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夢中那國度之人,裝束與你幾同。」壽王聞言笑了起來,道:「那日本王與你相搏,便注意到你的髮式了。」
「髮型?」李嚴摸了一下自己的平頭,想起其他穿越主角的由頭:「萬一我是還俗的和尚呢?或者胡人?」
「殺掉便是。」李嚴覺得壽王的語氣就好像是在說非洲某一部落的天氣:「你辱了本王,雖然皇兄赦了你,但本王卻不能保證你不與其他人爭勇鬥狠。」
李嚴低頭想了想,這個少年如果是出生貴族的穿越來客,他應該有辦法避免黃巢攻陷長安。而作為現代社會的穿越者一旦生於帝王家,十有**都會有很強的野心,要是遇見穿越戰友,肯定會殺掉以保全秘密和地位,從這點看,這少年大概真的只是夢到現代社會而已。那麼,就有兩條路給自己選擇,從他的語氣中,顯然是準備招攬自己,這位皇弟野心顯然不小,估計是要做大事。自己跟了他,危險度是很高的。但想想好像也沒有其他選擇,因為第二條路是被殺了滅口的的死路。蒼天,這種亂世,活下來就這麼難嗎?
壽王見李嚴思索的樣子,明白這個人正在考慮,是個聰明人,相信他會做出唯一正確的決定。自己需要很多這樣的聰明人來輔佐,大唐是越來越弱了,反賊四起,藩鎮割據,異族入侵,已經是山河殘破。而皇帝呢,只是個好兄長而已,他太貪玩,內外都由了田令孜那伙殺了蜀王和其他兄弟的閹黨把持,指望不上了。作為最後一個的同母的皇弟,自己需要高祖太原起兵的氣魄,承擔起復興帝國的責任來!嗯,過了年,自己十四歲了吧?或許是十五歲?這麼想著,心事重重的年輕王爺轉過頭,剛好看到李嚴望向自己。
看著壽王年輕眼睛裡的滄桑和堅定,李嚴下了決心。說大些,大凡有些血性的中華男兒,都不忍親眼看到中國最輝煌的王朝,最偉大的時代就這麼墮入塵埃,何況自己這個正統的軍人?有機會改變這段歷史,便為此奮鬥吧!而眼前的這位少年,雖然出發點是為了他和他的家族,但未嘗不是一種努力……往實在了說,李嚴還不想死,在這個理由面前,前面的話根本就是蒼白的借口。
「我,的確來自那個國度。」李嚴沉聲說道。
「好!你要幫本王,令大唐再起!!」壽王斬釘截鐵。隨即又問道:「你的國家在何處?可否替孤再找些人來?孤必奉為上賓,倚為臂膀。」
李嚴搖頭,他必須有所保留,如果直接告訴壽王自己來自後世,自己恐怕立刻就會被這個手段老辣的少年關起來搾完自己所知道的以後再清理掉,而他,將把這個國家帶向哪裡又是一個問題。
「在下先祖自漢末漂泊出海定居,建國外藩,現在的所國土離大唐有百餘萬里,在下也是被一陣莫名颶風捲來的,已經沒辦法再回去了。」李嚴面色沉沉,又是半真半假,壽王也看不出什麼破綻。
「那你可會造那龜形物?」壽王雖然有些遺憾,但並沒有放棄:「本王醒來後反覆想那物事,速度竟能勝過奔馬,看起來又是鐵甲為體,若用於戰陣,則無往不利!」
李嚴不得不感慨眼前少年的眼光,他居然是靠夢裡的一點直觀感受就能想當以汽車作坦克用,展開機械化衝擊,實在是了不起,但自己不會造不說,汽車在這個時代也沒什麼可能做出來,於是搖了搖頭。
「那你以前是做什麼的?」壽王摸了摸下巴,看著眼前人。
「軍人。」李嚴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好!」壽王的眼中終於出現了一縷亮色:「帶兵嗎?」
「營長,帶三五百士兵。」其實李嚴帶過最多人的時候也只是在地方部隊時做了一回軍訓教官,帶了五十個沒用的大學生。當然,這話是不能說出來,至於營級管理嘛,自己應該還是瞭解的。
「嗯……」壽王低頭思考了起來,他一個親王,沒權沒兵,問題太多。
「王爺。」一個年輕的太監走了進來,看了包成蛹狀的李嚴一眼,打斷了壽王的思考:「陛下相召。」
壽王聞言稍做整理,便隨那太監去了,臨走前叫人把李嚴給抬了回去。
回到原來的帳篷,李嚴對自己在這個時代生活有了一個暫時的基本基調,不覺間精神倒好了很多,也忘記了傷情,開始構思起傷癒後的事情來。
張克行見李嚴自從活著被抬回以後便是一個人呆想,時而皺眉,一會兒又嘟嘟囔囔,以為被壽王怎麼著了,自己又不方便動問,只好無奈歎氣,一時之間場面甚是怪異。
「老張,」李嚴想了半天後忽然開口,倒是嚇了張克行一跳:「你是做侍衛軍官的吧?」
「什麼軍官,班頭而已,手下也就管著五個人,還他媽都戰死了。」張克行說起來很窩囊。
「哦,那好歹離皇帝近嘛。」李嚴說道:「說明你政治清白,有前途啊。」
「什麼是政治清白?」張克行搖頭:「我這種沒什麼背景的人,所謂前途就是混著等死,說真的,這侍衛當得老子都不會正經哭笑了。要是有機會,給我個鎮軍的都頭做也成。」
都頭?武松做過的,在宋朝公安局長級別都不到,頂多治安聯防隊長什麼的。唐朝怎麼樣呢?李嚴正好要問一下唐朝代兵制,便開口道:「老張,給兄弟講講軍制吧?」
「雖說你馬上殺敵不太熟練,不過看你舉止、手段都是老行伍了啊,怎麼會不知道本朝軍制?」張克行有點奇怪。
「我是……」李嚴差點就想學著其他穿越主角說自己是某地山民,轉念想道,說了對方也不信,便扯謊說:「我是那個鄉兵……窮地方的。」
「哦……」張克行半信半疑,但還是詳細地給李嚴講了起來。
此時唐初的府兵制早已瓦解,全天下的軍隊分為兩種,一種是禁軍,一種是鎮兵,禁軍主要就是安史之亂後由地方軍隊升級起為中央直屬的神策軍。另外還有承襲國初的南北衙數種禁軍和肅宗時的左右神武軍,這些部隊一般只存個名號,給將軍們吃空餉用。當然,工資很高的神策軍在方面的情況只是稍微好一點點,當年德宗皇帝時更是因為神策軍空餉吃得太多,出現了點兵三千,實到數十的可笑情況,臨時找不到人鎮壓涇原兵亂,搞得皇帝跑到奉天避難。而在奉天也全靠當渾?、韓游?這兩個防守能將頂著,外面又有馬燧、李晟兩個一代名將,皇帝才僥倖沒有崩掉。可見禁軍整體戰鬥力之差。
至於鎮兵,就是藩鎮武裝了,他們是當地鎮帥,也就是節度使募來的,直接聽命於鎮帥,至於聽不聽皇帝的話,要看這一鎮皇帝是不是還管得著。從地域上看,現在皇帝管得著管不著的各佔一半。但幾個大鎮,除了淮南、鳳翔等少數還在皇帝管轄下,其他的鎮帥基本上是沒工作證的一批土皇帝。而皇帝管得著的方鎮又有一個問題:很多地方的鎮兵是陳年兵痞,別說遠在長安的皇帝,就是朝廷派的節度使都不大敢管。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他們,趕你滾蛋還是輕的,重了就是殺你全家。所以說,如今這年頭,皇帝的軍力已經弱到了寒磣的地步。
從軍職來看,神策軍的最高首長是左、右神策中尉,人選基本上是太監,以下又有將軍啊、別將啊、都尉等若干種,地方上則是都頭(都知兵馬使)和其他兵馬使若干、十將、散將各幾種、還有什麼押牙、虞候、教練使等等等等。
聽得頭暈眼花的李嚴經過反覆消化,總算不是大唐軍盲了。
第二天,李嚴又被抬去見壽王,只見對方臉色奇差,見了李嚴便問:「本王想讓你做壽王府的侍衛長,如何?」
「這……」現在李嚴對這個時代已經有了一定瞭解,知道除了少數皇子,親王一般是沒什麼兵權的,加上如今一個姓田的太監權勢滔天,如果真做了壽王的侍衛,恐怕很難有所作為。萬一不慎,說不定還會陪著壽王全家老小一起填坑。
「嗯?」壽王畢竟還很年輕,見李嚴猶豫的樣子有些惱火,問道:「你不願意?」
「壽王要走?」李嚴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了一句。
聽到這話,壽王的臉色更差:「陛下還要西幸,更有人提出幸蜀,孤隨駕。」
跑去四川?這不是玄宗的事跡嗎?李嚴有些懷念讀了半年的歷史繫了,但目前更重要的是分析一下局勢。從壽王對皇帝稱呼的改變可以看出,他也是不願意去的。皇帝要真去了四川,而自己如果隨行的話,發展空間必然不會很大……想到這裡,他抬頭道:「在下覺得留在前線軍中更有價值。」
壽王想了許久,又盯著李嚴看了半晌,這才說道:「如此也好,你留在軍中,要多與人親近。明白嗎?」
李嚴低聲道:「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好一個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壽王一笑:「要記得自己的身份,不要讓孤失望。」
李嚴點頭,老子有什麼身份?你的狗?
「本王一個時辰以後就要侍駕,你還有什麼要求?」並不知道李嚴心思的壽王問道。
李嚴正要搖頭,忽然想起張克行的牢騷,便道:「能不能把宿衛張克行也留下?」
「唔……」壽王似乎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提筆寫了張便箋交給李嚴,壓低聲音說道:「聖駕離開後,去找鄭相,你便留在軍中吧。雖說閹人近來慌亂,但你還是要小心些。」
李嚴藏好便箋,向壽王點頭致意。壽王忽然輕聲道:「本王諱傑。」
李嚴就被抬了出去,出了帳篷,他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小子叫李傑,告訴自己名字顯然是表示親近,以示拉攏罷了,老子真還會全拋一片心不成?不過這名字擱現代社會也很普通,只是現代社會恐怕找不出這樣的少年,遊戲迷和追星粉絲倒是不少,也不知道這算是退步還是進步。其實如果李嚴知道這個李傑後來會改名叫李曄,而後來的昭宗皇帝恰好也叫李曄,他恐怕就沒這調侃的心情了。
皇帝果然要逃,神策軍、內廷禁衛和一部分看起來精銳一點的鎮軍都在打點行裝。其餘衣甲破舊的士兵們只是冷冷地看著,沒有什麼大的反應。這一切似乎早就在他們預料之中。
等抬擔架的走掉,李嚴便站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穿越的原因,他的身體恢復力似乎強大了很多,上次傷勢不輕,卻三天就好了。在缺醫少藥的現在,這個發現讓他欣喜異常。其實昨晚他就可以下地走動了,之所以躺在擔架上更多的是為了保護自己。現在看來,這一裝還是有用的,壽王不帶自己走何嘗沒有嫌自己傷重拖累的意思呢?
「裝死的匹夫。」張克行冷冷說道,看來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李嚴有心戲耍,故意問道:「你不準備行裝嗎?皇帝可是要走了。」
「老子被扔在這裡了,」張克行一肚子火氣:「那些驢日的!」
「輕傷員全部留下?」李嚴倒是沒想到:「那歸屬呢?」
「廢話,除了你,重傷的怕是早死完了。」張克行語氣不善:「說是補給由鎮軍代給,看看鳳翔兵那種窮模樣,我等估計都得餓死。」
「那索性加入鎮軍呢?」李嚴回想剛才看到的鳳翔兵的樣子,也沒了戲弄的意思,心裡直打鼓。
「加入鎮軍?」張克行奇怪地看著李嚴。
「你不是說當個都頭也好嗎?」李嚴被看得極不舒服。
「我看你的確是不懂規矩,禁衛轉鎮軍循例最少要升一級。人家要那麼多老爺做什麼?」張克行問道。
「那你看傷兵裡有幾個很能打的?」李嚴想想也是,又問了一句。
張克行終於有點琢磨過來了,盯著李嚴反問道:「莫不是壽王許了你什麼?」
李嚴點頭,半真半假地說道:「我求壽王讓我們留下來了。」
「有壽王說話,倒是沒什麼了,李兄弟果然是能人啊。」張克行終於鬆了口氣:「傷兵還有幾十個沒死,很能戰的倒是有五六個。」
兩人正說著,外面居然響起了號角聲,張克行聽了臉色一動,不明所以的李嚴探頭一看,卻是皇帝起駕,外面跪了一地。在逃命途中也有這麼大排場,也真是了不起。
不過看著他們走人,李嚴心裡更多的是暢快,皇帝倒是沒什麼,只見了一面,壽王李傑走了才值得高興啊,誰也不願意老是面對一個心機陰沉的少年不是?
解放了!李嚴的嘴角逸出一絲詭異的微笑。
…………
皇帝就這麼甩手走了,雖然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個結果,送了十里方才回來的鳳翔節度、前宰相鄭畋(音田)還是苦笑,這麼一走,軍心起碼去了一半,有誰願意為一個長腿皇帝賣命效死呢?不過說到長腿,皇帝的身體還真是不錯,這一跑千里的精神頭居然還不錯,看來擊球倒真有益龍體康健啊……唉,自己胡思亂想些什麼?好歹皇帝給了自己節制諸道兵馬的權利,想辦法剿滅黃賊才是正經啊。
黃賊、黃賊……還是自己做宰相時起的,說起來自己那時候只顧著和田令孜那閹人爭吵,也有過錯,現如今形勢是糜爛,糜爛了……越想越焦躁的鄭老官人不由在帳中踱起步來,仔細看去,一步一步的,依然是方正異常,不愧是正經讀書人。
「鄭帥。」進來的是一個旗牌官:「外面有兩個留下的禁軍要見您。」
禁軍?全是廢物,跟烏鴉一樣又貪又怕死。想是這麼想,但鄭畋還是讓旗牌官領他們進來,笑話,無論兩衙還是神策,能跟著皇帝跑到這裡的傢伙還敢來求見的都是有份量的,萬一得罪了誰,他鄭畋雖然身正,但得罪人總是不好。
「見過鄭相。」進來的兩人單膝行禮,看起來都是校尉品級,禮數也還周全。
來求照顧的?鄭畋瞇著眼睛道:「起來吧,不知兩位來見本鎮所為何事?」
兩人一個身長八尺的,外表昂藏的年輕人聞言走上前來,雙手捧著一張薄絹,隱約寫有字跡。
壽王?看完信,鄭畋的腦海裡出現了那個少年的面龐,那倒是個有志氣的宗室,雖然年紀不大,心計倒是很深沉。這些年下來,居然能放下臉面來跟著皇帝管那個殺了他幾個異母兄弟,又想殺他的田令孜叫「阿父」--這孩子真是能忍啊。
「此二人,尤其是李嚴可用?」真是所謀者大啊……鄭畋歎息,他怎麼就吃準自己會幫著他培養心腹呢?
屏退左右,鄭畋將薄絹扔進火中,抬頭向那大個子問道:「你是李嚴?」
「回鄭相,在下正是李嚴。」李嚴昨晚特地向張克行學了一個多時辰禮節,看起來還算中規中矩。他對於這些高下尊卑的封建糟粕倒沒什麼看法,與時俱退是必然選擇。
「嗯。」鄭畋端詳起李嚴來,濃眉大眼,稜角分明,倒是個標準的武人相貌。
直到李嚴開始懷疑對方的性取向時,鄭畋才說了一句:「你們升同散兵馬使,留在中軍罷。叫旗牌安排一下。」
這就完了?面試還是看相啊?連個問題也沒有……李嚴有些詫異,見對方不再看自己,只好告退,臨出門的時候,張克行咳嗽了一下,他才想起忘記其他幾個「能戰」的禁軍了,連忙回身請示。
鄭畋頭也不抬,說了句:「編入你屬下。」
從進門到出門,一共四句話,只當過班長的李嚴就成了同散兵馬使,一時之間居然有些轉不過彎來,直到領了相當於委任狀的告身還是迷迷糊糊的。張克行叫了一聲才反應過來,第一句話就是:「同散兵馬使多大官?」
張克行苦笑:「既同又散,你說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