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戰爭還是和平(三)
普西多爾一行過了呼羅珊東部之後,遇到的首要問題也是飄忽不定的北府騎兵。如非是親眼見到,普西多爾怎麼也不相信居然有騎兵能潛入到離自己隊伍如此近的距離,然後發起突然襲擊。這些騎兵看上去衣衫破爛,身上的衣服除了破成一條一條外,上面還掛著許多的樹葉和草根,真的可憐呀。
不過這些騎兵下起手來卻讓普西多爾一行覺得應該是自己可憐。這些騎兵如同是地上冒出來的一樣,就在隊伍兩、三百米的地方衝出來,然後是狂奔急射,把波斯衛隊射倒十幾個人後像風一樣逃去無蹤,連波斯人辯解表明身份的機會都不給,讓普西多爾鬱悶不已。
不過很快,這個問題在被千餘北府騎兵包圍之後得到了解決。普西多爾終於有機會堂而皇之地表明了自己是波斯帝國和談代表的身份,而對面的北府軍隊也幸好帶了幾位波斯翻譯,終於在千餘北府騎兵即將發起突擊前化干戈為玉帛。
在知道普西多爾一行的身份後,這一支北府軍表現出非常友好的態度,甚至領隊的軍官下令就地紮營,用烤羊肉和「紅茶」為普西多爾壓驚。
看著這些一臉淳樸憨厚的北府人,普西多爾覺得他們脫下輕甲後更像是一群牧民,他們在篝火旁大聲地交談,大口地吃著羊肉,顯示出草原民族特有的豪爽和灑脫。不過他們非常有秩序,整個營地雖然熱鬧卻一點都不混亂,而且當衛隊長悄悄告訴有五百北府騎兵全副武裝地監視著自己的衛隊時,普西多爾立即將這些牧民與野蠻散漫的西徐亞人區分開來。
普西多爾的確是位頗有手段的「外交人員」,藉著翻譯居然在短短的兩個時辰與領隊的北府軍官稱兄道弟,也知道了這支北府軍隊有羌人,有柔然人,有敕勒人,有匈奴人,有鮮卑人,有來自朔州,有來自河州,也有來自羌州,都是普西多爾聽都沒有聽說過的地方。
不過普西多爾可以肯定的是這些可怕的遊牧民族已經被一位「無比英明的大將軍」所征服,這些天生的騎兵心悅誠服地臣服於這位大將軍的旗下,而且據說北府的轄地東西數萬里,南北也是上萬里,百姓千萬計,騎兵百萬計。這個數字讓普西多爾大吃了一驚,也在心裡深深地表示懷疑。
另外,普西多爾還從這些騎兵的口中偶爾獲得一個意外的信息,在大將軍之上似乎還有一個名義上的皇帝,而大將軍只是管理一條大河以北的諸侯藩王!普西多爾當時一下子冒出了直接與這位皇帝陛下聯繫的念頭,但是遙遠的路途和這些騎兵念及這位皇帝陛下時那種輕蔑的語氣讓普西多爾打消了這個念頭。普西多爾熟讀波斯、埃及、希臘歷史,知道光是這些國家的歷史上,傀儡一般的「兒皇帝」多不勝數。
第二天,普西多爾被這支騎兵早禱告的聲音給驚醒了,看著這些凶悍的騎兵跪倒在黃褐色的泥土上,無比虔誠地向著東方進行他們的宗教儀式,普西多爾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越發地渴望去拜見神秘的大將軍。
在分手的時候,領隊軍官建議普西多爾掛上一面白旗,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普西多爾靈機一動,請領隊軍官在白旗上用漢字書寫上自己的身份,使得自己更加方便和順利地穿過北府控制區。
領隊軍官也不客氣,立即用布團臨時做了一個大毛筆,然後殺了一頭羊,用羊血在白旗上寫上一行大字:「波斯國和談使者普」。這行剛強方正的北府體1雖然看不懂,但是多才多藝的普西多爾卻能感受到這種神秘文字在蒼勁、優美的線條中所包含的剛烈雄遠的氣勢和韻味,覺得那一袋子銀幣的潤筆費沒有白費。
有了這面有字白色大旗之後,普西多爾一行就暢行無阻,再也沒有遇到一個北府騎兵,似乎這呼羅珊東部又重新回到了波斯帝國強有力的控制之下。不過普西多爾卻沒有因此而輕鬆,反而心情更加沉重。做為波斯帝國的一位重臣,普西多爾曾經跟隨過沙普爾二世放馬南山,能領悟到這其中的奧妙。這種來去無影的騎兵是最難對付的,他們就像草原上的狼群一樣,不但善於藏匿自己的行跡,也善於捕捉獵物的弱點,然後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時候一口咬住你的喉嚨。
過了赫拉特,進入到錫斯坦和吐火羅的北部,首先給普西多爾的第一感覺就是混亂。驚慌不已的吐火羅各城國裡的國王貴族們日夜不安,這些出兵組成聯軍加入到波斯軍隊中的城國,不但損失了一大批貴族和軍隊,還面臨著北府人報復的威脅。據說可布寧(今阿富汗喀布爾),巴米昂(今阿富汗巴米安)等城已經被北府騎兵洗劫得跟洪水沖過的一樣。
接著蜂擁南下的難民,這些臉色憔悴,帶著簡單行李的粟特人都是從烏滸水以北地區逃出來的,普西多爾攔住了幾個人,詳細詢問了一下,終於搞清楚了北府人在河中地區犯下的纍纍罪行。
那位北府人的大將軍將河中地區的諸城國清洗了一遍,順從的國王、貴族被「留得性命」,連同的他們的財產被送到北府的首府-長安去了,據說是接受北府皇帝陛下的冊封,而不順從的國王和貴族被扣上「從賊」這「莫名其妙」的罪行和石姓「深目多須」的「羯胡」等人一起被斬首,據說數萬人的鮮血把刑場的泥土都變成了黑色。然後這位北府大將軍將所有的頭顱在大道旁堆成數百個「京觀」,觸目驚心。
聽難民說,前兩天北府還在悉萬斤城舉行了一個數萬人參加的隆重儀式,那位北府大將軍在儀式上當眾宣讀了一份什麼宣言,說什麼國恥大恨,終得洗刷,念完後帶著一干人等嚎啕大哭。
普西多爾不知道粟特人中姓石的跟北府有什麼深仇大恨,但是北府人這種萬里追殺、報仇雪恨的狠勁倒是讓普西多爾不寒而慄。至於難民傳說北府人要把深目多須者全部殺光的說法,普西多爾倒是覺得不以為然。深目多須,波斯人、粟特人、吐火羅人、西徐亞人、塞種人等人種或多或少都有些類似的特徵痕跡,普西多爾覺得北府人雖然狠,但是不可能犯下如此大的錯誤,準備將上述人等全部殺乾淨。肯定是粟特人有一支人跑到北府的地盤上為非作歹,結果遭到了北府慘烈的報復,一直追殺到萬里之遙的老窩來了。
接下來難民們敘述的北府人暴行更是讓人發指。北府人將河中數萬名工匠、樂師、學者全部強行押解回北府,還有無數的書籍圖冊,甚至連各地寺廟收藏的摩尼教、祆教、佛教典籍也被搜刮一空,而無論你是摩尼教學者還是佛教高僧,甚至連景教傳教士,統統被「打包」東送。據說押送的書冊和財寶裝滿了數千輛馬車,連同被押送的人員,蜿蜒數百里,而押送隊伍更有上萬騎兵「護送」,膽敢偷竊或匿逃者一律就地斬殺。
接著北府大將軍傳令河中地區,宣佈該地區從此歸大晉北府管轄,屬於華夏領地。而該地百姓必須姓康、安、曹、米、王、何、穆、畢、納九姓之一,以示自己是昭武九姓後裔;棄摩尼、祆、佛、佛等異教,奉聖教為信仰;可保留各地口語,但是必須棄粟特、吐火羅文字,改用華夏文字;各地學校教育沿北府制,採用「官府規定教材」等等;除此之外,各地風俗習慣可繼續沿用,官府不加干涉。
而不願遵守以上命令規定者,北府任其自由離開,保護其一家的「人身和財產」安全離開河中地區,投奔他地。但是凡自願留下者,一律視為願意遵守以上律法,如有違反者,重懲不怠。一時間,數十萬粟特人爭相出奔,拖家帶口地離開家鄉,南渡烏滸水,投奔吐火羅、錫斯坦和呼羅珊等地。而一路上北府軍倒也秋毫無犯,放任他們離開河中地區,甚至在吐火羅地區,四處襲擾,讓各城國心驚膽戰的北府騎兵只要看到是河中難民,立即放過,不掠一點財物,而且還殺散了許多趁火打劫的遊兵散勇。
聽完難民的哭訴,普西多爾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看來北府大將軍真是一個心狠手辣,頗有手段和魄力的主。你看他一系列的措施和命令,分明是深思熟慮,策謀已久的。先將河中地區的文化給你斷了根,再迫使你接受他的文化和信仰。什麼自願選擇,那是一個幌子,比光用屠刀要高明許多,先給你選擇的權利,然後你要是不遵守就有了口實,到時你不死恐怕也要脫一層皮。
不過吐火羅北部的混亂給普西多爾一行帶來了無窮的麻煩。這裡廣袤的原野幾乎處於一種無政府的真空狀態,各城國把所有的兵力收縮在城池中,惶惶不可終日,根本沒有心思去管理城外廣大的地區。於是這裡便成了盜匪的天下,而最大的「盜匪」北府騎兵卻不可能去承擔維護秩序和治安的任務。他們可以不去理打著「波斯國和談使者」旗號的普西多爾一行,但是其它的盜匪卻說不定有這個膽子,因為現在波斯帝國的聲望隨著波悉山的大敗已經蕩然無存了,指不定有幾股實力強勁的盜匪準備在普西多爾一行身上發點小財。
普西多爾的千餘衛隊費盡力氣打退了幾股以千計的盜匪後,終於迎來了好消息,一支千餘人的北府騎兵在多勒健城(今阿富汗邁馬納)附近擋住了普西多爾一行。當聽完領軍軍官說明奉命護送波斯和談使者的來意後,普西多爾在鬆了一口氣後不由地想起了那個給自己題完字然後笑瞇瞇接過「潤筆費」的領隊軍官,然後暗自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對自己這次和談使命充滿了悲觀。
從此以後,普西多爾一行沒有遭到絲毫騷擾,眾多的盜匪看到北府騎兵就躲得遠遠的。心事重重的普西多爾要求日夜趕路,終於在一天黃昏時趕到了悉萬斤城。走進城門,普西多爾發現這座河中地區最大的城池彷彿換了一個模樣,到處掛滿了綵燈,在黑夜中如繁星一般點綴著沉寂的悉萬斤城,而城中主要街道上熙熙攘攘全是人,他們前呼後擁,人聲鼎沸,把幾條大道搞得沸沸揚揚。
而在大道兩邊,時不時看到人們圍聚在一起載歌載舞。只見他們成群結隊,手挽著手,踏地為節,邊歌邊舞,歡樂熱鬧的氣氛,使人如癡如醉;也有人敲打著河中特有的音樂,跳著粟特人特有的迴旋舞,引起一片叫好聲。
普西多爾仔細看了一下,發現這路上的行人以北府人為多,應該是這附近的駐軍還有隨軍而來的商人等相干人,不過也有為數不少的粟特人,他們也興致勃勃地加入到歡慶的北府人中,享受著這熱鬧歡快,如癡如醉的節日氣氛。
看著這些和北府人一起拍手歡呼的粟特人,再想想不久前在吐火羅地區看到的那些悲憤欲絕、背井離鄉的粟特人,普西多爾不由輕輕地長歎了一口氣,心中生出無限的惆悵。而那位奉命護衛的北府領軍軍官似乎看透了普西多爾的心思,故意開口解釋道:「今天是上元節,正是北府人閤家團圓,辭舊迎新,歡慶聖主黃帝馭龍升霄回歸天國的節日,也是我們一年中最隆重的節日。」
普西多爾聽完解釋,看了一眼領軍軍官,卻默然無語。
第二天,普西多爾見了慕名已久的北府大將軍曾華,在他感歎這位神秘強勢人物的年輕時,受到了曾華在王宮外廣場舉行的熱烈而隆重的歡迎儀式。這位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將軍身穿青色長袍,只是佩帶了一把劍,然後微笑著一一介紹了隨行的北府將領和官員們。接著還陪同普西多爾一起檢閱了由一支百餘名精銳北府士兵組成的「儀仗隊」。
在進入悉萬斤城王宮的時候,曾華通過翻譯向普西多爾解釋道,這個儀式是對波斯帝國的尊重,因普西多爾代表的是整個波斯帝國。
接著是一頓非常豐盛的晚宴,普西多爾不得不承認,神秘的東方人不但擁有強大的軍事力量,他們也把飲食文化發揮到了一種境界。不過他不知道的是,這頓由曾華隨行廚師製作出來的晚宴,就是北府各將領們也只能在打秋風中才能吃到。
第三日,曾華善解人意地帶著普西多爾參觀了悉萬斤城外二十餘里的「戰俘營」,看望了被嚴密關押的卑斯支、奧多里亞等一千多名重要的波斯戰俘,間接地向普西多爾表明,這些波斯高等將領和貴族們沒有遭到北府人的虐待。出了這個戰俘營,曾華很直接地告訴普西多爾,在另外還有三個這樣的戰俘營,關押著大約四千餘名波斯貴族。而其餘十餘萬波斯戰俘卻沒有享受到這種待遇,他們在北府士兵的監視下,正在修建從西域到河中的大道,修繕河中地區的水利工程,以及種地放牧等等,反正北府人不會白白地浪費糧食。
第四日,在普西多爾的強烈要求下,曾華終於與普西多爾開始了正式會談。但是在會談一開始,曾華就提出了北府的要求:波斯帝國保留呼羅珊行省,放棄木鹿(今土庫曼斯坦馬雷)-赫拉特-疾陵城(今伊朗托博勒)以東的錫斯坦、吐火羅地區的所有權利;波斯帝國出錢贖買所有的戰俘,價格根據身份地位另議;因為戰爭是波斯帝國首先挑起和發動的,因此必須賠償一億德拉克馬銀幣的戰爭賠款;波斯和大晉停戰以後結成友好國家,兩國不得擅自開戰;波斯和大晉將互相提供最優惠貿易國待遇,細節另附;波斯和大晉互駐使節,一是促進兩國友誼,促進兩國的文化、經濟交流,並負責承擔督促對方保護各自的僑民和商旅(註:由於地理原因,大晉與波斯國的外交、商貿的一切國家事務,均用北府代理。);加強兩國的文化交流,希望波斯能允許聖教傳教士在波斯境內進行宗教活動,北府也允許波斯祆教在境內進行宗教活動,依佛教例等等四十七項條款。
看完翻譯們汗流浹背地翻譯過來的和談條款,普西多爾在曾華的細心解釋下好容易理解了其中諸多新詞語的含義,發現這對波斯帝國來說是一份喪權辱國的協議,斷然拒絕,但是曾華卻執意堅持,絲毫不肯退讓。第一次和談以普西多爾的不歡退場而告終。
注1:北府體即由歐體楷書演化而來的字體,這是因為曾華小學臨貼大字時唯獨就歐體中楷能見得人,後來經過有心的北府文人演化完善,結合了漢隸的古拙勁正,逐成骨氣勁峭、法度嚴整的北府體,暗含剛強質樸之風,一時流行江右!與江左王羲之等為代表人物的疏放妍妙的南派字體各臻其妙,無分上下。
注2:德拉克馬是薩珊王朝的貨幣單位,似乎是一個銀幣。而不同皇帝鑄造的銀幣重量也不一,沙普爾二世的銀幣是4.29克銀幣,在本書中就算成是一德拉克馬了。而北府的銀圓是30克銀幣,算下來折合7德拉克馬波斯銀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