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取經人
正當天下為受禪和改朝換代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時,該事件的主角曾華卻全身心地投入到另外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在長安大學的大講堂裡延請來訪的羅馬學者們舉行了一場耗時一個月的學術演講和研討會。
羅馬帝國遠征軍在波斯帝國折戟,皇帝陛下朱利安戰死沙場,而帝國的東方行省行政首長薩魯斯特以年事已高為由拒絕繼承皇位,於是羅馬帝國軍隊便在戰場上推立朱利安皇帝的禁衛隊長約維安為新任皇帝。
新羅馬皇帝約維安急於結束戰事,與波斯沙普爾二世訂立了停戰和約,將羅馬帝國已經攻佔的兩河流域領土讓予波斯,並放棄亞美尼亞地區的宗主權。約維安簽立和約後,將羅馬軍隊順利並安全地帶回了安條克(古代塞琉西帝國的都城,位於今土耳其南部,土耳其人稱之為安塔基亞(antakya))。約維安皇帝接著要做的事情便是迅速趕回羅馬帝國的中樞君士坦丁堡,尋求元老院與帝國實力者對自己皇位的確認。
公元364年2月17日,也就是興寧二年,北府全力攻滅高句麗和新羅、百濟、任那時,這位出生於辛古都努(即今日塞爾維亞的貝爾格萊德)的約維安皇帝因食物中毒而死於趕往君士坦丁堡的路中。2月26日,弗拉維斯·瓦倫提尼安被同行的士兵擁立為羅馬帝國的新皇帝。3月28日,瓦倫提尼安任命自己的弟弟瓦倫斯為同朝皇帝,負責統領帝國東部,以君士坦丁堡為都,而自己卻轉駐米蘭,負責統領帝國的西部。
羅馬帝國東部皇帝瓦倫斯即位後馬上發動了針對波斯薩珊王朝的戰爭,而但是他甫一出兵到小亞細亞,前前任皇帝朱利安陛下的一位親戚-普羅科皮烏斯在君士坦丁堡發動了叛亂。瓦倫斯一時無法趕回,而派回君士坦丁堡的征討軍又被普羅科皮烏斯勸降,且他的哥哥,羅馬帝國西部皇帝瓦倫提尼安因為西部地區也是矛盾重重,無力提供援助。困境中,瓦倫斯一度考慮退位,甚至想過『自殺』。但是到公元366年,也就是太和元年,局勢發生了變化,在來自埃及等地的援軍幫助下,瓦倫斯扭轉了局勢。不久,普羅科皮烏斯的軍隊遺棄了他,導致瓦倫斯輕易平息叛亂,並擒殺了普羅科皮烏斯。
之後幾年時間裡,瓦倫斯把心思花在如何鞏固帝國東部地區,他數次渡過多瑙河征討西哥特人,但是均未克全功。太和三年,即公元368年,北府北路西征軍與西匈奴人匯合,並向西邊發起第一次試探性進攻。這一次試探性進攻對哥特人的打擊卻是巨大的。北府人和西匈奴人數萬騎兵越過第聶伯河對東哥特人發起狂風暴雨般的進攻,並將這一地區洗劫一空。抵擋不住的東哥特人只得向西退去,而居住在多瑙河下游的西哥特人也受到波及,兩萬多西哥特人向瓦倫斯請降。瓦倫斯允許這些西哥特人渡過多瑙河,向南遷移,定居於羅馬帝國的多布羅加境內,作為同盟者為羅馬帝國御邊。
在暫時解決哥特人的威脅後,瓦倫斯重新開始與波斯帝國之間的戰爭,由於波斯帝國在河中地區受到北府西征軍打擊,元氣大傷,無力與羅馬帝國爭雄。無可奈何的沙普爾二世只得於371年向瓦倫斯求和。
瓦倫斯從哥特人和波斯人口中知道北府人的「豐功偉績」後,對這個遙遠而神秘的帝國產生了非常濃厚的興趣,立即遣使出使長安,而曾華似乎也對羅馬帝國充滿了好感,熱情地接待了來自羅馬的使者,並表示願意與羅馬帝國建立「友好合作」的「外交關係」。
聽完自己使者對北府強盛的表述,再聽到北府回訪使者轉述過來的曾華的言語,瓦倫斯欣喜如狂,他非常需要一個強大的盟友對波斯帝國的東邊保持強大的壓力,這樣他就可以非常輕鬆地保持羅馬帝國對敘利亞等地的擁有,並可以進而獲得富庶的兩河流域。而且北府似乎還可以幫助羅馬帝國牽制和夾擊北邊的哥特人。
為了鞏固與北府的友誼,瓦倫斯再一次派出了使者對北府進行回訪,不過這一次是人數眾多的使團。按照北府使者的請求,瓦倫斯頌布命令,在帝國境內招募願意去遙遠東方的學者和工匠。
這個時候的歐洲正是古典希臘哲學沒落的時代,取而代之的是即將興起的中世紀基督教以及天主教神學哲學思想,被稱為古代偉大哲學家中的最後一人,新柏拉圖主義的創始人普羅提諾已經死去一年了。而上任羅馬皇帝約維安陛下在其八個月的統治時期,幹得「最有成就」的事情就是替「異教徒」朱利安皇帝陛下撥亂反正,他恢復了朱利安時期受到壓抑的基督教活動,並重新將君士坦丁大帝的拉伯蘭旗(帶有耶穌基督名字縮寫的希臘字母x和p兩字)訂為羅馬的軍旗,接著重新起用被君士坦丁大帝貶黜和流放的阿塔那西烏斯為總主教,讓正統教義成為基督教官方支持的教義。
而重新獲得統治地位的基督教開始統一羅馬帝國的思想,大踏步地向中世紀思想「進步」,而殘留在帝國境內各種古希臘哲學思想殘餘,無論是新柏拉圖主義還是斯多葛主義,除了為神聖的基督教服務外就沒有其它出路。於是許多學者都報名參加了這個使團,試圖在遙遠神秘的東方找到一處思想的學院(academy),當然了,也有十幾位基督教學者報名參加了使團,他們準備用神的福音去拯救那些迷途中的東方人。到公元373年年底,整個使團正式人數達到了百位數,其中有一百多位學者,一百多位羅馬工匠和數十位商人,還有十餘位奉瓦倫斯皇帝陛下之命出使北府,進行文化、政治、軍事「交流」的貴族、官吏和將領。加上護衛的衛兵、隨從的奴僕,足足有上千餘人。
在北府使者的催促下,羅馬使團直接從君士坦丁堡揚帆出發,穿過攸克辛海(黑海),在卡帕多西亞的特拉布松上岸,接著穿過亞美尼亞王國,在其首都阿爾塔沙特稍作休息後便繼續東進,再穿過裡海後在東岸登陸,於是便踏上了北府昭州河西郡的土地。穿過圖蘭平原,河中郡,沙州,涼州,絲毫不敢耽擱的羅馬使團終於花了一年零七個月的時間,在寧康三年(公元375年)的夏天趕到了長安。
所有的羅馬人都認為自己到了另一個世界,他們在北府的領土上趕路就花了一年零五個月的時間,這讓他們無比震撼北府疆域的遼闊。廣袤無邊的草原牧場,來去如風的牧民騎兵,這是給羅馬人第一印象,難怪他們能大敗狂暴的哥特人,打敗擁有西徐亞騎兵的波斯人;筆直寬闊的道路,星棋密佈的城鎮,富足自信的人民,這是羅馬人進入關隴地區之後的印象;當這些羅馬人看到長安城時,第一次覺得自己心目中一直以來世界中心-羅馬城是如此的小;當羅馬人見識到南城那萬商雲集的商市時,他們覺得埃及的亞歷山大城只是其中的一區;當羅馬人樓台的校園區時,他們覺得雅典城裡的學院只不過是一個土檯子而已。
羅馬使團的各個成員都找到了自己的好去處,商人們在南城流連忘還,這些羅馬帝國數得上的富商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的貧窮;學者們在西城區廢寢忘食,他們通過翻譯與這些神秘的東方人交流著對人生、對天地萬物的感受,並「貪婪」地閱讀著各院校收藏的上百萬冊書籍,他們終於明白,北府使者請他們盡可能多地攜帶希臘、埃及等地書籍的用意,這裡是文明的聖地和殿堂,只有在這裡,古希臘文明才能同這裡彙集的華夏文明,波斯文明,天竺文明一起照耀著這個世界,放射出它最璀璨的光芒;官吏在參觀完尚書省、門下省、大理寺之後,他們都覺得就是疆域再廣袤一倍,北府人也能很好地治理它;將領軍官們在長安陸軍軍官學院中再也不想出來了,他們第一次知道軍官還可以這樣培養出來;羅馬工匠們來到魯班學院和咸陽工場時,他們覺得已經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了。
不過唯一讓羅馬人感到欣慰的是坐在和羅馬元老院非常相似的中書省裡,這裡正在「組織學習」以十二銅表法為代表的羅馬民法大全,這些法律規章是從羅馬帝國建立開始,在數百年間由羅馬元老院和元首頌布的法律組成。
「任何人在缺席時不得被判罪,同樣,不得基於懷疑而懲罰任何人;與其判處無罪之人,不如容許罪犯逃脫懲罰。」
「任何人不能僅因為思想而受懲罰。」
「提供證據的責任在陳述事實的一方,而非否認事實的一方。」
「世代相傳的習俗應受到尊重和服從,不得輕視,但其有效性不應凌駕於理性或法律之上。」
「武力和畏懼完全與自願的同意背道而馳,而後者乃誠實契約之根基;容許任何此類行為都是悖逆道德的。」
「父親的罪名或所受的懲罰不能玷污兒子的名聲,因為每一方的命運均取決於自己的行為,而任何一方都不得被指定為另一方所犯罪行的繼承人。」
這些都是羅馬人非常熟悉的法律原則,卻是讓北府人感到震驚的極少數東西之一。據說北府的君主,偉大的大將軍殿下在看到這些法律文本時,也是震撼得呆如木雞,許久才回過神來,最後下令組織中書省所有的朝議郎和大理寺正卿、少卿進行學習,並要求將這些羅馬法律原則做為北府法律原則之一。這讓倍受打擊的羅馬人終於感覺到挽回了一些面子。
而讓羅馬人還換回一些面子的是那些學者們。新柏拉圖主義者的兩極(一端是被稱為「上帝」的神聖之光,另一端則是完全的黑暗)和三大本體(太一、理智和靈魂)思想讓北府神學院的學者非常感興趣。普羅提諾在一百多年前提出的這種哲學中,以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為代表的古希臘理性思辨精神已經不多了,代替它的是神秘主義,而這些東西正是正在完善聖教思想體系的聖教神學學者所需要的。
不過北府主流思想學派-新學派卻對新柏拉圖主義不屑一顧,崇尚實用和自由的新學派對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非常感興趣,甚至連前蘇格拉底的畢達哥拉斯等古希臘哲學家也是非常感興趣,對亞里士多德更是推崇備至。
和聖教一樣,新學派也是曾華一手搗鼓出來的。做為一個穿越的現代人士,曾華推崇的自然是科學、民主、自由和平等,但是將這些東西完全介紹給這個時代的人是非常不現實的。於是曾華就從儒學、墨學、老莊學、法學等等前秦思想中綜合了這麼一個新學派,雖然曾華依靠手裡的權勢全力推行這個思想和學派,但是它依然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沒有成一個非常完整的思想體系,總是顯得有些支離破碎,因為曾華雖然是一位「天縱英才」,但是他不是一位哲學家,所以對於這些思想能說出個一二三來,但是要從根源發展起來卻一籌莫展,而他帶出來的新學派學子名士們雖然有不少人才,但是畢竟中國上千年的思想文化已經自成體繫了,與另成一派的古希臘思想差距甚遠,所以新學派怎麼完善,總是缺乏一部分東西。
當古希臘哲學思想展現在新學派學子們眼前的時候,他們驚喜地發現,這些思想和文化給他們打開了另外一扇窗戶,而這些來自遙遠西方的文明正好彌補了他們現在所缺乏的那一部分東西。
於是,三十餘名因為在羅馬帝國混不下去的柏拉圖主義學者在長安各國學受到了極高的待遇,這讓他們受寵若驚,也讓碰了幾鼻子灰的基督教學者們嫉妒得有些抓狂了。
這些試圖拯救數百萬迷途羔羊的基督教學者們自從踏入北府土地的那一刻起就悲哀地發現,聖教比他們所見過的任何宗教組織都要可怕。無數的信徒用同一種語言在念誦著同樣的經文,向著一個方向祈禱,這些信徒們的狂熱和虔誠讓這些基督教學者們心裡感到隱隱的畏懼。他們翻閱聖教的典籍,試圖找出破綻來,但是他們悲哀的發現,這是一個非常完整的信仰思想體系,這裡面有他們熟悉的東西,也有他們非常陌生的東西,於是當羅馬使團成員大部分都忙於自己的事情時,這些負有「神聖使命」的學者們卻成了最清閒的一群。
曾華一連主持了多場羅馬法律學者講座,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學派思想講座和數十場東西方思想學術交流會後,對其中的效果非常滿意,於是對負責引進這些學者人才的官員,出使回訪羅馬帝國的禮部僉事員外郎崔宏提出了嘉獎,授榮祿勳章一枚,加宣德勳爵,陞遷為通藩局主事郎中。
崔宏的父親是崔潛,原是前燕黃門郎,在鄴城城破時被北府軍俘獲,後來因為是清河郡郡望,屬於一等一的世家高門,於是被遷至長安。其少有雋才,號曰冀州神童,被車胤舉為賢才,入國學為教授,後轉任禮部。而崔宏庶出的哥哥正是為北府一統江左立下汗馬功勞,被曾華授予昭武金吾勳章,加安遠勳爵的崔達。
在數百三省官員和士郎面前,曾華把勳章掛在崔宏的胸口上。看著滿臉漲紅的崔宏,曾華鼓勵道:「玄伯,是你搭起了一座橋樑,讓這個時代最燦爛的兩個文明交匯在了一起,就論這一點,你當名垂千秋。」
是啊,這才是真正的取經人,比那個數百年後去所謂的西天取經的唐僧,更值得歷史銘記,而崔宏帶回來的這些羅馬法律精神,這些古希臘哲學思想,相比那些所謂的真經,更能幫助華夏民族永遠站在世界和時代的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