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決戰(九)
那劉澤清等人剛剛站定,便聽到裡面有人大聲說道:「該當派一個舊明大臣同去,文官武將都要,這樣能讓他們心服!」
自吳三桂以下,所有降的明朝武將均是精神一振,各人伸長了耳朵,拚命側身往裡聽去,卻又聽那個聲音又接著道:「洪某與孫某皆已投降,這兩人都是舊明聞名天下的大臣,擇一而用即可;再派遣一名明朝鎮遼的大將同往,必可不戰而屈人之兵。文武之道,一張一馳,陛下可以不必一味依靠武力。臣愚見如此,伏請陛下裁斷。」
「載文,文事以武備為後盾,依你之見,咱們竟可不必派兵。只需派幾個舊明大臣就能無往不利,那還要漢軍做什麼?」
「全斌兄,我不是說不需武力,只是適聽諸位將軍的見解,殊為失望。各位進言均是以武備為先,不理會政治。戰爭,實則為政治之延續耳,望兄細思之。」
「彼處無兵無錢,國小民貧,被滿人三五萬人就縱橫自若,如入無人之境,咱們抽調禁軍、神策兩軍兵力一萬人,再有萬五千人的水師登陸,就是對上八旗大軍亦可戰而勝之,如此情形,又何苦多費功夫,行無益之舉?」
一眾明軍將軍聽得堂內吵做一團,說話的諸將軍都是語調激烈,毫不相讓。各人聽的瞠目結舌,當真是匪疑所思,怪異之極。
唯有吳三桂聽在耳裡,心中一動,心中隱隱然覺得此事是個絕妙的機會,依他的見識,自然知道漢軍所議何事,卻正好與劉澤清所憂慮之事吻合。只是不知道張偉意下如何,若是果真要派遣上將出戰,自已一定要當先請纓是。
正思謀間,卻聽得堂內有人低聲說了幾句,適還在吵做一團的漢軍諸將均是沉默下來,半響過後,方能聽得有人竊竊私語,仿似在討論具體的細節。吳三桂緊張的滿手都是細汗,滑膩黏粘,很是難受。正納悶間,卻突見有一禁軍侍衛官步到堂前,大聲道:「陛下口諭,著即命吳三桂等人入內覲見。」
一眾降將同聲答道:「臣等遵旨。」
說罷,各人提起十二分的小心,隨著那禁衛軍自甬道而行,到滴水簷下乃止。由那軍官入內稟報之後,方又過來傳喚,帶著眾人入內。由吳三桂打頭,各人小心翼翼步過穿堂,到了大廳之內,依次跪下行禮,山呼舞蹈不提。
眾將趴伏於地,各人都是手抓地磚縫隙,心中緊張之極。卻聽得堂上正中有人令道:「諸位將軍這幾天辛苦的緊,不必這麼拘束,全請起來。」
由吳三桂領頭,各人又是一叩首,答道:「臣等叩謝陛下天恩。」
說罷,方依命站起。因惶然四顧,只見周全斌與寥寥幾位將軍端坐在廳內東西兩側,其餘二三十名將軍環伺站立,並沒有坐處。正沒道理處,卻聽得端坐正中的張偉溫言道:「廳中狹窄,只好委屈幾位了。」
吳三桂等人連忙遜謝,被廳中侍候的武官引領站立在班末。待他們立定,卻聽張偉又道:「幾位將軍深明大義,毅然易幟,此是天下之福,庶民百姓之福。」
「臣等慚愧,先前對抗天兵,枉顧大義。幸得陛下恩遇,不以前罪為怪,使臣得以歸順漢朝,誠為臣等幸事矣。今日又得見天顏,臣等當真是感激涕零,惶恐之極。日後自當肝腦塗地,以死報效,方不負陛下之大恩。」
這些都是奏對套話,各總兵入內之前便已商量妥帖,此時由眾人中年紀大的高弟代奏,輕聲慢語娓娓道來,雖是套話,到也甚是得體。
張偉雖然知道這些奏對很是無聊,卻也知道很難免除。因耐著性又撫慰眾降官幾句,方又笑道:「各位既然歸我漢軍麾下,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這些客套話也不必再說,今日既然大家相聚一堂,那麼就一起議議軍務,諸位以為如何?」
說罷,便命漢軍參軍大將軍張載文將適所議題目通報給這些舊明總兵大將。他們的品格雖然並不甚高,卻總是明朝統兵一方的大將,待張載文將軍報通傳完畢,自張偉以下,便將眼光注視到這幾人身上,卻要看看他們有何見解。
高弟適代表諸人說話,此時皇帝問策,他雖然是腹中空空,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先上前一步,向張偉答道:「臣等身備武職,唯以朝廷指令是從。陛下意欲如何,臣等必定聽令而行,必定不敢推諉懈怠。」
說罷,拜舞一番,返身而回。張偉臉上一陣失望,卻也並不好如何斥責於他。明朝舊例如此,武將只管打仗,別的事情一概不許過問。想的多了,不但無功,反道有過。如同戚繼光那樣的大將名將很難再出,此亦是原因之一。
因見劉澤清欲出列說話,張偉便向他笑道:「此便是原山東總兵劉將軍麼?」
劉澤清不提防張偉居然先向他說話,一時間慌了手腳,忙跪下答道:「臣之賤名竟然妄達天聽,褻瀆陛下聖音,臣惶恐之極。」
「不必如此。聽薛勇適進來說,你對北上京師的那一番見解,很有道理。我聽了很是歡喜,你既然知道需對滿虜合圍,一勞永逸,那麼你且說說看,該當如何料理是?」
劉澤清又碰一下頭,方答道:「臣愚昧!臣的見解不過於此,只知道不可放縱東虜回到遼東,至於具體該當如何,臣實不知。」
他偷瞄一眼張偉神色,見他很是不喜,忙又接著道:「不過,以臣的小小愚見。由朝鮮攻遼東,以漢軍戰力之強,必可如意。滿人進退兩難,或是在畿輔一帶與漢軍決戰,或是逃竄草原,除此無他策可言。陛下只需防著他們退入草原一路,就可圍而殲之,從此敉滅丑類,永除邊患。」
雖然仍在大而無邊的套話,卻也是真知灼見,張偉聽畢,便微微點頭道:「誠然,將軍此語甚得我心。然則蒙古諸部與滿人同聲同氣多年,語言異而衣冠同,又以結親固盟,很難以金銀破壞離間。」
劉澤清想了一想,因想到那些漢軍將軍都是直言無忌,便大著膽著道:「不然。蒙古的大部與滿虜並不交好,當年會盟奉皇太極為盟主,不過是因林丹汗太不得人心,欺壓諸部所致。當日草原會盟十餘萬人,都是蒙古精騎,今日隨同皇太極入關爭霸的,不過是科爾沁與喀爾喀等小部落派了兵來,不過幾萬人,其餘大部落並未出兵,與科部等部不同。何況蒙古草場有限,各部都劃分範圍,皇太極一時立身可也,長久必定會陷入內鬥,陛下以強兵輪番掃蕩,時間久了,滿人必定立身不住,而蒙人恨滿人連累,也必定會群起攻之。是以只需防著他們從草原繞道返回遼東,甚至黑水之北的通古斯部落密林之中,只需防住這個,則些許滿人逃往草原,又有何憂?」
吳三桂聽到此處,因見張偉點頭,心中再難忍耐,因大聲接話道:「此事與當日曹孟德不追袁氏二,袁氏二反而被斬首送回,細細思之,卻原來是一樣的道理。」
他這麼一開口說話,不但唐通與高弟等人為他擔心,縱是廳內的漢軍諸將亦是驚奇。需知張載文和周全斌等人雖然在廳內高聲辯論,一來是這兩人一個是由澎湖跟隨,一個是台灣入伙,乃是親近的嫡系將領;二來兩人亦是得了張偉命令,如此爭論,若是無有張偉命令,亦是不敢如此。此時吳三桂以一附降將的身份,當著如王煊、江文瑨、張瑞、契力何必等漢軍一等一的大將身前,居然敢不先回稟便張口說話,其膽色如此,當真是令眾人側目。
張偉亦覺驚奇,因移目去看,卻見此人年紀很輕,不過二十三四年紀,面白無鬚,一副小白臉模樣。看衣著打扮,亦很是講究,顯然是鄖貴弟。再細細看來,卻是氣宇軒昂,英氣逼人。他心中一動,已然知道站在自已身前的必定是歷史上有名的大漢奸,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吳三桂了。
自他回來,歷史已然變的一塌糊塗,許多事情並不以原有的軌道進行。這吳三桂投降之時,張偉想起當年之事,亦很氣憤。曾有密諭周全斌將其誅殺的心思。後來轉念一想,當年順朝不得人心,顯然不是得天下的材料,而吳三桂與高弟等人不過五六萬人,與寧遠等城撤進關內的幾十萬百姓駐於永平府一地,地狹人多,根本不能自立,又與南明政府聯絡不上,唯一之計,便是與清朝勾結,方能保得他吳氏的富貴。此人為了如此,連老父的性命亦不顧惜,到也真是個狠角色。雖然依張偉想法,男漢大丈夫,縱是身死隕命,亦不可以大好身體去屈事蠻夷。做漢奸這一條是無論如何不能原諒,只是此人既然投降,又並沒有這一條帳可以算在他頭上。明末之時士風敗壞,士大夫和權貴只以身家富貴為重,哪裡顧及什麼民族大義,吳三桂投降到也並不是特列,從遼東三王到明朝文官集團,不肯投降的又有幾人?是以江陰典史閻應元的那句:「有投降將軍,無投降典史。」能直入人心,千百年下仍是擲地有聲。
因念及如此,是以雖然吳三桂以大漢奸的身份投降,張偉到也並沒有為難於他。只是此時見了真人站於眼前,心中到也很覺怪異。又突地想起吳梅村的衝冠一怒為紅顏一語,想到那陳圓圓此時大概也有十來歲年紀,卻不知道流落何處。此女是中國有史以來以美貌為禍大的女性,到還真想見上一見。
這後堂之內的諸將軍卻並不知道張偉心思,只見他臉上變幻不定,陰晴莫測,很是揣摸他心中到底所思何事,待後來竟然見他面露微笑,卻又是不知何故,當真是令諸將想破了頭皮,也是不明所已。
直過了半響,方見張偉轉顏,先向仍跪伏在地的劉澤清道:「劉將軍,不需如此多禮。此後見我說話,站立即可。」
見劉澤清唯唯諾諾退下,張偉方向吳三桂笑道:「此必定是吳氏少,以弱冠年紀成為鎮關大將,統領數萬精兵,管理數十萬百姓的山海關吳三桂總鎮了?」
吳三桂適突然插話,雖然算準了張偉並不忌諱臣下如此,甚至會欣賞自已勇氣可嘉,其實也是孤注一擲,很是冒險。此時不但手心冒汗,便是後背亦是被汗水濕透,聽得張偉迅問,忙站將出來,因適張偉有不需下跪之語,他便也不跪,只躬身道:「臣之賤名不想亦上達天聽……」
「不必如此。吳將軍少年得志,雖然有伊父吳襄為援,亦是因有真材實學所故。不然,你之長兄吳三鳳年紀大過你,卻也不能繼承父業。來,且與我說說看,你對今日所議之事有何見解?」
「回陛下,以臣看來,以大軍緩慢推進,壓迫京畿,以偏師入朝,攻入遼東斷敵後路之策當真是妙極,臣並無異議。」
張偉微覺失望,又問道:「那依你看,是以結納朝鮮以為援奧,還是縱兵猛攻,滅掉李朝,收歸大漢所有?漢軍有不少將軍都道,朝鮮原是天朝上邦直管,唐朝之後方始獨立成為一國,現下不如趁著這個機收將回來,我也覺得很是有理。吳將軍世鎮遼東,對朝鮮很是瞭解,不如說說看法,言者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