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漸漸過去了,又是一年的春天,又是一年!
藏北的積雪還沒有化去,許多山坡之上,卻又漸漸泛起了新綠,兩座山峰間,合抱著一個小小的谷地,這座小谷因為面南而開,地氣溫暖,竟然比江南還要早春,谷外尚是遍地積雪,此處卻如同換了一個世界。
谷中綠草如茵,青青翠色環繞四周,無數或紅或紫,或藍或白的花兒點綴其中,一條羊腸小徑蜿蜒伸向山峰高處。
從草叢中望去,隱約可以見到一座大樹下蹲著一個白衣的背影,正聚精會神的瞧著什麼,樹苗的生根發芽,新的一天到來,出來覓食的螞蟻,發現一隻甲蟲,不多久,成群結隊的螞蟻從洞中奔出,將那只甲蟲圍在了中間,雖然甲蟲體積比任何一隻螞蟻都要巨大,可是最後還是被眾多螞蟻慢慢的拖回了洞中,悄然回頭,這才發覺看了半天,沒有注意到身邊一朵剛剛還是半開的紫花已經吐出了花蕊。
春風中吹來著新鮮的泥土的氣息,還有——悠藍天,忍不住心神為之一曠,伸手摘下一根草莖,咬在嘴裡,一股淡淡的甘澀的味道。
春天樹木拔根生長的聲音,清風徐來的感覺,暖暖的花香,還有那草莖甘澀的味道……這少年卻似根本沒有注意,螞蟻為了生存,成群結隊的出來覓食,甲蟲為了生存,吃著新鮮的菜葉,同為生命,老虎吞食羚羊麋鹿,是為了活著,而羚羊麋鹿拚命的奔跑,不斷的掙扎,也是為了活著……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生命就是如此殘酷。
少年站起身來,拍拍身上那件雪氅,轉過頭來,竟然就是從藏西平原離開轉而向北的四先生蔣琬,他站在原地,卻不由想到了後世那個獨立特行的鬼才古龍寫的幾句話:
暮春三月,羊歡草長,天寒地凍,問誰飼狼?
人心憐羊,狼心獨愴,天心難測,世情如霜……
他喃喃的道:「天寒地凍,問誰伺狼?」一直念了幾遍,他卻迷惑了,茫然的望向遠方,如果一個身懷絕世武功的高手,一天看到一隻餓得兩眼發綠的狼正在捕食一隻柔弱的羚羊,他該救誰?
是任憑那隻狼吃掉羚羊而活下來,還是救下羚羊而任憑那只餓狼活活餓死?
這個世界,有的時候,還有很多東西,無法用善惡來評判,四先生迷惑了,戰爭是有罪的,可有的時候它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國;殺戮是可悲的,可有的時候它代表著正義!
忽然胸口又微微痛了起來,他彎下腰,半晌方才站起身來,知道自己了陷入了佛家所說的迷障,如果長時間得不到解答,必然形容枯槁、受盡折磨而死。
左手拿掉嘴上的那根草莖,四先生蔣琬苦苦一笑,轉道而行,不久來到一座高大的山峰下,他聽路過的藏民說過這叫南迦巴瓦峰,是藏民心中的聖地,據說山上白雲縹緲間,有一座白玉佛寺,可以解答世人心中的一切疑問,不過從來沒有人見過到,傳說只有有緣人才能得見。
四先生忽然心中一動,隱隱看到山上折射出一道瑩瑩的白光,他左右無事,便起身登山,不久,來到一座寺前,整個竟然是用白玉砌成,大門牌匾之上,是三個樸實無華的大字:「醒佛寺!」門前竟不見一人。
他伸手推開大門,走了進去,來到大雄寶殿之上跪下,向著上面的三尊佛像叩首三次,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身邊已多了一個紅衣袈裟的大德,手執念珠,正微笑的看著自己。
看見他拜完起身,那大德問:「檀越心中有疑惑?」
四先生蔣琬緩緩跪下:「求上人有以教我!」
那大德道:「檀越既能進入醒佛寺,便是有緣,但有所問,老衲盡已所能,檀越請講!」
抬起頭,看著那紅衣大德那一雙溫暖的眼睛,他終於問道:「何為正,何為邪?」
那大德沉吟良久,卻沒有回答,只是緩緩說道:「世無正邪,人心一念而已!世人愚昧未得開釋,看遍民生之苦,不知自救救人,終需有人站出來。」
接著,他就給蔣琬說了一個故事:「有一個醫者,製作出了兩瓶藥,一瓶喝下去可以讓人長生不到,一瓶喝下去卻會立即讓人失去性命,他將這兩瓶藥放在一起,分別貼上標籤,有一天,他的小徒弟貪玩跑進來,不小心撞到了擺放藥瓶的架子,結果標籤落下來,他的小徒弟大驚失色,怕師父怪罪,就偷偷有又給沾上了,放回原處,師父終於準備好了,決定這一天吃下長生藥,結果……」
蔣琬道:「他死了!」
大德道:「是的。」
蔣琬沉默良久,緩緩的道:「我想我是明白了,多謝指點!」
那大德微笑的看著他道:「看不清人的善惡,如果光憑正邪分辯,終有一天,鑄成大錯,再無彌補之法。公子這一生,苦過笑過,樂過悲過,大起大落,遠勝旁人,智慧如明珠,心中卻生了裂縫,你不知為何要來到這個世間,也不知道要去向哪裡,心中滿是迷惘,那麼,便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吧?」
蔣琬一怔,喃喃的道:「不知去向哪裡,也不知為何要來到這個世間,那就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什麼理由?」蔣琬癡然,抬頭問他。
大德以手復蔣琬頭頂,蔣琬知道這是藏族的古禮,佛門的授業之法,並不妄動,只覺得頭腦一陣溫暖,那大德的和掌彷彿一塊溫玉一般覆蓋在他的頭上,大德一邊轉動念珠,口中道:「閉上眼睛,跟我念!」
五蘊本空,六塵非有。
眾生倒計,不知正受。
蓮花承足,楊枝生肘。
苟離身心,孰為休咎?
至人達觀,與物齊功。
無心捨有,何處依空!
不著三界,徒勞八風。
以茲利智,遂與宗通。
愍彼偏方,不聞正法。
彼同惡類,將興善業。
教忍斷嗔,修慈捨獵。
世界一華,祖宗六葉。
大開寶藏,明示衣缽。
本源常在,妄轍遂殊。
過動不動,離俱不俱。
吾道如是,道豈在吾!
道遍四生,常依六趣。
有漏聖智,無義章句。
六十二種,一百八喻。
悉無所得,應如是住!
最後,大德道:「身在海中休覓水,日行山嶺莫尋山。鶯啼燕語皆相似,莫問前三與後三!你既陷入道的迷惘之中,心魔叢生,那麼,就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這一生,以拯救三個人為目標,只要達成,你即無憾!」
蔣琬緩緩睜開眼睛,喃喃的道:「吾道如是,道豈在吾!吾道如是,道豈在吾!……」直到此刻,他才清醒過來,不敢相信的望向大德道:「三個人?」
「你是不是覺得太輕易了?」
見蔣琬不說話,大德笑笑,看向蔣琬的眼睛:「是的,我知道,讓你救三萬人,也很容易,你不是一個平凡的人,制止一場俗世凡間的戰爭,便能讓數萬軍隊免於死亡,讓這數萬軍隊家中十數萬的老弱婦儒感恩戴德,可是,這都不算什麼?」
「我讓你救人,是自度度人,首先要救的,便是你自己!」
「我……」蔣琬指著自己,那大德卻袍袖一揮,轉過身去,再不看向蔣琬一眼:「去吧,去找尋需要你度化拯救的另兩個人,三年之後,如果你覺得你度了三人,你再回來找我,我為你講解大日佛法!只怕到時候,不用我講,你已經自己悟透了。」
說完之後,他雙手合十,低低念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隨便三個人便可以?隨便三個?」
「是的,你若認為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說完這句話後,那大德隨即閉上眼睛,緩緩盤坐在地,一動不動。
蔣琬知道機緣已盡,一切都只有等待三年之後,再次回來,他轉身走出佛寺,走下山,最後再看一眼,轉身朝後望去,卻駭然發現,山上寸草不生,哪裡還有那座寺廟的存在!
莫非,剛才只是自己的幻覺,可是,那大德的話卻似乎還在耳邊迴繞:「這是一個無解的命題,救狼救羊,既然想不通,就不要想。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盡已所能,你認為應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他喃喃的道:「好吧,既然如此,一切,都只待三年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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