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蟬聲陣陣,王彌一身便裝在遠離朝歌的軍營中悠閒的賞著風景,品著美酒。昨夜發動的攻勢,到了如今的正午時分仍是沒有停止。安排好了一切,前方戰事並沒有什麼擔心的。
每隔半個時辰便有前方軍營傳回戰場的消息,按照王彌的要求對方方面面進行觀察與評估。與之一同送來的還有血淋淋的人頭,都是些沒能按時完成任務被軍法砍殺的將官們。一切盡在掌握中,王彌很是舒暢,又是找回了曾經的感覺,心中變得蠢蠢欲動起來。
「劉巨貪財必是難逃朝廷的追究,此事縱是密不透風,也當被太子殿下懷疑……鄴都是非之地,難以久留矣!」
本就是不安分的人,自有一顆不安分的心。王彌左右思索又是歎息,這軍中兵權都是仿造漢人故事授予,戰時自己掌權,可戰後便是無兵。沒有兵權在手,又無部族庇護,即便現在威風八面,日後也是任人魚肉的份兒。
想到這裡,頓感苦澀,一腳踹翻了桌案,王彌出營而去……
……
朝歌城南一支漢軍部隊火速來援,卻被早已佈防妥當的胡軍阻擋在外。胡人根據地勢竟是學著漢人拉開了一條車陣,橫阻道路之上。弩兵矛手加上數量不少的胡騎皆在車陣後方,洋洋得意的看著漢軍。
「好一個王彌!」裨將軍李驤見狀大呼頭疼,這車陣簡陋卻是實用,胡軍騎兵不在自己之下,卻是採取這樣的弱勢態度來消耗自己的兵力,而非胡人平素的直來直往迂迴繞擊等戰術。也只有王彌這樣的悉心安排,才能讓漢軍感到頭疼不已。
振威將軍費他組織四周的三千多名步卒與自家騎兵匯合,看著眼前這道不倫不類的放線也是苦笑。車陣乃是漢軍用來抵禦胡虜的重要手段之一,怎會不知道如何破除?可眼下這般的兵力硬生生的攻上去,即便破掉了車陣,也沒有什麼把握能夠擊退胡騎,更不用說殺入重圍,救援朝歌了。
「由夜至今,胡人攻城未曾有歇,車騎將軍縱是能夠支撐,怕是城中兵力也被逐漸消耗殆盡……某率軍上前死戰奪之!」言罷振威將軍費他一聲號令,三千多名漢軍列陣而出向著胡人防線迫近!
李驤抿嘴不語,胡人不急於破城,但消耗漢軍體力兵力的態度再明確不過了。這是欺負城中漢軍兵少,而儀仗自己兵多的意思,也是迫使外圍的漢軍不得不硬著頭皮來救的意思。王彌毫不掩飾自己的用意,只有一個原因,除了按照王彌劃下的道路走,沒有其他的路。
明知道不可能成功,可不代表沒有人去做,之所以去做不是因為是否能夠成功,而是形勢所迫,必須去做!
朝歌不可丟,車騎將軍羅憲更不可能有什麼閃失,這不僅僅是戰略,還關乎軍心,形勢,以及北伐的勝負。
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只有行動最是給力。
南城的朝歌守軍正在拚死作戰,抵禦胡人未曾歇息的如潮攻勢,遠端的戰事毫無阻礙的映入眼簾,即便你沒有心情去看,沒有閒暇去瞧,可那所處的高度與位置都在不經意之間把戰場的狀況清晰的傳入每一名守軍的頭腦中。
士氣大振,外有援軍!
烈日當頭,沒有人顧及汗水,甚至感覺不到汗水的存在。一聲聲慘呼從城頭傳來,一具具屍體從高處墜下,慘烈的攻防戰令人窒息,讓人膽寒。熱血撲面,一次又一次,瞇縫著眼睛從血水中看到自己的長槍戳/入敵人的胸膛,也看到身旁的戰友在悶哼聲中倒下,每個人都變成了殺戮的機器,麻木,無感,瘋狂!
戰至傍晚,遠端的漢軍先後衝擊七次,皆是無果,折損了許多兵力,振威將軍費他更是衝陣而死,為國捐軀。胡人的車陣幾經崩潰,又是重新組合,比起中午時陣線已經收縮了五里的距離。
五里之內,血滿溝渠,屍積如山!
漢軍止步,胡軍駭然,外圍之戰的激烈程度絲毫不遜於朝歌城的攻防戰,漢人真是捨得性命,胡軍同樣防線縝密。
日落,餘暉盡散。
裨將軍李驤在得到聞訊而來的漢軍補充後,組織步騎再一次發動攻勢!漢騎在兩側防備胡騎的突然襲擊,步卒仍是主攻!振威將軍費他便是在突然殺出車陣,衝入戰場的胡騎圍攻下被殺死的,漢軍不想重蹈覆轍,這一戰聚集了六千多名步騎開始了新一輪的殺戮!
胡軍兵少,抵擋不住,故技重施胡騎兵分左右殺出,卻被漢騎攔截!
車陣破,漢軍刀斧手衝突殺入,以短盾刀斧硬生生攻破胡人矛陣,一戰克敵!
胡軍頓時崩潰,裨將軍李驤一鼓作氣率軍推進三里親自斬殺胡軍主將崔摩!
然車陣再現,又是一道防線屹立於漢軍面前,胡軍大將劉霸統領兩千餘人整合敗卒,收攏殘兵再一次的攔阻漢軍。
退無可退,胡軍身後便是朝歌城,便是正在攻打城牆的胡軍。
乘勝追擊,漢軍鼓起餘勇步騎擂鼓進擊,誓要解朝歌城之圍。
兩軍大戰,激戰,鏖戰,損傷慘重。漢軍勇猛,胡人不抵,然胡將呂披率步騎三千從側翼殺到,漢軍久戰力疲,兩面夾擊之下頹勢盡現。
朝歌城內鼓號齊鳴,人人奮身而戰,一時胡軍攻城之勢受挫。立威將軍姚越親率三百死士冒死突出城門欲與外圍援軍匯合,所到之處胡人披靡,一路燒燬胡人攻城器械無算!
聞朝歌振奮,李驤咬牙死戰,率領漢軍捨身搏命死戰不退!
胡軍乃是分批輪換攻城,攻城之軍不多,外圍守禦之軍也消耗甚多。此刻在漢軍瘋狂的攻勢下竟是有了退卻之心。
可胡軍兵力雄厚,各路援軍紛紛趕至,或是攻城,或是加入外圍之戰,頓時穩住了形勢。裨將軍李驤斷後死戰,被胡人四面圍攻亂刀所殺。立威將軍姚岳殺的甲破刀缺,墜馬被踏做肉泥,三百死士更是長眠城下。二更時分,朝歌外圍漢軍被殺得大敗虧輸,城中漢軍氣勢跌至谷底,堪堪抵抗胡人的攻勢。
箭如雨落,胡軍井闌迫近,王彌親自指揮數千人馬猛攻北門!
漢軍兵力損耗甚多,將士疲憊。弓弩手們臂膀腫脹,手指淤青,咬牙還射效果不佳,頓時被胡軍壓制。
後漢兵將趁機攀牆而上,信心倍增,城頭漢軍冒著箭雨攻擊城下的胡人,反成為了胡人井闌的攻擊目標,一時被屢屢射殺,眼看北城陷落!
轟隆一聲巨響,北門洞開!一彪漢軍從城中悍然殺出,刀鋒掠過滿臉驚愕的胡人,城門處的胡軍連人帶車竟是被漢軍猛推出老遠,那沖車掀翻一側時早已殘破的沒了模樣。
「漢人還有餘力出城一戰!?」王彌聞訊望去,喃喃自語。
說話間漢將劉霸早率一軍上前攔截,然漢軍無聲不語潑油放火,繞城城牆快速移動殺戮,所經之處井闌竟是大火猛燃!
「是羅憲!給我殺!」王彌看得清楚,當先那漢軍大將鐵盔鐵甲鐵面莊嚴,正是偽漢車騎將軍羅憲!
原本準備輪換的胡軍也被調動,瘋狂的湧向朝歌城下,各個胡軍將領興奮異常的高聲吼叫著拍馬去戰漢軍,卻鮮有匹敵!
羅憲揮刀開路,連斬胡將,破胡陣,繞城半圈難覓對手!
胡將劉霸冷笑,率軍攻北門,北門洞開,來不及關閉,正是最好的突破口!然百餘漢軍便門洞處拉弓挺矛,嚴陣以待!
胡軍持盾衝入,折損數人便衝到了城門處,漢軍不得歇息,弓弩手更是嚴重透支身體機能,那寥寥箭矢根本無法造成應有的殺傷與威懾力。
「奪城之功,本將手到擒來!」劉霸放聲大笑,羅憲縱然能夠摧毀城下的井闌,可那孱弱的漢軍又如何抵擋自己這只猛虎?
異樣的聲響,盾陣四散裂開,僥倖活命的胡兵哎呦哎呦的躺在地上,拚命的向外爬行,一名漢將鐵盔鐵甲橫刀立馬冷冷看著劉霸,無視那垂死的胡人,緩緩舉刀搦戰!
橫野將軍羅襲!
劉霸怒不可遏拍馬舞刀率軍衝鋒,寥寥百餘漢軍也敢捋自己的虎鬚?
羅襲也不答話大刀狂掃斬得胡軍血肉橫飛,直到與劉霸交手。
劉霸悍勇,勇不可擋,十招過後羅襲負傷,不敵,轉身而退!
胡軍趁勢一擁而入,卻見四周高牆聳立,木門一關隔斷去路,此乃甕城!轉身欲退,卻是巨石從天而落一陣煙土瀰漫張不開眼,口鼻之內儘是土石碎末填充,後無退路,甕中捉鱉!
王彌心中咯登一下,知道劉霸完了,北門被斷可羅憲還在外圍,於是揮軍圍殺羅憲!
殺至南門,後漢大將呂披率軍阻攔!羅憲軍一路衝殺所剩不足兩百人,面對千餘胡軍攔路,死路一條,絕無突圍可能。然漢軍依然向前,羅憲掄刀奮戰,迫近呂披!
呂披怒,旋即沉默,看那漢軍有掉隊者自行拚殺,更不呼救。而漢人隊伍無回頭之意,唯有向前之心!
此乃精兵,亦是死士!
凝神橫刀,呂披決意死戰!能斬羅憲乃是首功,這等功勳落在自己眼下,斷沒有收手之道理。況且今日之優勢若被羅憲走脫,焉有顏面見朝中文武,軍中兄弟?
後方雜亂嘈雜,殺聲高昂,呂披皺眉,心動,回首望去。但見南門亦開,漢軍蜂擁殺出接應羅憲,不覺大怒!
「都給我頂住!只需半刻鐘便可!」嘶聲怒吼,呂披手指南門戰團怒憤難平!
「是!」身旁部將縱馬而去。
呂披怒火不熄,轉首催馬便要迅速擊殺羅憲一行,忽而面門一箭,眼前一黑跌落戰馬之下!
甩手鐵弓砸翻了一名驚愕的胡將,羅憲與二十餘名死士殺入人群之中,藉著混亂接近南門。而餘下的百餘名漢軍步卒,在廣武校尉羅特的率領下奮力抵擋各路追擊圍殺的胡軍,捨生忘死,但求一死阻敵!
巨石堵塞南門,漢軍盡數退入城中,而城外的羅特等人也壯烈身死……
一場激戰胡人折損數員大將,井闌近乎被燒燬所有,可漢軍在這一戰之後也是兩處城門被木石堵塞,付出了相當的兵力。
王彌臉色陰沉一言不發,任誰也沒想到連續的疲憊攻擊之後,漢軍還有殺出來的勇氣與能力。
「此戰過後城內漢人兵力更少,全力攻城!」等到傷亡數字統計出來,王彌狠聲下令。胡將各自凜然,士氣大漲,方才出城作戰的漢軍全是精銳人馬,少了這樣一股人馬守城,這朝歌的攻陷確實指日可待了。
……
陰寒潮濕的牢房,如今成為了匈奴大將劉巨的歸宿。身為太子身旁的紅人,軍中的眾將,匈奴族中的一名人物,劉巨的下場本不該如此,卻又偏偏如此。
「這裡真是……劉巨將軍可好麼?」一名侍從模樣的人捂著鼻子皺著眉頭喃喃著,看到牢房中披頭散髮的劉巨,連忙問道。
「太子殿下怎麼說!?」坐在地上沉寂不語的劉巨瞥見來人,發了狂般猛然撲倒牢門處,雙手抓住牢房的鐵柱吼著,好似要抓住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獄卒見牢門嘩嘩作響,更是震動不已,一個個面露驚恐,手按刀柄,如臨大敵的模樣。反倒是那侍從模樣的人不以為然,揮了揮手道:「我與劉將軍有幾句話講,你們先退下吧。」
等獄卒都退了出去,隔著牢門迎著劉巨期待的眼神,侍從歎息道:「將軍為何這樣不小心,整個朝堂都在為籌集軍糧苦惱,太子殿下為此甚是耗神,如何就……哎!」
「定是那王彌害我!否則劉銳老兒如何敢……」劉巨眼中閃過毒辣的神色,厲色吼道。
「住嘴!!」那侍從看起來文弱,可一聲斷喝卻有十足的威勢,連劉巨這般久經沙場的猛將也是為之一愣。
「天下人都知道你貪財!非常時期你就不知收斂麼?!」侍從戟指劉巨責道,再沒有一絲的和顏悅色。
「我……這都是王彌那王八蛋害的!」劉巨語塞,滿面猙獰的咒罵著,聲音卻是小了許多。
侍從模樣的人冷冷的道:「若不是你不知收斂,便是有十個王彌又能把你怎樣?」
「太子殿下再三囑咐過你……可惜……」說到這裡侍從模樣的人看著劉巨,那眼神便好似看一個死人一般。
劉巨身形劇震,不敢置信的張大嘴巴,一臉驚恐的神情喃喃道:「殿下要我死?殿下要我死……我為太子殿下做了那麼多事情,怎會讓我去死!!」
話音由低轉高,不甘的情緒,不滿的態度,不憤的表情,宣洩不盡的委屈與憤怒讓回音在大牢中迴盪連連。
侍從模樣的人看著擠壓在牢門上被鐵柱隔著變形扭曲的面孔,緩緩的伸出一根手指在劉巨嘴邊,做出噤聲的樣子道:「你要知道陛下不在,一切都是殿下說的算,你是殿下的心腹,又違反了陛下的旨令,難道你讓殿下忤逆陛下的意思救你麼?」
緊繃的神經在聽到這句話後微微刺痛,隨即竟是斷開,劉巨跌坐在地呆滯的目光沒有一絲情緒的波動。殿下怎可能為了自己這個鷹犬而與陛下鬧矛盾?況且陛下若是執意要自己一死以正視聽,明示法令,殿下就算出面又有何用?
「殿下會照顧你的家眷與族人,你只要認罪便可。」侍從壓低了聲音說著,眼中帶有一絲憐憫與惋惜。
這劉巨可謂是一名猛將,但與陛下的政令針鋒相對,可謂不是時候。衛尉劉銳的消息來源是哪裡,即便是太子劉和也無權過問,更何況劉銳根本不會透露。懷疑王彌,但沒有證據,想收拾王彌也不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實際上衛尉劉銳在早些時候已經與太子見過一面,陳述了厲害。人已經抓了,罪也定了,殿下如若執意要保下劉巨,等於藐視國法,更是與陛下對抗。劉巨忠心耿耿,勇猛過人,但拿來與太子的前途比較,只是一顆棋子罷了。
太子殿下有所不捨,但卻是絕對捨得的。
沒有人責怪衛尉劉銳找劉巨的麻煩,太子是未來的皇帝,眼下乃是劉淵說的算。在劉淵這裡都做不好的官員,難道還有以後可言麼?
……
破曉時分,退卻的漢軍再次聚集,向著朝歌城南門而來。
胡軍得到軍情迅速傳遞給了王彌所在的後方大營,王彌聞言大喜,自己等的便是這一刻,當下調集兵力前往朝歌查看。
染滿鮮血的城牆迎著旭日的光輝訴說著兩日的苦戰,原本應當攻城的胡軍出了留下一部分圍住朝歌外,竟是全數聚集到了城南的陣地上。
王彌臉色一沉,誰敢違反自己的軍令?
待來到南郊,王彌釋然,苦笑。
來的不是姜維,也不是姜維麾下的援軍,但看三四萬漢軍步騎陣勢嚴密,正在做開戰前的準備。
看著無數旌旗飄揚的字跡,王彌喃喃道:「中原援軍來的真快呢……」
胡將凝神看去,但見其中一桿大旗上書「漢護匈奴中郎將,行征北將軍諸葛尚」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