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將如龍
戰事出乎意料的慘烈。
誰也沒想到陷入困頓的賊軍的忽然變成了野獸,幾番衝擊之下,招討軍竟沒有取得很大進展,反而折損了兩千餘人。
儘管招討軍以代北騎士為主的衝擊力量十分彪悍,裝備在這個時代也難得地齊整:多數士兵具裝30箭矢,部分還有馬弩裝備,漆槍、短柄長刀多數都有配備,甚至還出現用日本刀的(日本所謂之唐樣大刀.李嚴問了閻烽才知道這是自主知識產權的,後來被日本人弄去做國粹了。)這樣的軍隊一展開衝擊,無疑是十分震撼的,一次衝擊一個士兵就能斬獲三五人。但即便如此,賊軍依舊是滿眼睛充血地不斷湧上來,再強也不可能沒損失,一時間就吃了虧。
在李嚴看來,賊軍的步陣固然嚴整,但也不是牢不可破。歷史上蒙古騎兵對這種情況就很有一手。以李克用手下騎兵的數量與質量,只要戰術得當,獲得勝利的把握會很大。可李嚴並沒興趣告訴李克用該怎樣怎樣,這對他本人並沒有什麼好處。多出頭就意味著被打壓,這是鄭畋給李嚴的教訓。更何況,李克用未必不知道該怎麼打,從現在的表現來看,他只是被長安這塊大豬油蒙了心而已。
相反的,李嚴對於賊軍忽然爆發倒是有些好奇,按理說,這個時代人道淪亡,沒幾個人會死忠於一個即將倒台的賊頭。之前黃巢只是稍微吃了虧,部將們就尋思著多面討好,現在大勢已去,怎麼反倒忽然忠勇起來了?
原因很簡單,黃巢除了在宮中集中招待參與此戰的上百部將的家屬以外,還御賜了一百身邊一個供奉研發的「金丹」,要求大家當面沐浴聖恩。如此一來,即便是「為了保命故,妻子皆可拋」的將領們也只好一層層地推恩下去,雖然沒了金丹,但有家室的人中可以隨時放棄老婆孩子的畢竟不多,死戰到底也就成了必然。這個原本應當出現在武俠小說中的橋段在長安愁雲慘淡和渭橋血花怒放之間真切地上演了。
一旦被逼急了,泥偶都會砸死人,何況是近十萬的賊軍所部?這些士兵中雖然訓練有素的不多,但殺過的人也不少,算得上是凶悍之輩,在吃了金丹,或者家屬被扣的長官的催逼和黃巢下督戰隊的威懾下,不斷地迎向招討軍,他們的狂野凶性一旦燃燒起來,死就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了,因此李克用的凶名似乎毫無作用。身上中了槍的,死命也要抓住,被了刀的,倒下前虛劈一記都是好的……
李克用急了,這麼消耗下去,黃巢固然是承受不了,但自己也支撐不住。在他心中,未嘗沒後悔之前的鹵莽和輕敵,但兩軍已經糾纏,改變部署已經十分困難,只好咬牙繼續。更何況河中、忠武兩軍還在敷衍式地進攻,被他們小看並不單單是顏面問題。
「擂鼓!取槊來!」李克用終於忍耐不住,只能加大烈度,全軍而上了。
沒人勸李克用不要冒險,他手下能說得上話的戰將基本上都上去了,沒有人敢觸這個霉頭。
李克用的兵器是一桿很普通的大槊,也就是漆槍,只是份量上比制式的要沉重許多。當年就是憑借這桿大槊,年僅十五歲的李克用打下了「飛虎子」的稱號。如今李父國昌已經老去,李克用作為統兵大帥已經很少上陣廝殺,甚至連槊都交給身邊的親衛攜帶,但對於一個年未三十的將領來說,破陣殺敵的誘惑始終很難拒絕,李克用也是如此。
令李克用驚訝的是,把槊交給自己的竟然是夫人劉氏。
「將軍必勝!」劉氏語氣平淡,但眼中露出的那絲自信與自豪卻是明白無二的。
李克用一笑,取槍,策馬。
「大帥威武!」新建的內牙兵一千人發出震天一般的吼叫,隨之而出。他們的背後,戰鼓如雷。
正糾纏於戰場的代北軍聽到了身後的吼叫與鼓點,膽氣疾生,和當年隨著李克用父子縱橫四方時一樣,所有人的嘶吼起來:「大帥威武!」軍官們的血氣上湧,讓大帥出馬是部將的恥辱!他們的似乎忘記了廝殺的疲憊,一邊刺激著自己的部屬,一邊全力揮舞手中的殺人利器。
大帥威武!地面都為之顫抖。李克用終究是李克用,雖然他的出現更多的是鼓舞士氣,但一代驍將的氣勢也不曾弱上半分,一身武藝又何嘗退步許多?大槊所至,無一合之敵,馬蹄之下,血肉為新泥。
大帥如此,那一千牙兵都是馬背上的好漢,在李克用周圍迅速成為了一柄利刃,一衝之下,竟然迅速將賊軍陣線撕開了一個口子。
賊軍將領雖然死命抵抗,但手下的士兵卻不可能一個個都是視死如歸,在這死得毫無價值,連個棺材本都撈不到的情況下,恐懼的本能終於出現,凡是李克用所過當面,賊軍紛紛躲避。這樣的情況意味著,賊軍終於快支撐不住了。
這就是千軍辟易……一個將領在局部最大作用的體現。李嚴望向戰場,李氏部下近十個戰將蛟龍一般,帶著自己的士兵一記記地穿刺賊軍,熱血翻湧。
「我部士兵準備!」李嚴回首振臂,大喝一聲:「殺賊!」
戰場形勢的變化雖然只是初露徵兆,但怎麼逃得過老油條的把握?在李嚴剛要進兵的時候,「助戰」的河中軍和忠武軍幾乎同時發力,這兩軍雖然不如沙陀壯士精銳,但也是百戰之軍,全力發動之下,摘取勝利果實倒是一把好手。
賊軍終於亂了,將領們漸漸失去了對部屬的控制,在各自親衛的保護下,這些人幾乎就是亂潮中的小舟,雖然未必會被風雨顛覆,但卻已經無法有效駕御局勢了。賊軍士兵們幾乎更是在掙扎,此時已經沒有敵我這麼一個概念,見人就殺,或者被殺。這樣一來,可以說任何一個旁觀者都可以清楚地發現黃巢的敗相了。
黃巢臉色灰白,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陛下!撤吧……」撲在地上哀求的是自己的外甥林言,他滿臉血土,幾乎已經分辨不出模樣了。
黃巢的目光有些呆滯,半晌沒有反應。
「奉駕回京!」事到如今,大家也顧不得許多了,黃巢想死,卻不是大家都願意這麼跟著陪葬的。幾個親信一湧而上,黃巢的明黃大纛終於動了,賊軍也終於崩潰。
賊軍已潰,殺人的難度已經不再,沒人有心思反抗,逃跑成了唯一的念頭。李嚴在這個世上已經數次經歷敵人潰敗的場面,倒是摸索出了經驗,一邊劈殺敵人,一邊緊緊盯著那明黃大纛,招呼了一聲,也不管身後有多少手下,縱馬殺去。
和李嚴有一樣想法的何止一個,幾乎所有人都盯上了黃巢,只要體力許可,那些勇夫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李嚴位置雖然不好,但運氣實在不錯,居然沒被潰兵擠偏了方向,可惜的是,賊軍實在太多,太亂了,明黃大纛在終於消失在了李嚴的視線中。
此時,李嚴已經奔馳十餘里。他這才發現,自己身後沒有一個自己的部屬,反而在前方看到了兩個相距三五丈的將領並駕策馬:一個是李存孝,一個是張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