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兵陷陣,猛衝,以全身的力氣發起頻死時才有的攻勢!未至死時,可此刻不爭,早晚必死,漢軍深知形勢刻不容緩,便在關彝在重重胡軍人牆中鑿開一條通路時,準備就緒的鐵甲士順著通路湧入,殺入,衝入!
鎧甲的撞擊聲,金屬聲躁然而起,森森殺氣滲透胡人心肺,寒人膽魄。所向披靡的鐵甲士們揮戈,挺矛,逢人就殺,不顧身上落下的刀槍斧鉞,只是殺人!鐵甲堅固,內有軟甲,刀槍斬落不過白痕,縱然透甲也因為胡人被砍殺的後繼無力而造不成重創。
因此甲士一路向前,擴張,把關彝用生命換來的甬道,硬生生撞開了一片天地。胡人如同草芥遇鐮刀,一片片的倒下,轉身,奔逃,潰敗。姜聰趁勢驅動大軍踏入這一片天地之中,漢騎輔助車陣堪堪抵擋住四面八方猛攻的胡軍,用不間斷的犧牲生命來換取短暫的時間。
藏身於鐵甲後的漢軍們爆發了,人人都是條漢子,本就不想要誰來保護。武人保護的是國家,是民族,是百姓,是一切弱小的,面臨危險的人們,而不是躲在他人羽翼之下的雛鳥。壓抑許久的鬱悶狂掃一切,在漢家將領的帶領下漢軍在短時間內四面出擊,衝擊胡軍,攪亂胡陣。
砰然一聲,車陣崩潰,四下翻滾的車仗,破碎的盾牌,折斷的矛戈,迸濺的鮮血,一時滿目狼藉。胡家鐵蹄踏飛落陣中,踏碎已經殘破的漢軍車陣,踏碎一切仍有生機的物體。左右輔佐作戰的漢騎拚死殺入,試圖阻止胡騎肆虐,為殘餘的同胞爭取與主力人馬匯合的時間。
然胡虜亦是征戰多年經驗豐富得不能再豐富,正是高歌猛進,乘勢猛攻之刻,焉能放棄?
略微有意的遲緩是給漢騎衝入陣中救人的時間,隨即閃電般的突擊則是把原本旗鼓相當,甚至佔據兩分上風的漢騎切成數段,各個擊破!
魯莽之人也知手段,塞外胡虜亦有花巧。智力不等於智慧,也不等於專一於某一領域的領域智慧。胡騎大多不讀書,不識字,只知道騎馬砍殺立功換取美酒牛羊,妻妾奴隸。可若因此小覷對方,而把對方當成可以隨意愚弄之輩,便是大錯特錯!
來不及喘息的鐵甲士返身衝殺,營救自家騎兵以及在殘破車陣中苦苦支撐的步兵們。四面八方的胡人此刻站穩了陣腳,喘勻了奇襲,在中軍的援助下展開反擊。包圍,切割,衝擊,包圍,切割……
刀槍在空氣中躍來跳去,一蓬蓬的鮮血也歡快的隨意潑灑,好似筆墨大家的濃峰輕點,又似浪花翻捲迎接從天而降的喜雨。
漢軍苦戰,但尚能支撐,混戰的局勢讓胡騎無法四處游弋伺機作戰,逐漸擴大的戰場也囊括了更多的雙方戰士,使得騎兵活動空間受到嚴重的限制。對於漢軍這樣的形勢仍不是能夠求勝的局勢,可比起預料中的交手,也算是有了奮力一搏的機會。
斜刺裡一支胡軍無聲無息的進入了戰場,沒有震盪人心的衝鋒,沒有熱血沸騰的吶喊,一步一步踏入戰場。沉默寡言的數千胡軍很快便引起了漢軍的注意,在這處處殺聲,時時慘呼的戰場上,沉默的一群胡軍顯得特殊。
可引起注意的,不是因為他們不做言語,而是殺氣。
新兵操練許久,便會找機會見血,戰法純熟的新兵們雖然稱為新兵,可那熟練的戰鬥技藝已經不算是新兵了。所缺的便是殺人,殺過人,才知道殺人的滋味,殺過人,才知道被殺的恐懼。
戰場上時刻在死人,你死別人也死,你不死也有人在死。處於死亡之中,有站立的力氣並不足夠,還要有揮刀的勇氣。可有了揮刀勇氣仍是稍顯不夠,至少要有殺人的膽量。能夠殺人只能算是合格,起碼能夠給敵人造成損傷,卻也只能算是普通的兵卒。
真正的精銳殺入如麻,處變不驚,即便面臨千軍萬馬,亦是我行如故,不輸氣勢。這數千胡軍便是如此,一等一的精銳,一等一的殺人能手,一等一的後漢兵將!
漢軍大將司馬滕面沉似水,率軍迎戰!敵眾精銳,若進入主戰場,漢軍必受限制,更有可能受創非輕。這樣的敵人,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才能擊退?司馬滕不知,只知在這一刻自己責無旁貸,必須挺身而出!
附近幾個戰場的漢軍奮力抽身而出,在司馬滕的組織下奮勇迎戰!廝殺的音浪一浪高一浪,引起了四方戰場的注意,隨即漢軍潰敗。
司馬滕陣亡。
這一戰讓四周廝殺的漢軍好似空氣般被抽調了一半有餘,無法阻止胡人精銳部隊的進擊,更是在原本的位置上陷入了困境之中。身處主戰場指揮的漢將姜聰敏銳的察覺到這一點,可戰場波及方圓十幾里地,也只是作為將才的感應罷了。
畢竟那只是外圍的戰事,曠野之上戰陣處處,人頭如草,哪裡能看得了那麼遠?
小勝之後胡人精銳部隊仍是勻速向前,沿途小股漢軍不是被碾壓而過,便是與其他的胡軍激戰中抽身不得。
一彪軍攔路,漢軍大將龐淳!
看著這數千精銳胡軍,龐淳只覺得心驚肉跳,頭皮發麻。心中的恐懼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這邊如同自己當年在河北境內與胡軍作戰,初次見到胡騎的威力時一樣。那是無可抵禦的對手,那是難以戰勝的敵人,相差懸殊的戰鬥力讓這一場戰鬥毫無懸念。
只是沒有猶豫,本能反應之下龐淳把內心的恐懼拋在腦後,縱馬率軍衝殺。將軍百戰死,明知一死龐淳寧可死戰,也不退卻!
必須有人攔住這支胡軍,不然大軍難逃戰敗厄運!
這是龐淳最後的念頭,口中湧出的鮮血,體內被刀槍切割的內臟,刺穿的皮肉,無時無刻不在痛訴這是多麼痛苦的事情,隨即便重重的摔在血泊中,就此長眠於這曠野。
龐淳戰死。
這一次胡軍精銳部隊並沒有繼續向前,方才千餘漢軍的捨命衝擊,將隊伍前列的陣勢硬生生的擊潰數層。即便輕易擊敗漢軍,胡人精銳也並非沒有損耗。佇立在殺聲四起的戰場上,眼睜睜看著前後左右的漢人,胡人殺得肚腸橫流,人頭滾地仍是無動於衷。
重整陣勢的胡軍精銳冷眼注視一切,沒有絲毫伸手援助的意思,他們本可以做到,卻是沒人去做。周圍戰場上的漢軍無法凝聚成一股力量,唯有畏而遠之,散兵游勇面對這樣的隊伍根本毫無用處。
而胡人在欣喜若狂的企圖靠近後也是習慣了冷漠,與其拚死向著這支部隊停駐的所在靠攏,因浪費掉氣力或是失去了原有的局勢而被殺掉,倒不如當這些人不存在專注於眼前的生死搏鬥。
整個後漢軍事體系中,能夠做到如此冷漠甚至冷血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王彌,一個是曹嶷,北營曾經最為熱血的傢伙已經死掉了,北營取消後三大名將也只剩下這樣的兩個人。王彌聽命於太子劉和,在太子軍中作戰,眼下的便是曹嶷了。
曹嶷有統兵之才,陷陣之銳,而且十分驕傲。所謂的驕傲不是指曹嶷,而是說曹嶷帶出來的部隊。超人一等,自視甚高,不屑為之,大概就是這樣的情緒,讓曹嶷成為了劉淵深為倚重的將領之一。
哪怕曹嶷的兵與作戰風格不受同僚的待見,可沒人敢否認,否認曹嶷的精銳人馬戰力是怎樣的強悍,是怎樣的冷酷無情!
有意避開曹嶷軍的漢人與胡人漸戰漸遠,沒人敢攔在曹嶷軍的前方,就算是胡軍也不敢。雖未曾聽聞抑或是見過曹嶷殺戮自家攔路的軍士,可被推搡驅逐仍是有的。更何況以曹嶷軍的特質,即便有自家人馬因為攔路而被殺掉,也不會有人覺得意外。
整軍完畢,大軍大步前進,前途坦闊,一路無阻!
路上有陣,一隊方陣攔路。陣前有盾,鐵盾長矛阻途。盾後有弓,強弓硬弩激射而出!
更加強悍的漢軍出現,表示著曹嶷軍踏入了核心戰場之中,戰場邊緣處一支漢軍嚴陣以待。隨時臨時拼湊而成,大家隸屬不同的部隊,彼此並不相識並不熟悉,可統一的指揮與號令,讓這支漢軍看起來並無甚分別。
曹嶷微微動容,大戰之中仍能組織起這樣的軍陣專門針對某一處或守或攻,指揮漢軍主將分配兵力的功力可見一斑。
「藏有餘力,是想拖延戰時,難道還有援軍?」訝然之餘,曹嶷迅速下令,衝鋒!
曹嶷軍四千餘人忽而加速,滾滾浪潮般襲捲漢陣!箭雨規模有限,殺傷卻眾,曹嶷可不想還未與漢軍主力交戰之前無謂的損失兵力,因此全力出擊,力求一戰破敵!
刀盾交擊的響聲接二連三間以難以辨別的速度密集響起,若是經驗豐富的將領聽得聲響,便可大致推算出雙方的實力差距。短時間內聲音越是響亮,尾音越是漫長,說明守方不利,攻方佔據絕對上風!
漢軍不足一千二百人,盾牌手僅有一百五十人,甫一交戰死一半,傷一半,盾陣大破!
「殺!」凌厲的喝聲,凌厲的長矛不分先後的出現在曹嶷軍身前。
矛快而銳,一送一抽,便是殺敵;槍尖而利,一進一退,便要喪命!三百漢卒持矛,挺槍,悍然迎敵!
矛折,槍斷,漢軍頹然倒地,倒撞噴血隨處可見,曹嶷軍衝勢為之一緩。箭雨再現,伴隨而出的是兩側的二百名諸葛連弩手怒射胡虜!
三方箭矢夾擊曹嶷軍,縱是一方精銳,也難以血肉之軀抵抗勁矢!曹嶷軍怒,怒髮衝冠,方才一陣的箭雨讓曹嶷軍折損近乎五百人!尤其是兩側的諸葛連弩殺傷力巨大,不可不除!
眼見刀斧臨身,連弩手抽身而退,然胡人矯健,漢軍連弩手唯有抽刀咬牙奮戰!與此同時,胡軍在短暫的緩和後再次衝鋒,被擊潰的長槍兵,長矛手們倒在一旁咳血看著兩百七十名漢軍刀斧手迎難而上,更有軍中大將劉喬率領親兵三十騎縱馬在前!
這一陣本就阻擋不住曹嶷軍,倉促而成終究是倉促而成,可漢軍不退,劉喬更是嘴角冷笑,一臉傲然!
「快退!」一名軍侯眼角微紅,吼著眾弓弩手速速退開。那幾百名漢軍可不是數千胡軍的對手,甚至片刻之後或許就成為了冷冰冰倒在地上任人踐踏的屍首。弓箭手的任務已經為完成,要趁著這寶貴的時間迅速撤離,畢竟近身作戰弓箭手著實是殺傷有限。
「再射一輪!」另一名軍侯怒瞪前方,揮手間又是一波箭矢射出。
「還不走!」
「胡狗從兩側殺來了!」
、
「快退!」
「狗/娘養的!來不及了!」
「聽我的快退!」
「老子拼了!」
「放箭!」
曹嶷軍很快從兩側湧出,無論是連弩手還是弓箭手,沒有人在意是生是死。被數千胡軍圍在垓中的漢將劉喬率軍死戰,衝陣不斷,血透衣甲仍是咬牙奮戰不息,怒罵連連!
「此等勇將,何不降我大漢!」曹嶷縱馬而出,指著被圍的漢將劉喬叫道。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無數屍首,漢將劉喬的戰馬在拚殺中被胡人所傷倒地不起,步戰並沒有褪去劉喬的武勇,反而在戰陣中顯得更加耀眼。
「你是漢人,為何不降?」劉喬奮力拔出屍體上的長矛,血與汗交織成的血水不停由甲冑中滑落,帶有幾分輕蔑的冷冷注視高頭大馬上的曹嶷。
「大漢天子大軍在此,偽漢必敗無疑,我喜你之武勇,卻沒有太多耐心。」曹嶷不是一個能夠忍耐的人,尤其是被人用那般眼光注視著。就好似被主人拋棄的喪家之犬,抑或是狼群裡的一條狗。
「我劉喬為大漢而戰,為民族而戰,為家園而戰,為陛下而戰!這些人也是如此,即便是他們也是為了自己的族群。而你,又為了什麼?」劉喬的眼光掃過四周的胡虜,最後落在曹嶷的臉上。
曹嶷忽然很想抬手摸一摸臉頰,好似有蠅衝落在自己的臉上,讓人噁心,令人厭惡!然無論手指在臉頰彈掃了幾次,那蠅蟲有如附骨之蛆般揮之不散,驅之不動。似乎這樣的情景影響了自己在軍中的形象,曹嶷感到了幾許不自然,放下手試圖掩蓋自己的意圖,可臉頰抽搐的筋肉更是顯得怪異。
垂首默然,曹嶷不語,那不是蠅沖,而是目光。有劉喬的目光,劉喬周圍十幾名殘存漢族的目光,以及在場自家兵將的目光。目光中飽含著大量的情緒,曹嶷覺得即便是自己一手操練的精銳兵將,此刻似乎也有那麼一絲絲的疑問。
為何而戰?
「殺了,擂鼓進軍!」斷喝聲中,曹嶷看著劉喬與十幾名漢兵在刀光劍影中倒下,耳邊縈繞著卻是劉喬死前對著自己嘶吼的那句話,血污的面孔,嘲諷的笑容,以及那份身為偽漢武人的驕傲抹之不去,在記憶中抹不去。
「喜歡做犬,為何不給漢人做犬,反去胡虜面前搖尾乞憐?!」
怒火中燒,嘈雜的戰場時不時有驚心動魄的哀嚎,可這些掩蓋不住劉喬的話語。曹嶷大怒,怒不可遏,無法可滅,唯有驅動大軍殺奔漢軍主力,以戰火燒掉心中的怒火!
胡軍高歌猛進,銳不可當,然兵力也在不斷的損耗之中,四千多名精銳,僅存三千人馬。
龍蛇混雜的戰場,混亂不堪的左右,忽然冒出兩支整齊的漢軍,站在原本屬於漢胡戰得正酣的位置。
本處於那個位置的漢軍紛紛前往周圍的戰團,而胡軍毫不意外的盡數被漢軍撞倒,刺殺。來的是漢軍精銳,鐵甲軍。
不由分說,左右兩翼的鐵甲士們全力衝撞而來,即便是城牆,也會被這左右的合力擠壓而碾成粉末。可城牆不會憑空出現,曹嶷軍更不是城牆,兩翼的胡軍在付出了些許代價後,以槍矛支撐起了防護區域,只是中軍的位置顯得擁擠不堪。
擠壓大片空間的鐵甲士們仍在衝殺,與胡人殊死搏鬥。槍鋒矛尖頂在身上,依舊踏步向前,管他是槍桿彎曲,長矛斷裂,或者是甲冑被刺穿,因此喪命。漢軍鐵甲士的腦子裡似乎是一片空白,只有前進兩個字一樣。
血水從鎧甲的縫隙中鑽出,透了口氣迅速的順著凹凸不平的鎧甲表面滑落。重甲在身,前後奮戰,漢軍鐵甲士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類似腸肚一類的東西冒了出來,滑滑黏黏的要抓住鎧甲的表面,可又是借不上力的被甩落,半空中搖擺著。
流出的腸肚搖頭晃腦的一言不發,靜靜的看著一個又一個叫做胡虜的敵人倒在身前,倒在腳下。
顫抖的雙足似乎帶不起這一身鐵甲,整個身軀猛烈的巨顫,大量的鮮血湧出,忽而地動山搖,腸肚跟隨著主人倒在地上,黏黏的表面沾滿了鮮血泥土……
拼盡全力而亡的鐵甲士多不勝數,精銳的曹嶷軍在此似乎難以向前,激烈的交鋒中折損甚重,陣型被嚴重的壓迫,近乎扭曲。
便在此時,戰馬奔馳聲傳來,漢軍大將關彝手持青龍刀,渾身浴血的率領八百騎兵從正面殺到!
憤怒的曹嶷望著左右阻塞的兵將,緊盯著遠方出現的漢騎,臉色一變再變,最終凜然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