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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四章 石苞 文 / 曾鄫

    第五十四章石苞

    永和五年五月,石遵廢世而自立。六月,桓溫屯安陸,遣諸將討河北。石遵揚州刺史王浹以壽陽來降。秋七月,褚裒進次彭城,遣部將王龕、李邁及石遵將李農戰於代陂,王師敗績,王龕為農所執,李邁死之。八月,褚裒退屯廣陵,西中郎將陳逵焚壽春而遁——

    引言摘述

    秋七月初,天氣有些炎熱。坐在長安樂平王府後花園涼亭中的石苞正心神不定地喝著西域高昌國的葡萄美酒。這種果酒由於路途遙遠,加上中間有個跟北趙是死對頭的涼州張家,所以運到關中都已經是天價了,跟喝「上仙瓊液」沒有什麼區別。但是石苞拿著酒樽一口又一口地拚命往嘴裡倒,絲毫體現不出這高昌葡萄酒的價值來。

    亭子裡很安靜,旁邊正在輕輕搖扇的侍女絲毫不敢出聲,只是屏住呼吸,運用手腕的勁搖動著扇子。正由於靜,才顯得亭子遠處樹上的知了叫得有點響聲了。

    滿腹心思的石苞對那時斷時續的知了聲音沒有放在心上,他邊喝邊發呆,好像有什麼事情委決不下。

    這時,匆匆走來一個內侍,站在石苞跟前彎著腰輕聲說道:「殿下,右長史左咯、左長史石光、司馬曹曜、將軍麻秋求見。」

    石苞聞言一愣,稍微想了一下才算回過神來,連忙放下酒樽說道:「快傳到廳堂去!」

    左咯、石光、曹曜、麻秋四人等了一會兒,石苞換了身衣服這才施施然走進廳堂。四人連忙站起身來,恭敬地抱拳施禮道:「見過樂平王爺殿下!」

    「免禮,諸位免禮,快快請坐!」石苞一邊坐下一邊輕輕地揮動右手說道。他不過三十餘歲,平時很注意保養,臉上看上起不但肌膚潔白,還有一種上位尊者的威嚴和風流名士的飄逸,只是那深陷的雙目讓人看上去不是很順眼。

    「左咯,說一說,東邊又有什麼消息。」待眾人剛坐定,石苞就開口問道。

    「是的殿下!」負責情報往來的右長史左咯連忙應道。

    「鎮守幽州薊城的沛王沖殿下,聞彭城王遵殿下殺太子世自立,行檄文燕、趙曰:世受先帝之命,遵輒廢而殺之,罪莫大焉!其敕內外戒嚴,孤將親討之。於是留寧北將軍沐堅守幽州,自帥五萬兵馬薊城南下。至常山時,已經聚眾十萬餘。行軍至苑鄉,遇彭城王遵殿下送赦書,誠談原委曲折,並重諾以幽、冀州許沛王沖殿下。」看來石苞在鄴城的情報網非常有效,得到的情報也非常詳細。

    「沖殿下頗為心動,對眾臣言道兄弟之情,不忍相殘,意欲領軍歸薊城。其部將陳暹等人力諫,沖殿下才重新進軍鄴城。遵殿下遣王首再攜書勸沖殿下,沖殿下不聽,繼續進軍。遵殿下派武興公閔及司農李農等將率精銳十萬餘人迎戰於平棘。沖殿下大敗,被俘於元氏,被賜死,其士卒三萬餘人被武興公閔盡數坑殺!」

    「我知道這棘奴(石閔小名)是一員猛將,卻沒有想到居然如此殘暴。」石苞感歎道。

    但是左長史石光想的卻是另一件事:「沛王沖殿下領軍南下,幽冀精銳盡數折於平棘,恐怕北邊平州的慕容鮮卑從此無人防禦,也無力壓制,恐怕會如洪水氾濫,一發不可收拾了!近來鄴城動盪,中國不穩,如果慕容再縱兵南下,恐怕不但幽冀難保,就是中原基業恐怕也危急呀!」

    石苞不耐煩道:「慕容鮮卑都是些北夷白虜,地處寒苦貧瘠之地,肯定貪圖中原的花花世界,搶掠一番後自然會回去的,不足為患!」

    而麻秋接口卻說到另一件煩心事:「不僅如此,自從五月起,不知從哪裡跑出來那麼多西羌,盡數湧入涼州(北趙自設的涼州)隴西、南安兩郡。那裡邊戍卒軍斷糧多日,早已散心,羌騎一衝居然盡數崩潰,兩郡盡入西羌之手。而武都的晉軍也突然出兵天水,十幾日竟然連克冀縣、上邽、新陽、臨渭、略陽、顯新、成紀、平襄諸城,席捲天水、略陽兩郡。涼、秦州諸郡居然盡陷。」他原本是征西涼的主將,在隴西河南之地打得幾年仗,對那裡還是比較熟悉的,知道現在隴西諸郡由於兩次糧草被斷,各地的邊戍軍卒早就已經慌了神,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肯定是招架不住了。

    石苞更不耐煩了,皺著眉頭說道:「西羌乃是貪利荒蠻之人,侵掠隴西、南安就是為了掠奪財物人口,過一陣子就會退兵;而武都晉軍和漢中晉軍一樣,都是趁火打劫之徒,掠得百姓人口之後,自然會退回武都,不足為慮。只是此等恥恨待來日本王必當加倍報還!」

    石苞兩句不足為患就把麻秋和石光的擔憂給打發了。

    麻秋連忙諾諾而應,不敢再言語了。他可不敢說出自己的心裡話卻掃了這位王爺的興。上次姚國在郿縣大敗,沒過多久就鬱憤而死,餘部歸在麻秋屬下。儘管石苞不待見這位桀驁不遜的羌人將領,把他的戰敗說成是驕軍冒進中了伏擊,但是知根知底的麻秋卻心裡有數,這事情不簡單。

    姚國部的戰鬥力麻秋是知道的,在整個關中不說第一,也是第二,居然被兵力相當的晉軍給打殘了。這件事的確不可思議,但是麻秋卻覺得南邊的梁州已經發生了一些他們所不知道的巨變,絕不是表面上各家各戶百姓分田地那麼簡單。

    攻吐谷渾、取仇池,那位晉國梁州刺史幹的事情隱隱約約傳到了長安,卻沒有引起多少重視,畢竟仇池和吐谷渾都是荒蠻偏遠之地,那裡就是被平十回也不足以為奇。但是麻秋卻敏感地將它和西羌出隴西、晉軍出天水聯繫在一起了,這裡面的文章恐怕不小呀。五月中,晉軍在郿縣全力一擊就退回漢中,只為了那數萬百姓嗎?然後武都、西羌接連出兵,好像商量好的一樣,而且還各自打各自的,那是相當默契。

    可是長安的眾人雖然覺得有些怪異,但是卻沒人放在心上,他們太不把晉軍放在心上。這數十年來基本上都是北趙壓著南邊的晉國打,多少次接戰都是勝多輸少。而且晉軍雖然還在堅持不懈地北伐,但是北伐的目的都是收復河洛,都是從荊、揚州出兵,沒聽說從梁州漢中出兵的。前蜀漢從漢中出兵幾十年也沒動到關中半根毫毛。

    「鄴城如此動盪,百姓疾苦不堪,本王真是憂心忡忡呀!」石苞轉為一臉慈悲為懷的模樣,在那裡痛心疾首地說道。

    眾人心裡明鏡似的,這位樂平王不是在憂心百姓疾苦,而是關心鄴城那個寶座。但是大家都不敢說出來,只是紛紛出言恭維石苞的仁德。

    聽著眾人的恭維,石苞不由對搶先佔到鄴城寶座的石遵滿是忌妒,這小子,命太好了。

    當初先帝病篤時,拜燕王斌為丞相,錄尚書事;張豺為鎮衛大將軍、領軍將軍、吏部尚書,同受遺詔輔政;而彭城王遵拜為大將軍,鎮關右。留在鄴城的石斌被「太子」石世的老媽劉氏(前趙劉曜的幼女安定公主,被張豹索得,獻於石虎。)和張豹合謀,乘著石虎病得暈暈乎乎時矯詔給殺了。而從幽州奉詔回鄴城的石遵則直接派了三萬禁軍押送來關中赴職,根本不給他面聖的機會。

    誰知道石遵剛到河內,「天子」就駕崩了。「太子」石世繼位,劉氏臨朝稱制。張豹與太尉張舉圖謀誅殺司農李農,誰知張舉和李農是好哥們,立即暗中通風報信。李農原是乞活軍出身,聽到這消息,立即逃到乞活軍駐地廣宗(今河北威縣東北),帥乞活軍數萬家(乞活軍都是以家為單位)進守上白(今河北威縣南),劉氏盡起鄴城宿衛禁軍圍攻上白,卻派了張舉來領軍督戰,可想而知這仗會打成什麼模樣。

    而石遵卻在河內遇到了領軍討滅梁犢高力叛軍,正班師回朝的姚弋仲、蒲洪、劉寧及征虜將軍石閔、武衛將軍王鸞等人。眾人紛紛勸石遵,說什麼他是既長又賢,先帝早有立其為嗣的打算,只因病在臥榻上被奸臣迷惑才未能成事。而今女主臨朝,奸臣當道,禁軍盡持於上白,鄴城空虛,應當立即行事,討伐奸逆,匡扶正道

    要是石遵當時心裡沒有樂開花,石苞說什麼也不相信,這幾個兄弟他還不清楚。

    石遵在李城起事,洛陽等各地紛紛響應,行軍至蕩陰,已有九萬之眾。劉氏、張豹惶恐,先是準備守城死戰,但是城裡的羯胡「國人」紛紛出迎石遵。無奈,只好下詔以遵為丞相,領大司馬、大都督、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加黃鉞、九錫。石遵入得鄴城,先誅張豹,夷其三族,然後迫不及待地假劉氏令曰:「嗣子幼沖,先帝私恩所授,皇業至重,非所克堪,其以遵嗣位。」

    於是石遵即位,裝模作樣地大赦天下,罷上白之圍。封世為譙王,廢劉氏為太妃,沒幾天聽說就被殺了。尊母鄭氏為皇太后,立妃張氏為皇后,故燕王斌子衍為皇太子。以義陽王鑒為侍中、太傅,沛王沖為太保,汝陰王琨為大將軍,武興公閔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輔國大將軍,而石苞撈了個大司馬空職。

    石苞可不滿意大司馬這麼一頂空帽子,他對自己「評價很高」,期望也很高。當年石鑒鎮守關中,殘暴無比,賦稅和勞役繁重,關中百姓無不怨聲載道。先帝調自己替換石鑒鎮守關中。自己「勵精圖治,仁德並施」,終於使得關中民心大定,先帝曾對左右近臣讚歎自己道:「朕聞良臣如猛獸,高步通衢而豺狼避路,信矣哉。」

    自己如此高才怎能就屈就一個大司馬呢?自己應該可以擔任更高的職務,更好地為百姓造福。

    石苞把自己的想法這麼一說,麻秋和左咯頓時都默不作聲,他們是非常清楚石苞那點小算盤,不就是盤算著想去鄴城爭位嗎?兩人都是石苞的心腹,而且深知這位王爺的脾氣,自然不敢去逆石苞的意。

    但是石光和曹曜卻慌了,連忙站起身來施禮勸阻。

    石光搶先開口道:「殿下,萬萬不可!雖然隴西諸郡和南邊梁州都是癬疥之疾,但是倘若關中無殿下坐鎮,恐怕各處豪強懷有異心,勾結內外,紛亂地方,時間一久關中會有失呀!」

    「怎麼會有失?你不是說隴西、梁州只是癬疥之疾嗎?我在關中鎮守數年,廣施仁德,恩威並重,關中地方早就肅靖。只需留下幾員能吏,萬餘兵馬,這關中誰敢作亂?」

    石苞的話說得很有意思,自己在關中治得「路不拾遺」,百姓對自己感激都來不及,怎麼會起來作亂呢?如果真的有人起來作亂,那意味著是留守長安那些人的責任,因為他們都不是能吏。

    曹曜說得更直:「殿下,今鄴城君臣已分,王爺應謹守為臣之道,恪守職責,代天子鎮關右,安撫萬民,這才是正道。」

    曹曜的話說得正義凜然,使得石苞都沒有理由反駁,想了許久才找到一個理由:「右長史,給你給曹司馬說說,蒲洪、姚弋仲已有不軌,鄴城正暗潮洶湧。」

    右長史左咯連忙說道:「武興公閔曾向遵殿下進言道:先帝曾表蒲洪為侍中、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督雍、秦州諸軍事、雍州剌史,進封略陽郡公。然其為人傑,如以其鎮關中,恐秦、雍之地非復國家之有。故此命雖是先帝臨終之命,然陛下踐祚,自宜改圖。遵殿下從之,罷蒲洪都督職,其餘如前制。蒲洪大怒,歸枋頭,遣使降南晉,並據險聚眾,圖謀鄴城。」

    石苞點頭接道:「蒲洪不但意圖關右,現在又在鄴城近旁伺機作亂,更有姚弋仲協力,外通南晉,恐怕鄴城危險。我既受了大司馬一職,就要為朝廷出力,因此我意領軍三萬出潼關,助朝廷一臂之力。」

    石苞這個借口找得又快又好,石光和曹曜當時愣在那裡了,一時想不出話來。

    石苞轉向左咯、麻秋言道:「你二人如何說法?」

    左咯道:「鄴城大事初安,暗潮動盪,恐遵殿下獨臂難支。王爺你既是諸王重臣,應當值此危難之際力挽狂瀾,濟萬民於水火。「

    麻秋說得更露骨了:「王爺久鎮關中,廣施仁德,天下無不歸心。今先帝駕崩,江山搖曳,萬民惶恐,應當有德者居大寶,方可順應天意民心。」

    聽到這裡,石苞終於下定了決心。這段時間他一直在苦苦等待,既看著鄴城寶座流口水,又生怕自己掉進那個漩渦,最後連渣渣都沒得剩。

    現在終於知道自從石沖死後,諸王跟石遵都撕開臉面,各自蠢蠢欲動,整頓各自的人馬,準備捲著袖子上陣一爭高低。自己這個時候再不殺進去,估計就趕不上趟了。石苞思量自己久鎮關中,在這裡「頗得民心」,實力應該是屈指可數的,別人坐得,為什麼我就坐不得呢?

    而石光和曹曜想了一會終於反應過來,繼續勸阻。但是石苞卻一口咬定要為朝廷出力,執意領軍出潼關。於是一場會議以石苞拂袖而去而散場。

    可是第二日,石光和曹曜居然糾集了百餘長安官員,把石苞堵在了樂平王府門口,人人伏地嚎啕大哭,一副諍臣的模樣,誓死要勸阻石苞領兵離長安。

    心急如焚的石苞不由大怒,下令將石光和曹曜等擋在王府門口的百餘人盡數處死,然後開始收攏兵馬,徵集糧草,準備出潼關匡扶天下去了。

    石光和曹曜等人的家人故舊等逃出長安,分散各地,傳言造謠說石苞欲傾盡關中之力去中原爭位,不但要窮盡人力,還要全征民資以為戰用。

    其實石苞有著石虎的優良傳統,酗酒好色,貪財好利,樣樣不缺,只是沒有石鑒等人那麼殘暴,暴虐酷政比石鑒好上那麼一些,而且手下有石光等幾個能臣,在甩手掌櫃石苞底下竭力做了一點好事,所以情況比石鑒時要有所好轉,卻想不到石苞還真的以為自己堪比「堯舜」。

    當石苞還在長安準備出兵的時候,謠言已經傳遍了長安附近的京兆、扶風、馮翊三郡。各地豪強世家知道石苞的德行,也明白一旦為了爭位打起來,關中要為石苞付出什麼?大家已經被「先帝」石虎那「徵集戰略物資」的政策搞怕了。於是眾人為了免受石苞的刮地之苦,迫不得已紛紛暗中派人向南邊傳信,希望梁州王師能進軍關中,真正地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當關中豪強世家的傳信送到漢中時,曾華正在府中後花園同范敏和真秀兩人賞月。

    曾華一邊給大腹便便的真秀剝石榴吃,一邊在給兩人講牛郎織女的故事,講到動情處,范敏和真秀都不由聽得發呆了。

    最後范敏幽幽地說道:「牛郎、織女儘管一年只能見一次,但卻能永遠相會,不用擔心生死離別,也算是一種補償。」

    吃著石榴的真秀卻快言快語道:「姐姐,我可不這麼想。相好就要好好的相好,一年只能見一次,這樣在一起簡直就是一種折磨,還不如廝守一生,那怕就只有這一世,也算是不錯的。」

    范敏宛然一笑,知道這種事情是沒有辦法去爭論的,於是轉說其它的事情。

    這時,一名婢女領著一名侍衛走了進來,低頭呈上了一封軍情。

    曾華稍稍看了一眼便問道:「車大人、笮大人等都看過了嗎?」

    「看過了!正等著大人你的定奪。」

    「好的,你傳信給諸位大人,明日上午在軍機廳議事!」

    「是的大人!」侍衛領命後連忙低頭退下。雖然曾大人府中的規矩是兩位夫人並不刻意規避外人,但是這兩位夫人姿色過於出眾,明艷不可方人,諸人都是不敢多看幾眼。

    「夫君,有什麼事嗎?」看到曾華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范敏不由出聲問道。倒不是她關心出了什麼事,而是關心到底是什麼事讓曾華擔心了。

    「沒什麼事,只是關中的豪強世家想請我去關中。」曾華聞言捲起書絹笑道。

    曾華的確覺得好笑,自己一向「打土豪分田地」,卻想不到居然還有土豪來找自己,非要自己去他們家。不過這也驗證了孔老夫子的一句話,苛政猛於虎呀!為了免除石苞的苛政,居然甘願迎接自己這個名聲在外的虎狼。

    看著兩人擔心的樣子,曾華安慰道:「不要緊的,不要緊的,只需三、四個月,我就會接你們去長安了。」說罷,曾華輕輕地撫了一下真秀的肚子笑道:「恐怕差不多是孩子滿月後的事情了。」然後又輕輕地拍了拍范敏的粉臉說道:「只是那個時候你倒是行動不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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