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偷襲(五)
他雖然心中甚是同情遼人遭遇之慘,卻深知此時面色上稍露同情之意,手底下的那些軍人窺探其意,下手時便會手軟許多,故而眼前雖是一副慘景,面情上卻仍是不露聲色,向諸人道:「小仁乃大仁之賊!此時心軟一分,將來他們慘上十分,眾將官,遼東之事,仍需這般料理才是!」
又大聲向張瑞令道:「你在此處做的不錯,這便帶著飛騎官兵開拔,向薩爾滸進發,多派偵騎查看瀋陽方向情形,一則護衛我的左翼,二來薩爾滸一地滿人甚多,如何料理,你該當明白。」
張瑞聽他吩咐,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只得大聲應了,便待帶著一眾軍官前去集結隊伍,開拔出發。張偉見他神色,忙警告道:「張瑞,此番前去不可大意!那薩爾滸附近大半是滿人,雖說都是些老弱婦孺,不過滿人中婦人大半也都善射獵,十來歲的小孩狗熊老虎都射得,一個不小心,只怕飛騎要死傷甚多,不可不慎!」
「是了,我知道了。」
張瑞應了一聲,打馬而去,只過了一會功夫,三千餘飛騎的馬蹄聲響起,由張瑞帶著向那薩爾滸方向奔去。
他這邊浩浩蕩蕩的進軍,直奔後金老巢赫圖阿拉而去,瀋陽城內,卻也因額附李永芳兵敗而回,帶來的敵軍犯境消息而亂成一團。皇太極此番征明,帶同其餘大貝勒代善、阿敏、莽古爾泰一起離境,還有代善的年長兒子,貝勒岳托、薩哈廉等人,還有豪格、多爾袞、多鐸等子侄輩,後金能征善戰的年長貝勒,幾乎盡數被他帶走。毛文龍已死,皮島明軍戰力低下,朝鮮早已降服,是以他放心的將幾乎所有的精兵強將帶走,雖然留下幾萬兵馬防守,亦都是專注於防守寧綿一線,由悍將譚泰、冷僧機領著三萬滿蒙八旗駐守在遼陽、廣寧等地,戒備寧綿。而瀋陽撫順以及赫圖阿拉,只不過由濟爾哈郎連同李永芳共同防守,李永芳兵敗之後,除排將寧綿前線的兵力後撤,整個遼東再無與張偉大軍相抗衡的力量。
由於皇太極不在瀋陽,勤政殿等大殿自然是宮門緊鎖,不可動用。是以濟兒哈郎帶同一干留守官員,並旗下佐領參領,在大殿門外的十王亭內會商。
對敵人數量多少,眾滿人到並不放在心上,打多了無能的明軍,這些貝勒大臣們對一萬滿人騎兵擊敗四五萬明軍充滿著自信。只是聽那李永芳言道,敵人盡數裝備火槍,射程及射速遠遠超過明軍的鳥統,這到也罷了,那幾百門野戰火炮,到當真令這些在寧綿城下吃過火炮大虧的人們頭疼。
那濟爾哈郎本已染上煙癮,此時想的頭痛,便向身上荷包摸去,卻又突然想起大汗剛宣佈禁煙不久,當著這麼多大臣和旗下人,卻是萬萬不可把那煙鍋子摸將出來。只得就手兒在身上撣了幾下,咳上一聲,向眾人道:「各位,此事我已派了一隊騎兵,入關去尋大汗稟報,只是來回不易,估計大汗見到信使時,敵兵都該撤走了。咱們這兒,總該議個章程出來,是出城邀戰,而是倚城固守,大家說說看!」
「這還有什麼好議的!立刻派人四處曉諭,凡我滿洲男丁,一律披甲,女人孩子,避入瀋陽城內,男丁集結完了,出城尋敵決戰。難道咱們等著他們焚了我們的老城麼!」
濟爾哈郎回頭一看,卻是端坐在一旁的貝勒阿巴泰,此人脾氣倔強莽撞,雖是勇猛無比,又是大汗的親兄弟,卻素來不得皇太極的喜歡,此番征明,便留下他協同濟爾哈郎同守後方。濟爾哈郎此人卻正與阿巴泰相反,脾氣中正平和,待人接物都有君子之風,辦事說話又都秉持公理,是以阿巴泰脾氣雖是不好,對濟爾哈郎到還敬重幾分。
濟爾哈郎挑一挑眉,卻是語氣平和的答道:「敵軍野戰大炮過多,精良戰馬又都被大汗帶走,咱們現在最多能湊出一兩萬匹瘦弱疲乏戰馬來,總得到了秋天,馬重新長膘了,才好做戰。況且,阿巴泰,你前幾天還帶著幾百旗下人去圍獵,你的馬都瘦的快跑不動了吧?」
見阿巴泰紅了臉不做聲,又歎道:「咱們當真是大意的很了!大汗讓咱們留守,可是咱們全不把備戰防敵放在心上,也罷,就是如此,也需要徵召所有的八旗男丁,我已派人至城外召集,不論老幼,盡皆徵召到盛京來!敵人火炮眾多,咱們得背倚堅城,防著敵人進攻盛京,盛京若是丟了,大夥兒都自盡吧。」
「那依你的意思,赫圖阿拉便不守了?」
「該不守的,便不能守!」
「赫圖阿拉是咱們後金興起之地,是老汗建基立業之地,怎麼可以就這麼棄守?
濟爾哈郎,你若是不敢出城,我鰲拜帶著兩千騎兵,去衝陷敵陣,什麼火炮,野戰時咱們滿人怕過什麼火器!當年在薩爾滸,明軍用鐵車結陣,後設火炮,咱們在高處射箭,猛衝而去,砍死了十萬明軍,咱們滿人死了不到一千,都像你這樣害怕怯懦,還打的什麼仗!」
「鰲拜,大汗沒有帶你入關,別把氣撒在濟爾哈郎身上!兩千騎兵,人家幾百門火炮發射一次,你的兩千騎兵還能剩幾個?」
「我有那麼蠢,直奔著敵人炮陣挨炮彈麼?要我說,漢人就不能帶兵,再好的兵讓漢人帶了,也只能打敗仗!」
李永芳原本低頭不語,見鰲拜罵到自已頭上,只得將頭一抬,道:「鰲拜,我又沒得罪你,何苦怪到我頭上,敵軍……」
「呸!蠢才,老汗當年怎麼會招你這樣的做額附!」
這十王亭內鬧成一團,濟爾哈郎為人柔懦,雖皺眉張臂相勸,卻是無人理會於他,直鬧了半響,各人均喘著粗氣互瞪,眼看便要由動口便動手,卻聽得外面有人稟報道:「戰報!有一股幾千人的黑衣騎兵佔了薩爾滸附近,偵騎四出,窺探盛京方向,聽當地漢民說,他們可能要直攻盛京!」
亭內諸人頓時被這新來的消息所震驚,薩爾滸被佔,則意味著瀋陽與赫圖阿拉等滿族聚居地域的聯繫被隔斷,若仍是固守瀋陽,則邊牆外聚居的滿人必將受到敵軍血腥的屠殺,若是全軍出擊,又怕是敵人誘敵之計,實力懸殊,野戰沒有打贏的道理。此時瀋陽城內只不過一萬多八旗兵,就是緊集徵召城內所有的八旗男丁披甲,沒有戰馬,又多是老幼,戰力則不問可知。
「鰲拜,你帶兩千騎兵,多挑好馬,去薩爾滸那邊查看情形,若是逮著機會,便與敵騎交戰,若是敵騎後退,千萬不要追擊!」
儘管議事時吵鬧不休,但濟爾哈郎命令下來,鰲拜還是爽快的接令而去,他打定了主意,便是敵軍後退,仍是要追上一追,幾千敵騎,他到還沒有放在眼裡,只要不遇到敵軍大隊,現成的便宜,豈有不佔的道理?
濟爾哈郎又命各旗掌旗大臣迅即在城中徵召披甲人,又派人去遼陽一地通知敵襲一事,希望寧綿一線的駐兵可以調回一部,支援盛京。傍晚時分,他親上城頭,部置關防,這瀋陽是明朝修建的邊牆重鎮,當年後金攻沈,只是因為蒙古兵打開了城門,這才一擁而入。這瀋陽城分外城內地,又有護城河環繞左右,又有什麼壕溝、拒馬分列城外,此時城內四門緊閉,城頭儘是八旗精兵來回巡視守衛,濟爾哈郎稍覺安心,又突地想起對方有火炮轟城,不知道這城牆能禁的住幾次轟擊,想到此處,心頭惴惴不安,卻突地想起今日會議,範文程卻並未到場,因他是文館文臣,到也未去相請,想到皇太極臨去時令他遇事多與範文程商議,便急忙步下城頭,向范府而去。
「范先生,依你看,現在的局勢該當如何是好?」
他匆匆趕到范府,被范府家人接到內院,範文程親自在內院門前迎接,向書房而去,待到了書房之內,尚未落座,便急不可奈的問道:「敵兵勢大,寧綿前線又不能抽空,保了瀋陽失了遼陽,一樣是我的罪過,請先生為我解憂。」
範文程正待答話,卻又有派出的偵騎前來稟報,道是有大股的明軍往開原鐵嶺附近而去,人數當在三萬左右,沿途守衛的小股八旗兵皆不敢戰,避向開原城內而去,整個開鐵地區,後金不過有千餘兵丁防守,面對三萬敵軍,戰不能戰,守城也自是守不住,濟爾哈郎得了軍報,手中一緊,那剛接過的茶碗立時被他捏碎,茶碗碎片刺破雙手,鮮血和著茶水流將下來,他卻是渾然不覺,只喃喃自語:「這怎麼得了,這怎麼得了!」
「敵人猶如國手佈局,每一步都是謀定而後動。大汗此次失算,失算了!」
範文程連聲恨道:「那張偉居然如此陰狠,當真是令人憤恨之餘,又生佩服之心,厲害,厲害啊!用聲色犬馬誘惑我八旗中人,逼的大汗狠加整頓,又提前出兵,以激勵軍心民氣,咱們這邊一出動,他便從海上來襲,又是精兵強將,火器犀利,戰力高出明軍甚多,現下明知道他分兵而攻,步步都踩在咱們的要害,只是咱們兵力薄弱,不能出擊,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濟爾哈郎恨道:「他火器再犀利,騎射上終究是差著咱們老遠,我已派了鰲拜出城,帶兩千精騎去薩爾滸,他在那邊只部置了幾千騎兵,便想阻我八旗精騎麼?若是接戰,一個時辰之內,鰲拜必能斬下敵將的首級!」
範文程大驚失色,揮手急道:「不可,萬萬不可!貝勒,請快將鰲拜召回!」
濟爾哈郎不悅道:「范先生,你是教敵人嚇破了膽麼。鰲拜帶的都是騎兵,便是打不過,誰又能奈何得了他。他又不會蠢到往敵人大陣裡沖,放心吧。」
「若是敵人示之以弱,接戰即潰,鰲拜是追還是不追,以他的脾氣,能忍的住嗎?」
細思片刻,濟爾哈郎亦是失色,恨恨一捶腿,氣道:「我是急糊塗了,派了這個莽撞的鰲拜去迎敵,敵人若是有意誘敵,我這兩千精騎,只怕一個也回不來了!」
「現在悔也無用,還是快些派人去尋他,無論如何,要將他召回。等譚泰,冷僧機等人派人過來,咱們一起商量,再看看這仗該當怎麼打。現在敵人大兵壓境,其實也是盲人摸像一般,咱們要穩,不能慌,越慌,越對敵人的意思。」
他們計議已定,立時便派人去尋鰲拜,卻不料派出去的偵騎一去不回,那濟爾哈郎兀立城頭,將脖子伸的老長,卻只是看不到鰲拜返回,待站到第三日天明,心中又急又悔,原本便是紅臉,血氣攻心之下,當真是如同喝醉了酒一般。直到日上三竿,正急的沒奈何,卻見遠處煙塵大起,顯是有大隊騎兵奔馳而來。
當下便在心中暗祝,唯願是鰲拜聽令而回,待那隊兵行的近了,放眼看去,卻是黑壓壓的一片,八旗中人皆是青色箭衣,各參領佐領官也有著綿衣者,卻是無人穿黑袍,看到是敵騎奔來,鰲拜自然已是落敗身亡,想到此處,只覺得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當即便暈倒在地。
這隊騎兵自是張瑞帶領,昨夜誘敵深入,與三衛兵合圍剿滅了來襲的八旗精騎,一時興起,又料想敵兵再也不敢出城,趁勢帶著飛騎往瀋陽城下,繞城一周,喝罵不止,城內八旗兵何曾受過如此羞辱,各人便待出城迎敵,卻被濟爾哈郎喝止,他已吃過一次大虧,又不知這隊騎兵之後是否有大隊敵軍來襲,哪敢輕易開城出戰。張端帶著飛騎在城外繞了數周,見無人敢出城迎戰,大笑數聲,自又帶著飛騎折回,馬蹄聲得得響起,直如敲擊在城內八旗將士的心上,只不過一會功夫,飛騎們早已去的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