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鼎革(二十三)
「海蘭珠,吃飯了。」
莊妃小心翼翼地在宸妃背後墊上絲綿被面的棉被,因宸妃身體極是虛弱,加上這小院週遭都是樹木,故而極是陰涼。雖然是酷暑天氣,房內卻仍是蔭涼的緊,是以宸妃夜間還需蓋上薄薄的棉被,此時用來墊在身後進食,到也是方便的多。
宸妃此時臉色卻比初來台灣時又差了許多,原本紅潤健康的膚色已是變的臘黃,因許久沒有喝水,上下兩片嘴唇都乾裂開來,見莊妃進來,她勉強笑上一笑,嘴唇上已是隱隱裂出一道道血絲。
莊妃見她如此模樣,忍不住埋怨道:「姐姐,你怎麼還是這樣倔!咱們要想活著回遼東,還是得好好將養身體才是!」
她落下幾滴淚珠,向宸妃道:「難道不想見到那一望無垠的草原,不想見到疼你愛你的大汗?活下去吧,姐姐!只要活下去,才會有希望!」
她這一番話早說了無數次,初時宸妃尚為之動容,勉強自已進些食物,喝些中藥。待時間長久,這些話早失卻了效力。宸妃淡淡聽她說完,也不答話,只向著她微微一笑。過了良久,方張口道:「你今日這時辰才回來,又是給那小女南蠻子幫忙去了?」
這宸妃脾氣甚倔,當初被俘至台後,一心尋死,水米不肯進。後來還是張偉下令,尋了這些婆子來強迫灌餵食物,一天天下來,方令得她又重新進食。只是拿定了主意,在張府做些灑掃的粗活,以勞力換取食物,方吃的安心。待身份暴露,張偉下令厚待於她與莊妃,吃的用的穿的住的都頗是優厚,宸妃卻是不肯領情,每日仍是粗茶淡飯,而且決不使喚張偉派遣過來的僕役。是以此時雖然渴的嘴乾唇咧,自已無法起身,卻只是不肯讓張偉僕役幫忙。那些老婆子丫頭對她殊無好感,各人也只是不理會於她。莊妃平時裡不忙還好,可以隨時照顧,一時有了事情,比如今日,就只能讓宸妃先苦捱了。
拭去淚珠,知道無法勸回這個脾氣倔強的姐姐,便只得將她扶好,用小調羹一口口餵她吃那些備好的飯菜,宸妃腸胃已是甚弱,葷腥之類早就克化不動,只是吃些清淡小菜,喝些調配的補粥。待莊妃一勺勺地將紅棗糯米粥喂完,又挾了幾筷筍片香茹這類的小菜讓她吃了,用絹綢手帕將宸妃嘴角上的飯嘖擦淨,方才完了此事。宸妃倚躺在床上,待莊妃收拾完了,方向她歎道:「大玉兒,你成日裡這樣為人操勞,何苦來著。那張偉心狠手毒,斷然不會放咱們回去,你又何苦為他賣命。」
「我到也不全然是為這個。咱們若是每日裡坐困於此,才是一點機會也沒有。我常跟人接觸,也是想尋找機會。」
她眼中射出寒光,向宸妃道:「姐姐身體這麼弱,萬一有個好歹,我一定要尋機會讓那張偉為你償命!」
宸妃長歎口氣,猛咳了幾聲,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絲紅暈,向著莊妃柔聲道:「大玉兒,你還真是小呢。十幾歲的年紀,肯忍辱負重,想著法兒做事,這一方面,姐姐就比你差的遠了。不過,你到底是小,被人利用也不知道。那張偉是何等樣人,知道你的身份後能不防備?這些婆子是防著我多還是防著你多?你每天出來進去的,是不是一直有人盯著你?還有,你打聽消息,是不是沒有人敢和你說外面的事,縱是相處的好,也休息得半點消息,可對?」
她年紀比莊妃大上許多,雖看起來溫柔嫻淑不理外務,其實心思縝密細緻不下莊妃,至於城府心機,卻是又強上許多,能得皇太極愛重,甚至與她商討軍國大事,哪裡能是等閒的女子?此時莊妃被她一說,她又不笨,此時在腦子裡略想一想,便已是什麼都明白了。
因見莊妃眩然欲泣,輕輕拍拍她手,安慰道:「這也怪不得你,你心熱,年紀又小,難免會有破綻。是以方被張偉看穿。」
那莊妃此時氣極,一張秀麗的面孔漲的通紅,絞著雙手道:「虧我還當真拿那柳如是當姐妹,原來她是與張偉合起來哄我,拿我耍樂。我原看她可憐,年紀與我相近,卻不知道心機深沉至此。」
「這到不是。」
宸妃又猛咳幾聲。卻又想起那次柳如是親來探望的事。柳如是未與張偉大婚之前,便已知道莊宸二妃身份,因張偉身份不便,她到是常與二人接觸,想著法兒百般安慰,不使二人尋死。到得後來,莊妃到底年紀尚小,雖是深恨張偉帶著兵馬在遼東燒殺搶掠,卻對柳如是再無芥蒂。宸妃雖是不如莊妃一般,卻對柳如是亦肯敷衍幾句。柳如是與張偉成婚之後,更是沒有忌諱,有事沒事總要來探看幾回。便是在十幾日前,得知宸妃體弱,柳如是巴巴的令人帶了從走私買來的長白山人參,還有些遼東土產,親自給宸妃送了來。那一日,她便是坐在現下莊妃所坐的地方,以著一慣的儀容神態,微笑著為宸妃排解心事,後來見宸妃懶怠理會,卻也不惱,只是將東西留下,便告辭而去。
宸妃自然不知,那一日柳如是來探望之後,甫一出門,便輕聲說道:「男人的事,總不能讓女人承擔苦難。」,以她的心思,敵國相爭還不斬來使,便何況只是兩個弱女子,持了這個想頭,後來便相機勸張偉放她們回去,只是張偉不肯罷了。那宸妃只知柳如是心思單純,雖然才學智慧並不下於眼前這個精明強幹的妹妹,心卻是與尋常女子無二,在政治上是極幼稚的。
「大玉兒,你莫要急。那柳如是沒有你想的那麼厲害,依我看來,她也只是那張偉的牽線木偶,依她的性子,心裡若是有事,臉上縱然是瞞不住的。你聽我說,還是要和她多接近,攛掇著她勸張偉放咱們回去。縱是不能如願,能讓他們夫妻不和,也是你的功勞。那些丫環婆子不敢和你說話,你不能和她們說麼?別論好壞,把府裡的消息有事沒事的和那些進來做散工的人嘮叨幾句,不就傳出去了?」
她沉吟著,又接著說道:「姐姐的身子是不成的了,估摸著是回不去了。待你有機會回到遼東,一定要好生提醒著大汗,這張偉將來必定是咱們後金國的死敵,一有不慎,只怕女真和蒙古兩族,都會毀在他的手上。」
莊妃納悶道:「姐姐怎地好像知道這張偉必定會放咱們回去?他若肯放,只怕早便放咱們走了,又何必一定要等到今天。」
「那是他在等,等著最好的時機。咱們姐妹好比是漢人所說的奇貨可居,現下他不放,定然是時機未到。你道他那麼好心,就這麼把咱們放府裡養著?」
「是,姐姐既然知道,那就好好的將養身子,待咱們回到遼東,才能親眼看到大汗為死難的八旗,為咱們姐妹所受的委屈,報仇雪恥!」
她兩人說的熱絡,又因房門緊閉,內室的窗子卻又打開,防著人在窗外偷聽,是以放心說了這麼許多。卻只是不知道張偉早就令人在她們搬來之前便在特意為她們搭建的土坑下面留了孔隙,此時這兩人說的話,早被人聽了個清清楚楚,抄成了節略,送與張偉觀閱。
「嘿,這宸妃也算是個角色!竟然知道自個兒是奇貨可居!」
張偉嘖嘖兩聲,將手中的節略一仍,躺回書房中的太師椅上,輕輕撫著額頭,心中默想道:「皇太極出兵之前,我便是告訴他這兩人在我處,只怕他也是沒有心思索回。待他從山東回去,幾十萬百姓和幾百萬的金銀在手,不出意外,便是連魯王也被他捉去。失去的聲望想來是一戰而回,我便在此時,在向明廷動手之前,詔告天下,把他兩個老婆在我手的事公之於眾。一則他威望受損,二來心愛的女人在我手上,難免會影響他的心緒。這人一世雄傑,唯有「情」這一個字,能令他慌亂。」
想到此處,他輕輕一拍手,卻有府內隨待的長隨應聲而入,垂著手問道:「請爺的示下。」
「去,把那西洋畫師給我叫過來!」
那長隨應了一聲便去,立時便將張偉在台灣眾洋人中尋得的優秀西洋畫師叫了過來,一聲稟報後,得了張偉應諾,那畫師便躬著身子進來,向張偉先是鞠了一躬,方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問道:「將軍大人,請問有什麼吩咐?」
張偉原本在閉目沉思,此時不免張開雙眼瞅他一眼,卻見他身著明朝的百姓裝飾,身著青布布衣,白布褲、藍布裙,白布襪、青布鞋,戴皂布巾。見張偉看他,便垂頭討好一笑。原本他金髮碧眼的,穿著漢人衣飾就頗為滑稽,此時又以近一米九的身高做此媚態,張偉當真是笑不可遏,指著他大笑道:「當真好笑,你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當真是有趣!」
因又笑道:「你是我府裡的畫師,不知道是誰惡作劇給你弄了這麼一身衣服。這麼著,一會子我令管家給你做一身士人的服飾,也好看一些。」
見那洋人連連點頭稱是,卻是一臉茫然,顯是不知道士人衣飾與這一身百姓裝束有甚不同,卻也不與他再說,只是問道:「我前番吩咐你的事,一直也忘了問,你辦的如何了?」
那洋人一臉茫然,卻一時想不起來。張偉每日用的他處甚多,雖不常見面,指令卻是一個接著一個,他卻哪裡能想起是吩咐的何事。因低聲問道:「可是大人吩咐的,要將府中後花園畫面油畫,讓夫人鑒賞的事?」
張偉頓足道:「狗才!這種小事我巴巴的喚你過來?是後院那兩個蒙古女人,我並你仔細觀察,必要畫的形似神似,你辦的怎樣了?」
那畫師嚇了一跳,卻已是想了起來。此事是張偉親自召他前來交辦,卻哪裡敢怠慢,急忙答道:「這事情我已經辦好,畫成了幾幅,只等著將軍查驗。」
「立刻令人取來!」
待那幾幅西洋油畫取來,張偉令人懸掛起來一看,當即便點頭微笑道:「論起人物寫真,還是西洋畫來的好。很好,已是與真人無二了!」
若是中國畫師,此時定然要遜謝幾句,那大鼻子聽張偉誇讚,卻只是笑咪咪點頭稱是,令身邊隨侍的張府長隨們不免又在肚裡鄙夷幾句。卻聽張偉吩咐道:「立時尋幾個人來,將這畫送去用拓板拓了,印它個幾千張,我到時候有用。」
眾雖不明白張偉印這麼許多幅畫有何用,卻只是不敢怠慢。立時便有幾人捧了畫出去,尋了印涮師傅拓成木版,用油墨去印。
揮手令眾人退出,張偉看著這兩張懸於房中的兩名蒙古女人,後金大汗的寵妃畫像。雖是常見那莊妃,此時在畫上看來,見她兩眼笑咪咪看著前方,神情當真是純淨可愛之極,卻哪裡有什麼心機智謀了,活脫脫便是個十來歲的少女模樣。他歎口氣,將兩幅畫軸收了,知道是那洋鬼子搗的鬼,將莊宸二妃畫的青春可人,美艷端莊。想來是不知道張偉的意思,以為他貪圖兩女的美色,畫了在房中時時觀賞。
心中雖是略有不忍,心知自已為了打擊敵人,已將這兩名女子推到了風頭浪尖上。就是將來與皇太極答成協議,將這兩女回去,只怕她們知道內情後,也是要恨自已入骨了。呆立了半天之後,方自失一笑,心道:「你們女真人蒙古人不知道搶我們漢人多少女子,當年北宋末年,就連欽宗皇帝的皇后都被當時的女真人,多少宗室貴女被那些野蠻生番凌辱強姦,老子對你們,已經是客氣之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