並且歸結出我們年輕的時候不一定要好好學習但是專心做事才是不二法門的道理來。
牆角有一盆像是小時候家裡水井旁的蝴蝶蘭的盆栽,具體叫甚麼我已經忘了買回來的時候花店好看的老闆娘是怎麼說的,電視機的兩邊是兩小盆文竹,電腦旁邊是一隻刺人的仙人球,據說可以減少輻射。輻射讓我的皮膚乾枯並且龜裂,讓我的心開始從苦澀到枯澀再到枯死。
呵,真是一朵憂傷的男子呢……可惜在說著有的沒的乾癟如同老女人乳.房似的毫無生趣的話的時候,暴躁得像一條即將憂鬱而死的瘋狗。
我對著這天狂吠,你懂不懂甚麼叫做你你我我的對等與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價值為零的東西。
我的髮梢像冬天已經行將徹底消失的草,乾枯而沒有閃光,哪怕是我開了所有的燈也反射不出光彩了,就像人生。這是多麼悲哀的事情,於是開始痛哭流涕。
寫一個很好的故事是沒有任何物質上的收穫但是卻有心靈上的愉悅,當然結果是餓死,寫一個並不十分擅長並且違心的故事只能收穫令人煩躁的彆扭,還有十塊錢一包的中南海,而且不會餓死。
我們生活在這個鋼鐵的叢林裡,在一座一座二氧化硅映射的筒子狀建築之間直線或是折線移動,在厚重的樹脂鏡片之後看這個充滿憂慮與憂傷的城市裡四處觀望,從沒有早餐的早晨開始工作,然後穿過大街小巷,從別人的女人的風姿裡找到慰籍,為了口腹以及晚上和另一半親熱時不用露天野戰而努力,也或許當夜幕為物慾橫流蒙上遮羞布之後,在認識的不認識的屬於你的不屬於你的喜歡的不喜歡的有感覺的沒有感覺的女人肚皮上馳騁……這些同樣乾癟如老女人乳.房的生活枯槁了我們的身軀,酥麻了我們的骨骼,寂寞了我們的靈魂。
某位賢者說過活來到死去就是穿衣服和不穿衣服的時間的累加。
我覺得人在不穿衣服的時候才是最乾淨的時候,所以我一直習慣裸睡,因為我是男人而不用擔心大姨媽,以期獲得為數可憐的一點自由。
只有睡著的時候你的思維不再轉動,乾乾淨淨地躺著或是趴著或是側著,才是真正的自由。
各種壓力使得自由的時間被不斷壓縮。
假如有一天,美麗的新世界開啟了,我要不要入駐?如果二零一二是一個真實,未嘗不值得拿出一點熱情期待一下。
除了下樓吃飯與買香煙,我已經大約五十個小時不曾離開這個三十四平方米的地方了。
我可以買一條香煙放在抽屜裡,還可以省下來五塊錢,但是我還是習慣一包一包地買來踹進兜裡,那種充實的感覺很實在很安穩,大概就像女人從男人處得到的那種充實感一樣滿足。
原諒我,在這個圈子裡待得久了,佛祖都會變得淫邪。
這棟樓裡其實住著許多為數至少十名的在附近夜總會上班的小姐,在兩個小時前我確實幻想了或許能夠走到隔壁或者樓上的某個房門前,勇敢並若無其事地敲門,然後張開我的錢包說到我那裡去吧,然後用凶狠的酣暢淋漓宣洩某種暴躁。大約至少有三分之二的男人的生活裡有過類似的思維片段。
我們的生活就是由一段一段這種東西銜連充盈而成的,不是嗎?
愛情像路邊的花草,我們交的稅種植出來的美好卻只能看而不能踩,否則就是沒有道德的王八蛋;生活像是雲端漫步,深一腳淺一腳,一不小心,你會墜落在大地上徹底地回歸它的懷抱;各種關係是亂草一樣的頭髮,胡亂地剪掉一大把,遲早還會生長出來。
旋轉椅背讓我的脊椎似乎也旋轉扭曲了,它失去了原本筆直的自由感。
熱水器裡的水已經燒熱了,溫度適中。
我甚至把馬桶的水閥也打開,聽它輕輕的淅淅瀝瀝,這樣一個人的夜晚裡我需要燈的光和各種聲音來消解除了安靜的思緒之外的所有其他。
天快亮了,可是我還是沒有找到半點自由的感覺。
我決定今天不寫半個用來換錢的字,然後不花半毛錢在這個城市裡遊蕩,看很久沒有看的那些人,聽很久沒有聽的那些聲音,找回已經丟失了很久的生活的味道。我需要這種脫離人民幣之外的生活。
把電腦裡所有的文檔都放進一個加密的文件夾裡,如果明天我把密碼忘記了,我保證我會興奮得狂笑到落淚。
一直在壓抑地活著,是已經無法拯救回來的理想的行屍走肉,很想憤怒地問一問之前二十年裡的那個我,你他媽的到底把老子的自由扔到了哪裡去了……哪怕是煉獄深淵,我也要把它找回來。
去洗一個澡然後出門,周遊一個小小的世界。
不帶電話,不帶錢,把門裡面的都拋棄。好吧……
再說一次好吧好吧,因為我已經無奈無奈,大概帶上鑰匙可以算得上是給自己留下了一點後路——這是一種連自己都知道不能徹底解脫掉的失敗嗎?
我承認我不敢放棄那把鎖住自己的鑰匙。是的,鎖住我的不是鎖,是鑰匙,是門的鑰匙,是理想的豐碑的鑰匙,是很多道德的鑰匙,是很多生活物資的鑰匙,是愛與不愛的鑰匙,是流年裡蹣跚最後終於歸於拋棄和被拋棄的鑰匙……還有很多。
可是沒有它,我懷疑我會效仿那個偉大但又失敗的叫海子的年輕詩人,雖然我從來都討厭詩體這種文字。
那些……壓得我喘息不過氣來,似乎是很多年沒有回憶了的哮喘又復發了一樣,大口大口地呼吸,貪婪而不解饞。
我想把那些都拋棄,你能夠知道我理想的國度是甚麼樣子嗎?
瘋……
癲狂……
還有愛與流浪。
當我想結束這些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天亮的光來源於遙遠的太陽,它是一切光明的來源和代名,大概也是希望這種東西最常用的象徵,就像我突然愛上了不加方糖的咖啡,苦澀甘甜滋味混雜沒有慰籍。
又歇斯底里了一個夜,天已經亮了,可是我還不想入睡,這正合了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