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元日(二)
惜塵眼光掃視眾人,微微搖頭,道:「不必了,你們就在這兒陪伴母后吧!」
眾妃一愣,卻見惜塵大步而去,安公公和沈婠緊跟其後。
有一位位分低下的宮嬪暗自嘀咕了一聲:「還不如個宮女來的親近呢!」
周圍的人不是沒聽到,都變了臉色。
走出壽安宮,沈婠不耐的問惜塵:「你到底有何用意?」
惜塵微曬:「讓你分分心,省得老是去擔憂你二哥,也省得你總把心思放在報仇上。」
沈婠錯愣,卻覺手上一熱,惜塵已握住她的玉手,把她拉到與自己並排的位置。
那是只有皇后才可以站的地方。
沈婠略略向後退了一步,惜塵唇角輕揚。
迎面而來一隊銀甲羽林衛,領頭人身量較高,面目清秀,看到皇上連忙下跪請安。惜塵一抬手,示意他起身,沈婠趁機將自己的手掙脫,默默看了他一眼。
她認識他,夏昭儀的哥哥,羽林中郎將夏文澤,查抄沈府時,他是第一個衝進來的人。
心底的仇恨隱隱作痛,指甲狠狠掐進手心才把心裡的痛壓下,穩穩的從他身邊走過,跟隨皇上來到福祉宮。
宮中早已筵席齊備,得了通報的大臣屏身靜氣候著,一見被宮人簇擁而來的皇帝,齊刷刷跪倒參拜。
惜塵似乎心情頗好,笑容甚是和煦,令諸臣歸座。
祝禱聲起,無非是大讚楚惜塵繼位順應天時地利民心,為了北國的萬世基業夙興夜寐勤於政事,預祝新年隆福無邊,踏平南國,攻下西國,收復海東,一統天下……
這些話沈婠聽得多了,只能裝聽不到,默默打量著下面那些大臣。原先朝中的大臣盡數是她父親的黨羽,如今徹底換了新貌,雖然還有幾個,但是除了三宰當中的一位是父親的門生外,其餘都位微言輕,不然就是個沒有實權誰都可勝任的位子。
這時,忽覺一道溫和的目光看來,她微一偏頭,發現正是惜朝在看著她。她的眼裡溢出一絲歡喜,惜朝唇邊散開同樣的歡喜,兩人頓覺心心相印。
接著,便是皇帝舉起金盃與眾大臣同慶。
一杯飲盡,沈婠適時添酒,不經意,手背似乎被惜塵輕輕摸了一下。
她的臉上頓時羞紅,迅速看了一下四周,還好並沒有人注意,惜朝也未曾注意到。
放下酒壺後一手搭在那只被撫摸的手背上,面頰依舊通紅。他好大膽,竟當著群臣調/戲她,幸好無人發覺。
惜塵捻了撚手指,帶著若有若無的笑瞥了她一眼。
這樣的宴會簡直就是煎熬,沈婠渾渾噩噩的等了好久,才聽到安公公一聲宴散。她悄悄長舒一口氣,又跟著惜塵回到上陽宮——她沒有機會與惜朝說話。
過年大臣們有三天的假期,以往沈婠在家時,總是不停的走親戚,現在在宮裡,竟然一點意思也沒有。
惜塵剛剛繼位,兄弟都封了親王,若是以往先帝在位的時候,親王都會回來,那時候沈婠會見到很多平常見不到的人。比如一直雲遊四方的清王,他長的非常俊美,比女人還美,也非常的放浪不羈,沈婠很喜歡和他交談。還有姬妾成群的平王,沈婠討厭他,因為每次看到他,他那目光猥瑣的很!
總之以往的每一天都會很充實有趣,而現在,守在這四四方方的高大宮牆內,她無比落寞而心灰意冷。
到了晚上,不用她當值,白天的熱鬧更加深了夜晚的孤寂。
沈婠落寞的走在青石板路上,坐在玉階上,靜靜的聽風從耳邊呼嘯。
身後傳來甲冑的聲響,她不願意回頭,然後就聽到熟悉的聲音:「沈小姐。」
她依舊沒有回頭,只是淡淡的說:「夏將軍。」
他曾是二哥的同僚,也曾是沈婠的朋友。
那一年,他還不是羽林中郎將,而是京兆尹手下的一名護衛隊隊長,掌管京城治安。也是那一年,沈婠偷偷溜出去玩兒,結果被壞人追,是他救了她。
父親很賞識這個年輕人,若不是父親,他不會官拜中郎將。
他本該至死銘記父親的栽培之恩,卻在最緊要的關頭,衝進沈府,抓走了所有的人。
當他走到自己面前,冷漠的說:「沈小姐,請!」的時候,自己還能看到他眼裡的清明。
不知怎的,她咧開嘴笑了笑,似乎是嘲弄:「當初我還很奇怪,為何你一向與裕王形同陌路,卻成了他的走狗。如今我總算明白,越是這樣,越是沒人懷疑你們的關係。你們早就是盟友了。」
「這裡風大,沈小姐不要坐太久,小心著涼。」
是挺冷的,沈婠裹緊了身上的風髦,可是再怎麼暖和的風髦,也驅散不了心中的寒涼。
夏文澤還是沒有走,沈婠抬頭望了望天,漆黑的天,沒有一絲星光。
「沈小姐還是快回去吧!」他的語氣溫和,沒有絲毫命令的威嚴。
沈婠又笑了,心裡無比的難過:「回哪兒去呢?我倒是很想回家呀!能回麼?」她用雙手抱著膝蓋,垂下頭整個身體蜷縮在一起,低低的抽泣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有人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詫異的抬起頭,看到的是夏文澤的臉。
這張臉和那天闖進府裡來的一樣,眼裡也是一片清明。
沈婠奮力推開他,他猝不及防,那麼高個子的人竟然被推倒在地。他身後的羽林衛們差點衝過來,他抬手阻止了。
沈婠狠狠瞪了他一眼,站起身的時候,忽然感到一陣涼風襲來,剛才卻是沒有察覺。她快走了幾步,忽然明白過來,剛才,是夏文澤一直站在風口上,幫自己擋住了風。
她回過頭看他,發現他仍呆呆的坐在那裡,也看著自己。他大概沒想到自己會回頭看他,頓時一愣,很快將目光收回,瞥向別處。
沈婠怔了片刻,頭也不回的走了。
未及回到自己的住處,前頭有人來宣她到上陽宮侍駕,她雖心中孤疑,但仍打起精神前去應對。
惜塵還未歇息,月白家常衣服上,繡著五爪狂龍,金線泛著刺目的金光,沈婠跪下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