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誰家之天下（三）
桓沖以謝安素有重望，欲以揚州讓之，自求外出。桓氏族黨皆以為非計，莫不扼腕苦諫，郗超亦深止之，沖皆不聽，處之澹然。甲寅，詔以沖都督徐、揚、江、廣、豫五州諸軍事、徐州刺史，鎮京口；以安領揚州刺史，並加侍中——
引言摘述
寧康元年夏五月庚戊，正是黃道吉日，明道祭酒孫泰在會稽山陰城會稽山上開壇祭祀，大行道事。
會稽內史郗愔好道，知道如此道場盛事，立即相約嘉興公顧胤、南康公謝明惠、黃門侍郎謝沖，張琨、中書郎孔道、太子洗馬孔福等會稽、吳郡附近的高官顯貴們參加。誰知道孫泰在道場附近埋伏了上千了兵甲，在祭祀途中以舉旗為號，突然殺出。
眾貴慌成一團，郗愔大吃一驚，一把揪住旁邊的孫泰追問到底是什麼回事？這時的孫泰早就是凶態畢現，絲毫沒有當初施術宣教時那種悲憫天人的模樣。他一把摔開郗愔，冷然道：「我乃長生聖人，已經領有天命，當有天下，你等認命吧。」說完喝令左右將郗愔等人亂刀砍死。
望著滿臉猙獰的孫泰還有旁邊窮凶極惡衝過來的信徒軍士，郗愔的心裡滿是絕望和懊悔。這幾年，總有人向自己報訊，說孫泰這些年囤積糧食，備治兵甲，多行不軌之舉。可惜郗愔卻總是認為這是有些人不懷好意，故意造謠生事，陷害明道大祭酒先生，因為在五斗米狂熱崇拜分子郗愔看來，明道大祭酒是五斗米道教的高人，真正的世外高人，只當不會眷念俗世間的富貴和權勢，怎麼會有如此大逆不道的舉動呢。郗愔當時斥退了告發的人，並嚴禁這些人再在自己的耳邊鼓噪生事，做完這些後，郗愔還在天官牌位前多燒了兩柱香。
揮劈過來的鋼刀打斷了郗愔的思路，得到命令的軍士絲毫不顧及郗愔等人的哭喊，一陣亂刀就將這些貴人看成肉醬。
孫泰趁勢攻入了會稽郡山陰城，佔據會稽郡治，收城中官吏及高門世家孔、王、陸、沈等二十餘家五百餘口盡數處死，再斬成肉醢，然後傳令，但凡降卒要想「棄暗投明」，必須就食這些肉醢，不食者就是還想為晉室盡忠，立即千刀萬剮，數千降卒無不凜然，紛紛強忍食醢，投入孫泰門下。
孫泰收各世家府中家僕農奴萬餘，編為三軍，然後自稱征東將軍，揚州牧，分置將軍、太守百餘人，並傳言自己已得天官、地官、水官恩顧，不日將成為水仙，但凡跟隨自己的人都會得長生，所以號其徒眾軍從為「長生人」。
三吳的五斗米道徒多信奉長生久視之道，信仰天、地、水三官，尤其相信水仙。孫泰如此一說，會稽、吳郡、吳興、義興、臨海、永嘉、東陽、新安八郡眾信徒無不高呼歡躍，紛紛殺官起事，一時浙江以東幾乎變了天。
孫泰遣人分別攻打會稽郡的上虞、余姚、句章、永興、諸暨諸城，各地信徒和各世家的部曲佃戶紛紛響應，舉兵起事，殺官納城，眾城一一落入長生軍之手。
孫泰聞得幾個大好消息，不由大喜，對身邊左右言道：「天下沒大事了，過幾天咱們就穿著朝廷的官服到建康去。」
吳郡內史刁彝接到急報，一邊向建康報急，一邊立即下令吳興、吳郡等諸郡駐軍行動起來，紛紛向吳興郡烏程彙集，準備平叛。
孫泰這次起事把握的時機非常巧妙。朝廷雖然對孫泰已經有了疑心，並授吳國內史刁彝為東中郎將，監三吳軍事，已經做好了剪除的準備。但是由於牽涉人員太多，刁彝還不敢輕易下手，只是在那裡等待機會。
而且這個時候正是揚州權力交替的關鍵時刻。桓沖堅辭揚州刺史，把朝廷這最後一塊地盤從桓家軍的手裡讓出來了。朝廷也毫不猶豫地接過桓沖伸過來的「橄欖枝」，以謝安為揚州刺史，另授桓沖為徐州刺史，移鎮京口。三吳各地的高門世家無不歡呼雀躍，覺得形勢一片大好，而各地也正相應地在移交權力，桓家軍在揚州經營幾年，多少有些底子，新任揚州刺史謝安巧妙地做了調整，將其勢力慢慢清除出去。孫泰就是選了這麼一個時機舉事，可以說是處心積慮了。
不過朝廷的反應可以算得上非常迅速，畢竟孫泰在三吳之地起事，牽涉的八郡地區是朝廷最後的一塊「自留地」，要是再被孫泰給佔據了，江左朝廷還怎麼混下去？
夏六月，討孫大軍兩萬餘彙集在烏程，而吳興郡、吳郡、丹陽等諸郡也開始平定各路孫泰的追隨者。由於只是事前匆忙約定，根本沒有做充分的準備，所以只是起事時還氣勢很盛，各郡官兵一整頓好了殺過來，各路追隨者便堅持不住，紛紛逃離住地，投奔他們的明道大祭酒。
揚州八郡的信徒追隨者有上萬之多，他們毀家結伴，從四面八方湧向他們心目中的至道聖城-會稽山陰城。由於有官兵在後面追擊，許多攜帶弱老幼嬰的信徒追隨者為了不影響隊伍的行進速度，只得將弱老幼嬰溺於水中，並慼然禱告道：「爾等先登仙堂，吾等繼後即來尋爾等。」
秋八月，三萬餘信徒彙集山陰城，隨之彙集而來的部曲佃戶竟有十萬之巨，一時兵勢無雙。不過孫泰已經有些垂頭喪氣了，原因無二，他已經在北府人手裡吃了大虧。
夏六月，孫泰橫掃會稽郡大部分地區後立即壯起「鼠膽」向寧波港發起進攻，因為那裡的貨品財寶實在是太誘人了，三吳之地過半的財富都集中在這座海港城鎮裡，而且根據「可靠消息」，駐守寧波港沒有朝廷的軍隊，只有北府的一千餘「水師軍士」。幾經準備後，孫泰於六月下旬率領一萬「大軍」氣勢洶洶衝向寧波港。
寧波港由於其微妙的地位，北府不敢貿然修建城牆，只是在原望海鎮的基礎修建了木牆柵欄以及警哨箭樓，看上去它的防備遠不及附近的上虞、句章等會稽郡縣城。孫泰率軍來到寧波港前，覺得一舉拿下這位富足的城鎮應該不在話下，於是乎他大手一揮，五千大軍連隊形都省了，排成數隊就直接衝了過去。誰知道剛接近木牆柵欄不到百米時，鋪天蓋地的箭雨將五千勇敢的孫氏叛軍射得鬼哭狼嚎，渾體黝黑的鐵箭足夠貫穿身上披著亂七八糟的鐵甲、皮甲的孫氏叛軍士兵。數輪箭雨過後，就是孫泰座下的戰馬都知道寧波海港裡不止自己所知道的一千餘人，起碼有五六千人。
六千北府海軍衝鋒隊氣勢洶洶列隊衝出寧波港的木牆，用事實證實了孫泰等人的猜想。看到一身皮甲，手持水兵刀，身背連環弩的北府水兵邁著沉穩的腳步緩緩向自己走過來時，孫泰二話不說，調轉馬頭，丟下他的數千殘軍和信徒拔腿就跑。他心裡非常清楚，就是朝廷的正規軍，在面對六千北府軍時，那怕擁有兩、三萬兵馬的人數優勢，也不見得能取勝，更何況自己這一萬餘東拼西湊的兵馬，所以孫泰看到數千北府軍主動發起進攻，第一個念頭就是先跑了再說。
事實再一次證明，孫泰的確是一位得道高人，他又一次充分發揮了「先見之明」的本事。當數千殘軍先是被五月暴雨般的箭雨射掉士氣，接著又因為主帥逃跑而驚慌失措的時候，寧波海港木門裡居然衝出來一支數百人的騎兵，揮舞著馬刀呼嘯著就衝了過來。這些叛軍自小就生長在三吳之地，很少見識過騎兵，突然看到一支殺氣騰騰的騎兵向自己衝過來，腦海頓時只有一個年頭，逃！
孫泰一口氣逃回山陰城後，身邊只剩下不到一千餘人的殘兵敗將，從此就再也沒有勇氣去打寧波的主意。這個時候，孫泰突然想起自己的老師-還在錢塘的杜明師，要是能把這個聲望遠勝自己的「教主」級別的老師拉進來，豈不是可以召集更多的信徒和追隨者？
於是孫泰立即率領數千人馬向西去錢塘接自己的老師，誰知道離錢塘還有幾十里就接到情報，說錢塘城已經被北府海軍接管了。
北府海軍近海第四艦隊第一支隊正在錢塘港駐泊補給，聽說孫泰領軍向錢塘撲來，立即接防了錢塘城，理由是城中有不少北府商人和商社，北府海軍有責任保護他們的人身和財產安全。而且聽說孫泰是來接杜明師的，北府海軍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杜子恭一家老小數十口全部接上海船，直接送到北府海軍在江左最大的基地-定海港。要說北府對付宗教人士是非常有經驗的，當年曾華就是用這一招迅速平定了天府之國-益州。
孫泰聽說錢塘城中至少有三千北府軍士，不由氣得破口大罵，但是他知道，雖然錢塘城只有三千北府軍，可是錢塘城可不比寧波港只有木牆柵欄，那裡城高牆厚，再加上三千強悍的北府軍，要想強攻沒有兩、三萬大軍根本不用想。孫泰只能是做了一番法，希望天官、地官、水官派仙兵仙將收拾北府軍。不過孫泰心裡非常明白，三官是不會管這種閒事的，裝模作樣一番後孫泰只得悻悻地回了山陰城。
夏八月下旬，吳郡內史、東中郎將刁彝看平叛大軍集合地差不多了，於是便起身前往烏程，準備領軍南下，一舉討平孫泰亂軍。誰知道正當他出城不到數十里卻遭到了伏擊，全軍覆滅，而伏擊他的正是五斗米道另一支領袖盧悚。
盧悚原是徐州彭城人，北府佔據了彭城之後，盧悚便率領家人信徒八百餘家南下，投奔江左朝廷。由於朝中大臣多是好道之人，而盧悚又是五斗米道教徐州的大首領，早就是仰慕已久，於是便將盧悚一眾人安置在富足的吳郡，也算是一種優待。
但是盧悚卻也是一個野心勃勃之人，原本在彭城時就有了異心，只是北府過於強勢，只是灰溜溜地南下。到了吳郡之後，便潛心傳教，倒也新收了數千信徒。後來孫泰起事，盧悚立即向刁彝和朝廷表了忠心，表示堅決與孫泰一干敗類劃清界線。刁彝和朝廷知道五斗米道在江左勢力強大，倒也不敢過於強迫。
盧悚沉默了幾月，待得刁彝準備去烏程就職時，遣弟子許龍率領三千精兵伏在路邊，一舉擊破了刁彝的護衛軍士，殺了刁彝一干人員。而盧悚自己則揭竿而起，佔據了吳縣，殺了吳縣令謝完和御史顧允，自稱大道祭酒、鎮東將軍，擁廢帝海西公稱偽號，分設百官，授孫泰為臨海公、揚州刺史、征東將軍，並行詔天下，要求各地勤王，誅建康偽帝偽朝。
盧悚收高門世家數十家，盡殺之，然後集得原世家部曲、佃戶數萬，揮師南下。烏程數萬平叛大軍群龍無首，而且士氣全無，還沒等盧悚殺到便散回了各自原本的駐所。於是便讓盧悚順利攻破了吳郡嘉興、吳興烏程等地，殺吳興太守謝邈、嘉興令司馬逸、烏程令夏侯愔，
而孫泰知道盧悚起事後，不由也是一振，集得兵馬三萬，號稱二十餘萬，揮師北上，一連攻陷富春、臨安、桐廬、建德，最後在吳興郡武康與盧悚的「鎮東軍」會合。兩軍合二為一，推孫泰為主帥，盧悚為副帥，整軍向丹陽進軍，一舉攻陷了陽羨（今江蘇宜興）、永世等城，兵鋒直指建康。而大軍所到之處，無不是大殺地方上的官吏世家，劫掠財物，燒燬倉庫房屋，收裹部曲佃戶，三吳眾世家無不人心惶惶，紛紛聚兵自守。
建康上下駭懼，內外戒嚴，百官不准回家，吃住在皇宮外的各自辦公場所。兵器甲冑直接發到內侍宮女，全力備戰，誓死保衛建康。甲庚，宮中傳詔：令徐州刺史桓沖為假征討大都督，立即領軍從京口南下，征討三吳叛軍。
詔令冠軍將軍高素，右衛將軍張崇之防守石頭；輔國將軍劉襲負責柵斷護衛建康西邊；丹陽尹王略之守南岸，尚書僕射謝石、冠軍將軍謝謙、輔國將軍司馬允之守白石；左軍將軍桓濟、左衛將軍王嘏、領軍將軍孔安國屯中堂，護守建康城中，譙王司馬尚之領宿衛軍。並傳詔令南豫州刺史桓熙領軍在城外四周嚴防死守，形成建康屏障。
桓熙與王略之上表，說建康丹陽兵力不足，請從京口調精兵，以防萬一。帝傳詔准，令晉陵太守桓秘領京口兵五千速援建康，駐紮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