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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十六章 返台(二) 文 / 淡墨青衫

    第五十六章返台(二)

    他下令之後,轉身便行。雖然此時的張偉手中已是染滿鮮血,然而他畢竟不是以殺戮為樂事的暴君,這麼多手無寸鐵的人在眼前一一被殺,到底也不是什麼賞心樂事。

    待回到營中大賬,張偉突想起一事,召來身邊親兵頭目,吩咐道:「柱子,帶五百人,尋幾個瀋陽當地知道福陵所在的嚮導,去把那福陵給燒了,挖開地宮,把那老汗的棺材完整的抬來。」

    那王柱子「哎」了一聲,便要轉身出帳,張偉笑道:「這事情太過缺德,挖陵前需焚香禱告,請上天恕罪。」

    「是了,大人。原本想著這罪過由小人擔當就是,既然焚香禱告,咱們和後金又是敵國,想來上天也不會怪罪的。不過,大人要那老奴的棺材做什麼?不如當場燒了便是了。」

    張偉搖頭道:「你不懂,快去吧。」

    那王柱子雖是不懂,卻知道眼前大人的命令是不可違拗的,當即又應了一聲,出賬帶著幾個屬下,又去附近的兵營點了五百健壯軍士,去那遼民被押的所在尋了幾個熟路的嚮導,一行人向那福陵方向迤邐而去。

    那古人最忌挖坑掘墓一事,自漢唐以下,所有的中國政府皆有律令,挖人坑墓盜掘財物的,一律是死罪。漢人中除了有限的幾個軍閥,甚少有公然挖掘前朝帝王陵寢的舉措,一般都是新朝建立,仍然要派遣護陵官兵,以示保全尊重。在這明末之際,卻因滿清入關多次危脅昌平明陵,甚至初次入關便焚燬了天啟皇帝的德陵,是以知道此事的張偉決心挖掘努爾哈赤之陵,雖然是有傷陰德,卻也是顧得了。至於挖出的棺材,那自然是待回台後送於崇禎帝邀功之用。他這一年來對朝廷越發的不恭,此番襲遼一事,更是未請旨而行,又兼併了皮島駐軍,動靜不小。若不對朝廷有所表示,想來日子也是難過的很。

    此時瀋陽方向大局已定,張偉考慮的自然是如何帶著六萬多瀋陽居民,還有這些日子以來從開原鐵嶺一帶遷來的兩萬多漢人,再加上原本一路上強迫遷走,已往長甸方向的十幾萬漢人,連同軍隊,整整三十萬人的規模,無論是撤退路線,還是防備敵軍的追擊襲擾,都是需要他頭疼的事。

    懶洋洋往帳內臥榻上一倒,用長枕舒適的墊在頭下,張偉吩咐道:「來人,傳所有的將軍來大帳會議。」

    待帳外的傳令令一一離去,去尋各部的將軍來參加軍議,張偉神情飄忽,只覺得疲乏之極。趕往開原鐵嶺安撫皮島諸將,又馬不停蹄奔回瀋陽城外,數日來指揮攻城,只是在戰鬥間隙小憩休息,未嘗有過徹夜酣睡,雖是年青,又成日鍛煉,身體打熬的結實,到底也是承受不住這般的辛勞。

    待諸將趕到,張偉已在賬內陷入沉睡,一陣陣均勻的呼嚕聲傳將出來,諸將皆是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入內將他喚醒。這幾年張偉威權日重,雖然待諸將皆是和藹可親,不過他為人剛毅果敢,待敵人從不留情,諸將皆是看在眼裡,誰又敢去招惹這個表面上笑嘻嘻不拘禮節,待人親切隨和的指揮使大人?

    一直待周全斌趕到,他卻與眾人身份不同,現下雖是張偉的手下大將,到底也曾是他的心腹伴當,因見諸將呆立在帳外不敢進入,周全斌微微皺眉,將手一伸掀開帳門,大步而入將張偉喚醒,待張偉又傳令梳洗過後,方才又令諸將進入。

    張偉因微怒道:「張鼐,你既然先來了,何不進來喚醒我,還待全斌,難道這時候敵的突然進攻,你也任著我睡麼。」

    因見各人都垂頭而立,張偉不忍,又道:「成了,別都和娘們似的,都坐下!」

    張鼐因陪笑道:「知道大人累了,不敢進入打擾,大人你煞氣大,我有些怕你生氣,到是有的。」

    他身為張偉本族兄弟,尚且如此,其實各人自然不言自明,當下都是默然點頭,以示贊同。

    張偉苦笑一聲,想不到他對敵人殘酷,連帶著還嚇壞了眾將,這些將軍都是心腹這人尚且如此,全台的官佐和百姓如何,那也不問可知了。當下心中暗自警惕,自已威福自用,權柄在手,切不可昏了頭腦,凡事還需多聽多問,然後方下令行事為好。

    當下咳了一聲,向各人笑道:「為將者得有殺氣,也需耿直不阿,今日的事就此揭過,若是還有這類的事,將你們脫了褲子,在全軍面前仗責。」

    見各人都露齒一笑,張偉卻又端坐案前,正容道:「說正事。瀋陽城戰事已經打完,張瑞那邊一天一報,遼西那邊的八旗軍動靜越來越大,一天比一天集結的多,咱們攻城一戰損傷甚多,雖然仍是兩倍於八旗,到底還是小心為上。咱們這次來遼東是偷雞,可別一不小心折把米在這兒。大家說說看,撤退的事,該當如何料理?」

    「大人,首要之事,便是保全軍隊,咱們斷然不能和百姓同行,那些百姓行動緩慢,能撤則撤,若不能撤……尋其精壯帶走,婦人小孩,便不管他!」

    「賀瘋子,我看你是讓百姓打暈了頭!大人來遼是為何事?你帶著一群滿心怨恨的男子回台灣有何用?帶他們回去造反麼!」

    曹變蛟與賀人龍同為遼人,都是性格火爆,一言不合便是青筋暴起,那賀人龍聽得那曹變蛟如此說,立時怒道:「你是說我打的不好麼?各人帶一隊兵,去那外面打一場看看,看是我不會打仗,還是你只會賣弄口舌!」

    兩人越說越火,當即攘拳擦掌,便要動手,他們的主官正是張鼐與劉國軒,因見兩個屬下在張偉座前無禮,兩人立時喝斥道:「你們暈了頭麼,在大人面前如此失禮,當真是不要性命了麼?」

    兩人聽了主官訓斥,又見張偉神色淡然,端坐於前,兩人唯恐觸怒張偉,互相對視一眼,各自紅著臉坐下。

    張偉卻不理會屬下如何吵鬧,身為最高位的統帥,下屬有些不和到是好事,好在漢軍軍紀嚴明,不會像明軍那樣因個人恩怨影響行軍做戰。思忖片刻,向賀人龍道:「你適才的話胡鬧之極,我來遼東所為何事?拋下百姓不理,那又何苦來遼東一遭?不過,你說軍隊切不可離百姓太近,到還是有些道理。一旦遇到戰事衝亂陣腳,那也是不得了的事。三國裡面劉備的軍隊和百姓一齊逃難,這也太蠢。」

    周全斌點頭道:「漢軍自然是要獨立行進,除了派遣少量的軍士沿途看守百姓行動,大軍還是稍離些距離才是。以全斌之見,咱們不但不能拋卻百姓,漢軍反道應該向遼西方向突進,由遼陽向西,待到了清河堡附近,方折行向南方長甸方向,這樣又能危脅遼西,使敵兵不敢擅動,又能拖延時間,使百姓安全至港口。」

    張鼐靜靜聽他說完,方道:「不妥,大人有言在先,不可浪戰。那遼陽廣寧一地的八旗是皇太極留守遼東的精銳,比之李永芒的漢軍旗和濟爾哈郎的守城八旗精銳的多,再加上譚泰和冷僧機全是後金的智勇之將,論起指揮打仗也比濟爾哈郎強上許多。萬一咱們一個失利,讓他們抓住機會,漢軍別想有一個人能回台北了。」

    張偉點頭道:「不錯,全斌的方法也是不錯,只是有些行險,當此之時,我再不能讓漢軍受到損失。」

    又目視帳內的兩名參軍將軍,道:「參軍們有什麼看法?」

    張載文略一躬身,答道:「回大人,原本咱們也是商議,要以疑兵遲滯遼西的八旗駐軍,既然大人說不能行險,那咱們還得再議。」

    王煊卻又道:「疑兵之計甚好,大人既然擔心漢軍再受損失,到不如調開原鐵嶺的皮島明軍前往清河堡一帶駐防,護衛側翼,他們除了敗在開原城下,到也沒有什麼大的損失,收羅逃兵,也有近兩萬人,便是遇敵,也能抵擋一陣。」

    他有些話雖是沒有說出口來,帳內諸人卻是清楚,這皮島明軍又非精銳,又不是張偉嫡系,便是回台之後,也肯定要大加清理整編,此時派他們到遼西附近,護衛漢軍側翼,那自是再好也不過。

    在心中盤算了半天得失,張偉終於痛下決心,點頭道:「不錯,王煊的建議很是有理。皮島明軍上次求戰而不得,這次也該讓他們立些功勞。只要能護住咱們的左翼,讓咱們安然渡海,這便是一樁大功!王煊,既然是你的主意,你現下就帶人去開原一線的駐軍中傳令,先令他們緩緩而退,開鐵一帶不過幾千敵兵,自保尚且吃力,必然不敢追擊。待退到赫圖阿拉附近,我自然會派兵護住他們後翼,然後令他們由撫順關向西,奔至清河堡一線駐防。待漢軍由原路退回至寬甸附近,他們便也可以後撤了。」

    又算了一下時日,向王煊道:「每日一騎來報,讓我知道你們的動向。我會讓張瑞的騎兵幫著你們協守,遇到敵兵不可與之硬戰,依我的命令行事,大約十日之後,就算是百姓行動遲緩,我們也該當到寬甸了,你可明白?」

    王煊在他說話之初便起身站起,待他說完,便抱拳應道:「末將全然明白,這便前往開原。」

    「很好,你一切小心。」

    待王煊依命而出,帶著護衛直奔開原的皮島明軍駐地而去,撤離遼東一事便有了大概章程。張偉長打一個呵欠,向諸將道:「軍隊今日歇息一日,連日大戰,士卒疲敝,便是你們,想來也是疲累的很。全斌,你從昨日不曾參戰的漢軍中調出四千人,看護瀋陽城中逃出來的漢人,現下便動身南行。」

    見諸將仍呆坐不動,張偉笑道:「全給我出去,回自已的營賬,好生歇息去吧!」

    鏖戰了數日的漢軍營地盡皆陷入沉寂,無論將兵,都是筋骨疲乏之極,得了休整待命的消息,諸軍盡皆埋鍋造飯,吃飽了之後便是埋頭大睡。除了少量的執勤士兵外,綿延數里的軍營內再無任何聲響。

    漢軍士兵盡皆深睡,自然看不到帳外那近六萬原瀋陽城內的漢人正在堅難的行進,攻日攻城,士兵們不曾好生休息,這些百姓們又何嘗曾安睡過。那炮擊聲,廝殺聲,乃至那噩夢一般的大火,都令這些居於城內,生活尚好的遼人們飽受戰亂之苦。此時戰事已定,打勝了的軍隊得到了休整的機會,這些同樣抬著沉重腳步,恨不得躺在地上一睡不起的百姓們,卻不得不在周圍士兵的呵斥下堅難前行。好在漢軍因屠城和搜羅城內資財耽擱了一些時間,這些百姓們尋兒喚女,大半都是一家子聚集在一起,一大家子扶老攜幼,總算是一家團圓,都在這場大難中逃脫了性命,辛苦之餘,到也心慰。有那少數失去親人的,雖然是眼淚汪汪,痛心不已,卻因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力量,勉強拖著腳步,一直向南而行。

    張偉立於營地內高處,默然看著這些衣著破爛,身無長物的遼東百姓川流不息的從眼前經過,痛惜百姓苦難的他卻沒有發覺,兩個一臉黑灰的大腳女人相互攙扶,正自神情漠然的在他眼前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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