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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九章 相峙(七) 文 / 淡墨青衫

    第六十九章相峙(七)

    吳三桂聽他誇讚,心中得意,臉上不自禁露出微笑,向周全斌答道:「大將軍過獎,此末將份內事也。」

    唐通與劉澤清、高弟、楊坤等將亦隨之答道:「保境安民,乃是武人本份,大將軍過獎。」

    周全斌心中冷笑,卻又不得不與這些明朝降將虛與委蛇。那劉澤清為原本是遼東守備,曾經在袁崇煥手下為五虎將之一,因功升參將,因收復登州功勞,加官為太子太師。現任山東海防總鎮,手下近兩萬悍卒強兵,多半是他積年在遼東和山東等地招募的強兵勁卒,實力強模,只在吳三桂之下。當日大兵齊集徐州,他見機最早,逃竄最快,敗兵一路上殺人搶掠,江北地界一提起劉澤清部,均是罵聲不絕。偏生此時滿嘴仁義道德,當真是可笑可鄙。

    他突地想起一事,在心裡思謀一番,卻終究忍不住道:「鶴洲,聽說你當初任登萊參將時,命人提死刑犯人至宴會廳中,當場打死,取出腦漿與心肝放在金甌中,當場生食心肝,口喝人腦?」

    此事卻是劉澤清生平最丟臉之事,他自升至總兵大將,官拜伯爵之後,最忌人提起當年此事。此時被周全斌當眾說出,劉澤清心中又恨又氣,他久為總鎮大將,就是明朝的督師輔臣亦不敢當眾給他難堪,此時氣極,就欲頂嘴反駁。只是眼光一掃,不但吳三桂等人面露譏笑,就是自已屬下的高啟等大將亦是沒有露出激憤之色,他又見周全斌雖然臉色平和,他身邊的親軍卻是面露殺機,劉澤清行伍多年,如何不知道這些親兵殺氣外露,只需自已說錯一句,周全斌略一點頭,他的親兵立時就會上前把自已確成肉醬。

    心中一凜,立時有了定計。忙上前在周全斌面前撲通一聲跪下,看著周全斌的眼面,低頭泣道:「大將軍,你也是行伍帶兵之人,需知兵士難帶,將校難以壓制。明軍與大漢天軍不同,糧餉一向不足,做將軍的還需有錢收買一些敢戰勇武之士以為親兵,俸祿低薄,若不中飽私囊,很難唯持。那一次末將所以如此,亦是以此事鎮壓收服人心,如若不然,澤清早為草澤中的野鬼孤魂了。」

    周全斌默然半響,心中終於放棄了此時當場斬殺劉澤清,吞併劉部部屬的打算。輕歎一聲,向他道:「貴鎮既然如此認罪,又是山東本地人氏,並沒有為害地方。雖然江北百姓恨將軍入骨,不過既然從龍起義,前罪亦可消彌。」

    他話音一轉,又厲聲道:「不過貴鎮所部一向軍紀不肅,刁頑兇惡為禍甚重,我已命漢軍軍法部派軍法官入駐爾部,抽查曾經禍害百姓,手有人命的兇徒,要將他們明正典型,以肅軍紀!貴鎮所部,以漢軍編制,可分為五軍,分別由貴鎮原本的屬下擔任將軍,還是有貴鎮居中指揮,如此處置,劉將軍心服否?」

    劉澤清哪敢怠慢,忙叩頭道:「大將軍肯饒了職部性命,已是深恩厚德,又以大軍歸我統制,澤清哪裡還敢有什麼怨言?自此之後,職部所有將校,將性命托付給大將軍,唯大將軍馬首是瞻!」

    吳三桂聞絃歌而知雅意,忙亦隨著跪下,向周全斌道:「啟稟大將軍,職部亦有不少為非做歹之徒,需要大軍派出軍法官整治。再有,職部亦應改編,請大將軍發令。」

    他偷窺一眼周全斌神色,因見周全斌做沉吟狀,心中一慌,心道:「難道你想一下子吃掉我吳氏家兵幾萬人?這些人除了我的話誰也不聽,現下是對滿人打帳的關鍵時刻,難道漢軍要自動軍心不成?」

    卻聽得周全斌徐徐道:「改編之事容後再議,將軍所部不似劉總鎮那般目無法紀,不過法度乃是漢軍一等一的要事,軍法官和監軍使還是要派駐的。」

    話音未落,又向其餘明軍各將道:「申明法度,嚴肅軍紀,此為最要之事。今日我有言在先,不論將軍校尉,凡有違我軍令者,立斬不赦!」

    吳三桂等明軍大將原以為周全斌不過是老生常談,與當日明朝的文臣督師和監軍御史相同,誰也無法制服名為官軍,實為各將家兵的軍隊。

    待周全斌一出天津城內,立刻召見城內的舊明士紳,申明法度,張榜安民,又使用舊明官員仍為各級佐使,再加以數萬漢軍持槍露械,在城內遊行一遭,又以數百門火炮同時開火演練,震懾投降明軍。一時間城內人心大定,各人都道漢軍乃仁義威武之師,天下無人能敵。聲勢大振,人心歸附之後,方以軍法官入明軍軍中,先頒發告示,申明法紀,命各兵檢舉出首,有禍害百姓殘殺暴虐者,出首無罪,告發者有功。初時尚有士兵疑惑,待有私仇者首告被賞,一時間軍營內告密成風,那些殺人無數,搶奪強姦已成積習的將校士卒紛紛被千,算來五萬多明軍手有無辜百姓人命的竟過千人,燒殺搶掠者不計其數,若要窮治,只怕無有遺漏者。漢軍曾與江南明軍接戰,但多半是鎮防衛軍,又很快就被擊敗,很難禍害百姓。這幾股明軍多受徵調,明朝將亡時又沒有錢糧,多使軍隊自行籌措,於是搶掠百姓已是公然而行,其間燒殺亦是難免。

    吳三桂等人不禁漢軍入駐軍官,亦是因此原故。他們均是抱定了法不責眾的心思,各人都覺得漢軍急需這些明軍助戰,與滿人的大戰近在眼前,哪能大殺特殺,自亂陣腳?

    周全斌一則心慈,二來亦是有慮於此。於是先命將這些兵士看押收監,以軍鴿請示張偉。兩日之後,便收到張偉親手手書,上寫道:「殺了,發餉。軍情部與司聞曹皆報,清兵已然出京,算來半月內必至天津附近,爾需盡快收攏明軍軍心,多加訓練部勒,以為戰力。多派探馬出探,雖然掌握敵情,首戰致勝最為要緊,慎之!」

    「來人,傳將!」

    他一聲令下,中軍大帳之外的幾十面大鼓立時敲響起來,三鼓過後逾期不至者立斬。明軍參將以上,漢軍校尉以上的所有將校均是飛奔而來,並不敢怠慢。便是吳三桂等人,亦是急奔而至,唯恐此時觸了霉頭。

    周全斌待各人參拜之後,也不提張偉手諭之事,只向吳三桂唐通等人略一點頭,以示招呼,便發令道:「軍法將何在?」

    因是戰時,神策衛的軍法將軍亦是身著甲衣,聽得周全斌召喚,立時站將出來,盔甲鐵裙碰撞的蹡蹡做響,他躬身一禮,向周全斌道:「末將在,請大將軍下令!」

    周全斌發下令箭,向他喝道:「將近日來逮捕的所有身負人命,橫暴不法之徒,全數斬首!」

    說罷,發下令箭,向還在遲疑的軍法官斥道:「速去,立斬!」

    那軍法官執掌漢軍軍法多年,哪曾見過如此之多的犯罪士兵,這幾天過堂審案,聽得明軍禍害百姓之事,常常怒氣填胸,每常覺得這些士兵枉披了一張人皮,其實禽獸無異。此時接了軍令,心中其實暢快異常,忙大聲應諾一聲,手捧令箭立時往外飛奔而去。

    明軍諸將當真是想不到漢軍軍法如此嚴苛,一千多人的性命竟然渾不當一回事,居然是說殺便殺,絕不手軟。雖然周全斌臉色鐵青,幾十名明軍將校仍是一齊跪下,向周全斌道:「大將軍開恩!犯兵們雖然該死,望大將軍念在此刻正是用人之際,饒了他們性命,改為仗責,插箭游營,然後派罪兵們於最前衝鋒,到時候他們必定肯下死力衝殺,豈不比殺頭更好?」

    「不必多說!派他們上前,只怕是叛敵投降,甚至逃跑衝亂後隊的多!這些人,殘殺百姓很有本事,與敵做戰畏敵如虎,爾等不必再說。」

    吳三桂手下被斬的很少,不過此時卻斷然不能退後,忙又將手一拱,向周全斌誠摯說道:「大將軍要嚴肅軍紀,這固然是好事。不過大病需用緩藥,徐徐調治。若是以猛藥攻之,只怕適得其反……」

    周全斌不待他說完,便向他笑道:「你是怕兵變,是麼?」

    「正是。」

    「不妨。漢軍就部置在城池四周,我到要看看,有什麼人會站出來為這些畜生出頭!」

    既然話說至此,所有明將都並不敢再勸,唯恐被視做「出頭」之人,各人垂手而立。心中七上八下,唯恐此事過後,漢軍順手將他們亦拿出來肅明軍紀。明朝這幾年來,朝廷責於督撫,督撫均令不下於將軍,而將軍只治責軍官,並不敢嚴責士兵,唯恐若的軍士嘩變。漢軍如此大殺大伐,誠心投效者固然擔憂,心有不軌卻是幸災樂禍,巴不得行軍法後,各軍騷動,大軍為之星散。

    幾十名軍法官督促著約五六千漢軍佈置法場,將所有的犯罪明軍軍官和士兵押到天津城內海河邊上,除了軍營內所有的將軍隨行觀刑,天津城內亦是為子轟動,數萬市民蜂擁而來,觀看這明朝立國幾百年來未有的熱鬧。待法場佈置完畢,漢軍鄶子手以百人為一隊,鼓響一聲便斬殺百人,由助手將明軍屍體搬運一邊,由著鮮血流入海河之內。前兩隊時觀刑眾人尚且竊竊私語,待斬到三隊之後,幾百具屍首搬運成山,血水橫流,河流由清水變成血紅。所有明軍將校及天津城內居民都是面無人色,不敢再發半語。唯有鄶子手單調的砍殺聲,犯法軍士的哭叫求饒聲,再有便是單調而駭人的鼓聲一直響個不停。

    這一場斬殺由午至晚,一直到黃昏時分方才停止,一千餘具屍首被迅即運出城外,就地燒化。自行刑時起,明軍大營所有的校尉士兵都很驚惶,生怕被整個屠盡。待第二天天明,漢軍又擂鼓集將,不少將校臉色灰白,神色慘淡匆忙而至,不知道這屠夫周將軍又要有何殺戮舉動。誰料此次周全斌卻是和顏悅色,命漢軍軍需司馬官搬運了整箱的白銀齊齊碼在中營大營四周,舊明積餉最多的已有一年半之久,此次一體發清,並不拖欠半文。各將原都是吃空額喝兵血慣了,此次足有幾十萬兩白銀下發,卻無人敢動半點心血,老老實實足額發下,明軍軍營內立時歡聲雷動,昨日驚嚇一掃而空,各兵手捧餉銀,心畏軍法,立時下定了為新朝效命的決心,吳三桂等明將心中明白,自此之後,眼前這支軍隊很難再屬於自已專控,已然被人家以殺伐立威,以銀兩邀心,徹底收服。

    行軍法,發餉銀諸事完結之後,周全斌又為降軍更換衣甲,防具兵器。整頓原本混亂不堪的軍事制度,嚴加訓練,雖然並不能在短短時日使之成為強軍,卻也使得這支原本一敗再敗,軍心潰散的軍隊渙然一新,重擁戰力。

    漢軍在天津動作甚大,由北京南下,得意洋洋前來收服攻打舊明軍隊的豪格與碩塞卻並不知曉。兩邊消息不通,他們領著幾萬精兵南下,一路上守城的鄉勇兵丁望風而降,並沒有人敢對八旗兵發一箭,打一槍,於是一路上風光而行,至得廊坊地界,兩個滿人王爺商量一番,到底不曾貿然而攻,於是決意先派遣小股騎兵沿著城池四邊哨探,待知道敵人詳情後,再做打算。

    此時已是漢興二年三月初旬,雖是早已立春,比之嚴冬暖和甚多,八旗騎兵們又是從遼東苦寒之地而來,並不畏冷。這一小股騎兵約有百人,由一個小校率領,先是繞著城頭巡視一遭,眼見守城的明軍稀稀拉拉,不成模樣。看著騎兵迫城,竟然全無反應,直到馳到城下很近,才有幾個士兵向下射出幾箭,離的幾十步遠便頹然落地,當真是軟綿無力之極。這一隊騎兵都是旗人精銳,雖然有老有少,上至五十多歲,最少的還有十五六歲半大青年,卻都是善射勇武,面對堅城並不畏懼。眼見明軍射箭如此不堪,八旗將校都是同聲哈哈大笑,有多事者不免取下弓箭,向著城頭還射幾箭,雖然明軍早早伏地,並沒有射中,不過看著他們如此狼狽,卻又若的八旗兵們一陣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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