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伐明(七)
待張偉行到桃園軍營之外,所有的漢軍都尉以上諸將皆出營門相迎,各人遠遠見大隊人馬護擁著張偉前來,那張傑、林興珠、沈金戎、曹變蛟等人居左、契力何必、黑齒常之等人居右,漢軍所有的將軍跪於軍營兩側,待張偉行得稍近,便一同高呼道:「末將等恭迎大將軍!」
張偉見又是這般的大陣仗,知道必是施琅張鼐等人搗的鬼,略一皺眉,卻又展顏笑道:「各位都請起來,咱們自已,不拘這些禮數。」
又向契力何必及黑齒常之笑道:「萬騎近來加大騎射訓練,成效如何?」
那契力何必因見各人依命起身,便也站將起來,聽得張偉動問,便又彎腰施了一禮,方答道:「回大將軍的話,萬騎將士多半已可在馬上三五日不下,均已可在馬上飲食射箭,縱有少數人尚不諳熟,騎射亦是決無問題。」
看張偉微笑點頭,他又道:「只是咱們現在不過四千餘匹馬,萬騎一萬五千餘官兵,馬匹相差太遠。」
黑齒常之乃是契力何必親弟,兩人原都是山中部落的首領,打起仗來勇猛之極,卻都是不知漢人習俗,甚少忌諱。此時聽得兄長向張偉訴苦,便也道:「咱們萬騎兄弟射術精妙,大人用來殺敵最好。可為什麼不肯給我們馬匹,就是皮甲,也不如飛騎將士。大人到底是漢人,有些偏心!」
他兄弟二人原本就對官職比張鼐、周全斌、劉國軒、孔有德四人稍低不滿,依著他們想法,自已亦是一部主將,再次也要與四衛主將相平。誰料身為萬騎將軍,卻只得與飛騎同列,地位稍高於賀人龍等人,與左良玉、張瑞同列,心中有些鬱鬱不平。此刻因張偉動問軍馬一事,那契力何必尚不及言,這黑齒常之便就著這機會,當眾嚷將起來。
張偉心中雪亮,知道二人為何不滿。只是萬騎戰力雖強,這兩兄弟卻非大將之才,斷不能讓他們不受節制,自已又勢必不能事必躬親,只得壓他們一頭,以便將來便宜指揮。扭頭見張瑞神色有些尷尬,張偉乃斥責道:「我給你們的俸祿還低麼?給你們部落的補帖還少麼?現在當著眾人的面,你膽敢說我偏心!飛騎將士身著重甲,騎上等好馬,是因為飛騎是重裝騎兵,用來在戰陣上肉搏之用。你們既然不滿,那就棄弓箭,執陌刀鐵盾,與飛騎一般上陣博殺,而不是掩護邀擊,在陣後射箭,你們可同意?」
契力何必等幾名高山生番將領被張偉一番話訓的滿臉通紅,自從高山部族歸順張偉之後,牛酒土地自不必言,就是有什麼賞賜亦是拿的頭一份。各人身為上位將官,這些年來家裡置的好大田宅,雖還有些土著遺風,卻也是起居八座的大人老爺了。這都是張偉恩惠,各人如何不知感激?再者張偉說的甚是有理,萬騎原本就是輕裝騎兵,以騎射騷擾為主,裝上重甲上陣肉搏,當真是浪費之極。
當下各人均彎腰低頭道:「是我們的不是,惹的大人生氣了。」
張偉點頭笑道:「既然都知錯,也罷了。我在蝦夷養了大群的種馬,至多兩三年內,便有大量的馬匹敷用。現下萬騎馬匹,待攻到內地先行徵集明朝的官馬,待蝦夷好馬來了,再給你們先行換過,如此可好?」
雖經這小小波折,一眾人等的興致卻是不減。契力何必等人是土著出身,原本對張偉頒布的爵賞並不在意,此時藉著分馬的機會抱怨幾句,到也是說台灣的爵位軍職已甚是引人。歷來人對這些功名利碌皆有追求,若是什麼心懷淡泊,渾不在意,只怕到還更令人吃驚些。
入得軍營,張偉便直奔將台而去,一路上四衛兩騎並炮隊的十餘萬漢軍將士依次而立,因見張偉縱騎而入,各部軍將皆單足而跪,向張偉行禮如儀。
這將台原本就是為大閱諸軍而設,其儀衛整肅莊嚴,此時又回張偉已自稱為漢軍大將軍,棄明朝爵碌不顧。是以將台四周原本的明朝候爵及龍虎將軍儀已經撤去,改為仿明朝親王儀制而設的大將軍儀衛。
將台四周設方色旗二、青色白澤旗二,旗手戎裝而立。階下,絳引幡、戟氂、戈氂、儀鍠各二、階上立班劍、吾仗、立瓜、臥瓜、儀刀、呈仗、骨朵、斧,各二,其餘什麼交椅、團扇、傘、痰盂皆銅底帖金,一應儀衛皆由吳遂仲依明律而置。此時那些旗、幡立於將台之下,瓜、劍等護衛階下,一應用具儀仗緊隨張偉登台而上,底下各軍並台灣官吏見了,均各自凜然而立,鴉雀之聲不聞。
張偉一路行來,見各人看自已的神色已有不同。心中苦笑,心知這些排場物什當真是具有奇效。自已原本就是漢軍之首,台灣之主,各人對自已亦是尊畏之極。卻偏生見了這些原本以為是無用之物的儀仗之後,卻愈加顯的敬重畏懼。古人小小七品縣官,出巡之時還有導引從人,迴避令牌,想來亦是這些東西可鄣顯身份,使得民畏。
搖頭歎氣,知道這些官本位,皇權帝威已然深入民心,你若不跳出來,別人卻是決然不會客氣。因振做精神,向待立在旁的儀兵令道:「宣陳永華。」
待陳永華依命上來,張偉見他一臉肅然,便也鄭重說道:「皇天景命,唯德是輔,先生不以張偉出身草莽泥塗,毅然相助,真乃大丈夫也。」
聽得陳永華遜謝幾句,左右不過是官樣文章,事先早已演練純熟。此時兩人如同做戲一般依樣演來,張偉心中頗覺滑稽。只是又知此事斷不可免,待他說完,俯身向張偉行禮之後,張偉又命道:「賴先生大材,為我擬就祭天起兵文告,此刻三軍彙集,老少賢集,便請先生為我宣讀文告,上告蒼天,下諭黎首!」
說罷退身一步,讓那陳永華上前,手持文告,大聲念道:「自古帝王臨御天下,乃天降聖人,撫育黎民蒼首……今陛下失德,前夷人之做亂,權臣之跋扈,亂民之塗毒;非夷人之強,權臣之術,亂民之過,此蓋陛下不能體祖宗之德,故天將棄之!如天棄金、宋、蒙元,誠不可救。且陛下之位乃謀逆奪篡,有德尚不能善治天下,無德則四方亂起,陛下宜伏惟自思,善思已過……今大將軍偉自海外而歸,乃天降聖人以救中國……今我大將軍撫有台灣,兼有呂宋、瓊州,雄兵數十萬,戰艦千艘,應天景命,不日揮師而至,以茲告諭,想宜知之。」
這文告乃陳永華與張偉何斌等人商議了良久,方才做成。一則是指出明朝自神宗以來,皇帝不理政務,以稅監內寺禍害地方,不任官以牧萬民,乃至政綱敗壞,導致東夷漸起;現下崇禎雖是圖治,奈何不得其法,結果弄的天下大亂,不但讓夷人直攻入畿輔,還有諸多黎民百姓奮而起義,此乃皇帝無德所致。今天降聖人云云,便是說張偉乃當日建文皇帝之後,現下回來歸回嫡位大統,正是天厭燕王之後,要把皇位重新交給朱標一系。這檄文原本依著陳永華等人這意,是要寫的胼四驪六,三皇五帝乃至聖人之教的說上一通。張偉想著自已偽托建文後人,實質上就是起兵謀反,又何苦拉上古人來為自已張目。因又想起當日朱元璋伐遠,亦只是大罵蒙元失德,他才是天降聖人,又安撫百姓,告之諸人舊有的秩序不變,自已手中實力甚強,必然當是取得天下之人。那一番文告頒布之後,當真抵的上十萬雄兵,以徐達為大將,常遇春為副將,過准安,入山東,一路上元兵望風而逃,而有戰力的地主豪強,則立時歸順新朝。
張偉這一興兵以討不義,直斥皇帝無能失德,暗示自已力圖恢復天下太平,必當勵精圖治,又以建文後人身份出現,雖斷然不能使人相信,再加上前番的利誘,後面的威逼,當真是做的一篇好文章。歷史上農民起義極少成功,便是因農民起義甚少有什麼政治理念,自王小波提出均田地之後,歷朝的起義者都以分田分為誘,這樣固然引得一大批饑民百姓望風景從,卻又使得有實力的地方豪強及士人儒生心生反感。是以劉邦之後,只有朱元璋以農民為皇帝,其餘黃巢、李自成,洪秀全,皆以慘敗收場。在古代中國,得到農民的支持決計無用,只有在最大程度上拉攏讀書人並舊有的統治階層,乃至地主豪強,方可有成功的希望。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張偉一心要改變現下的中國,卻又必得先行妥協。雖然仍不會放過明朝的宗室親貴,地主豪強,卻力圖先行穩定人心,拉攏分化舊有的統治階層。又在起兵之初便斷然提出了要得天下正朔,把崇禎從帝位上趕下來的政治主張,這可比李自成張獻忠在士人心中只是流寇的形象高上許多。便是崇禎見了這個檄文,也只能稱張偉為反逆,一開頭便已是高出農民軍一籌。
待陳永華將文告念完,張偉又上前頒布出兵之命。令施琅領水師一部並水師步兵及往攻天津,以為偏師威脅北京。不可戀戰,不可深入,只需將三邊九鎮的明軍拖住,使得朝廷不敢派大隊明軍南下,便算成功。
命左良玉即刻從瓊州攻略廣東,先期攻克雷州半島,然後下南澳,攻廣州,待廣東全境平定,留兵據城而守,防備湖南明軍。待張偉大隊下湖北湖南後,左部軍馬再行攻略廣西,雲貴。
兩支偏師左部稍強,約一萬五千人,施部除了優勢艦船外,止有六千陸戰步兵,好在不需苦戰,只是襲擾,有著艦船掩護,又都是水師的官兵,原本便是用來萬里奔襲之用,自台灣赴天津水程甚遠,也非得這些在海上奔波慣了的兵士前往。
張偉自領神策衛的曹變蛟一軍,及龍鑲衛、金吾衛、龍武衛、飛騎、萬騎全軍,共約十萬人余從,出台北港口,先由曹變蛟先期出發,取舟山群島已為補給中轉之地,由長江口直入,經瓜州渡攻克鎮江,然後漢軍主力由張偉率領,直攻南京,張鼐則率金吾衛往攻中都,經略現今的安徽、江西等地。待攻下南京之後,漢軍主力往攻湖北,往攻下荊襄,則江南大局已定。縱有些明軍聚集在福建、湖南一帶,亦是不足為慮。
武人心中只想著建功立業,不及其餘。張偉諸多命令下達之後,除了少數幾個心腹大將及幾位參軍外,餘者並不知情。此時聽得這些大手筆的做戰計劃,各將皆是振奮無比,漢軍自崇禎元年攻襲遼東後,雖年年擴軍,卻無甚大仗可打。呂宋一戰,不過調動一萬多人,此時十幾萬漢軍齊出,除了留下靖安司和兩千漢軍鎮守全台,其餘漢軍大部盡數而出,乃是漢軍建軍以來未有過的大仗,各將都是武人,只時儘是兩眼放光,磨拳擦掌,明軍實力雖弱,在江南也有幾十萬人的鎮守衛軍,此戰若是打的順手,張偉將擁有整個南方,以明室此時之弱,能否自保尚成問題,又何敢言反攻。張偉能成為帝王,漢軍諸將乃至台灣的文官也勢必水漲船高,想到此處,任是平素冷靜自若的人,亦都激越非常。
因見諸將神色激動,仿似江南垂手可得,張偉下得將台,將都尉以上召集至節堂,告誡道:「今命爾各將各率所部,以定江南。汝等師行,非必略地攻城而已。要在削平禍亂,以安生民。凡遇敵而戰,不可輕敵。戰勝之後,勿妄殺人,勿奪民財,勿毀民居,此陰鷙美事,好共為之。若有違者,軍法必不姑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