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東進（四）
劉鄩的部隊一路上基本沒遭到像樣的抵抗，凡是有螳臂當車的一律擊斃，一個活口也不曾留下。因為已經有過經驗，百姓的逃散都盡量避開了「山南賊」，因此上屠殺百姓的事情總算沒有發生——儘管李嚴有過交代，但交代中也只是說「在不影響我軍行動」的前提下。
第三日，劉鄩便見到了李罕之，令他瞠目的是，「冒進」的李罕之所轄的四千人居然把徐碩的兩萬兵逼在了城裡（那些強征的百姓在劉某眼裡是不算兵的）。
李罕之得意志滿。興致勃勃又略帶討好地告訴眼前的山南重要將領：昨日他率部與徐碩在城北戰了一場，安州兵的埋伏在山南的偵察和情報系統面前幾乎沒有什麼作用，反而給自己下了一個套。山南士兵兩千人就拖住了安州兵七千，兩千河陽騎得以迂迴到側後，給出戰都不敢的徐某人當頭一棒，兩個時辰殲滅了三千餘，除了少數逃回安陸，其餘的潰散四野。這意味著徐碩已經無力再打破山南的主動，不願意的逃走的他只能縮回城中待援。
「劉將軍。」李罕之說道：「現在的問題只是何時攻城了。」
徐碩徹底地縮在了安陸城中，表面上和幾個月之前幾乎一模一樣，但實質上卻是差別甚大，至少在一個月之內，安州是不可能得到援軍了。
應城軍被那個愚蠢的部下、連襟兄弟葬送在了往援的路上。申州的駐軍被堵在了北線——那個部將的救援決心也值得懷疑。至於自己的主子則已經北上了，留守的河南軍還得盯著周圍一些豺狼……即便來，也得等上一個多月。
為了博取最後的一點機會，徐碩組織了對李罕之的伏擊，但結果證明這同樣是一次愚蠢的行動。丟掉了七千人，能否守上一個月已經成了嚴重問題。
山南軍顯然非常清楚徐碩的窘迫，和上次專門野戰打援不同，這次的山南軍已經迫到了城下，從他們的表現來看，攻城已經是必然。
若非捨不得權位，徐碩可能會選擇投降。但他最終還是決定賭上一賭，山南方面對於敵人的殘忍讓他沒有勇氣掛起降旗，而他的賭注就是安陸的城防和城內的五萬多條性命。
沒人願意成為他人的賭注，徐碩手下的士兵也一樣，尤其是在山南發動第一次攻勢以後。
「安陸——降不降？！」山南士兵復古式的吼叫讓城上的士兵們根本鼓不起勇氣回答。
堪堪在守軍射程以外的隊列罕見地齊整，遠遠望去黑沉沉的，給守軍帶來無比的壓抑感。其實老兵也知道，山南軍人不多，大約只有自己的三分之一，或者都不到。但山南軍的氣勢讓他們恐懼，被這支軍隊痛打過的安州兵實在鼓不起勇氣。幾個月、三天前的事實說明，野戰雙方的戰損比高達五比一，甚至更多。
幾年來，山南軍攻城戰不多，但卻已經形成了傳統。因為兵力的原因，他們基本沒有採用過四面圍城的辦法，每次的戰鬥都會選擇猛攻一點來毀滅對方的意志。至於守軍逃竄……逃便逃了，山南目前還沒有必須置其於死地，需要斬草除根的對手。這次對安陸的戰事也是如此。
「安陸——降不降？！」山南兵的聲音再次響起，他們已經蓄勢待發。
「六叔，咋辦？」城頭上一個穿著百姓衣裝，拿著兵器，一副新兵模樣的少年問邊上一個老兵。
老兵看了看周圍，悄聲道：「你跟著我就是，別莽撞。」
「誒。」新兵話音未落，卻聽到如同一聲讓人震撼的吼聲。
「殺！殺！殺！」
山南士兵們怒吼三聲，便是攻擊開始的序曲。五千人的聲音彷彿兩萬人一般令人震撼。這時候鼓舞軍心已經不是很重要了，任何血性男人在這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刺激下血液都會自然地沸騰起來。便是跟在後面的千多負責搬運等事的隨軍武裝民夫也是個個摩拳擦掌。
山南的陣形展開後類似一個弧形，主力步兵五千多人分為數層，在外圍則是三百山南騎兵和李罕之的兩千河陽騎。這些騎兵的任務不是攻城，因此呈小分隊散開。
「開始！」雖然這是劉鄩指揮的第一次規模較大的攻城戰，心中頗為激動，但他的表情卻依舊沉靜。這便是高門出身的他與王賢、劉知俊等人的不同之處。在他身邊的李罕之卻有些興奮，雖然跟了李嚴就只能做惡犬，但山南軍的戰鬥力卻堅定了他寧為牛後勿為雞頭的想法。
隨著參謀的一聲令下，前排的山南陣戰用盾齊步向前，步履間發出令人窒息的磨擦聲。盾牌每隔一段便是一台的巨大而古怪的沖車，一共同五架。這沖車由內部人力操控，每車內都有五個光著膀子的大漢一齊發力，在車的側面和後方尚有二十多個士兵推動，所有人手都是訓練有素，在口令下同時收發力道，速度和方向都掌握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隨著盾牌的是主力攻城手，令人詫異的是，山南軍的雲梯配備卻是數目甚少，而且並不靠前。取代雲梯的是一些古怪的器械，看樣子是投擲用的發石機，但卻是精巧不少。
許多守軍的掌心已經開始冒汗，而那些抓來沒多久的新兵更是臉色發白。
眼看山南軍再進一點就要進己方箭石射程，他們卻又不再向前了，穩穩地停了下來。
「射擊準備！」
抬著器械的山南軍紛紛準備，顯然是要拋擲射擊。
包括徐碩在內的守將和守軍老兵見狀鬆了一口氣，除了最大的兩門，以山南軍那種規模的器械強破天去也不過是三百步的射距，而山南目前離開城牆還有五百步之遠。除非他們拋擲的是鵝卵石，否則根本打不到，便是打到了也沒多少力道。
「別怕。」老兵六叔告訴自己的晚輩：「打不到的。」
新兵聞言鬆了口氣，探頭看了一眼，眼睛忽然變得很大。
首先發言的是山南的兩門大型發石機，石塊呼嘯而起，四塊居然有三塊砸在了南門門樓附近，砸起了巨大的灰塵碎屑，令守軍頓時失色。
「殺！」山南軍發出的居然不是歡呼，而是更為自信的戰號。
接下來是最多的那種發石機，一個個帶著火光的炮彈隨著規整的操作飛向安陸城頭。
居然飛過來了！安州兵迅速閃避，那些火彈砰然落地，赫然是傳說中的妖雷，爆炸的殺傷不大，但那聲音卻是嚇破了許多人的膽，更要命的是，爆炸過後濃煙滾滾。
一排又一排地參差而來，無一例外的濃煙四起。這煙帶著濃烈的惡臭，安州兵聞者無不噁心氣悶。今日無風，這煙眼看一時半刻是散不去的。
「摀住口鼻！「
「娘的……」
「咳咳……」
安州兵忙亂起來。有些人開始眩暈。基本上，安州兵已經垮了，垮在他們脆弱的心理素質上。妖雷讓他恐懼，飛石讓他們膽怯……
彷彿沙漏一般計算準確，山南兵在這間隙再次開動，除了兩門大號發石機繼續蹂躪一段城牆，其餘的都向前推進了百多步。
「放！」安州兵還沒來得及反擊，山南兵的飛石又來了，這回沒有妖雷，是正宗的飛石，不大不小，發射速率極快，力道也是十分之足。啪啪地打在守軍士兵們的頭頂，身側，塵土飛揚，鮮血飛濺，一段城牆被打了個七零八落。沒有被煙熏翻的士兵們連忙步履輕浮地躲藏。
「預備隊！」徐碩也是老行伍，知道靠城上這些人已經不足以抵禦山南軍，只好提前調用備用的人馬。
「轟」地一聲，山南的沖車終於靠了過來。
「殺！」山南軍發出野獸一般的吼叫。
大號的發石機不知何時換了彈子，一個大得嚇人的東西落在了門樓上，劇烈的爆炸削壞了一段城牆。
煙霧消散了一些，一個土人茫然地爬了起來，哭喊著叫道：「六叔，六叔……」
周圍嘈雜聲太大，新兵聽不回應，卻被人粗魯地推了一把，耳畔傳來一聲大喝：「山南賊要上來了！都他娘的到前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