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拍岸,捲走斑斑血痕,即便是天下最強之水師,也無法阻止後漢鐵流一路東進。沿岸的水軍盡力射擊投石,能做到的只是微微牽制沿岸行進的後漢兵馬,也只是牽制而已,無法把陸地上的人留下。
而陸地上的漢軍也注定攔不住後漢皇帝劉淵。
身處陽平郡的漢軍約有兩萬人,其中以祖逖,邵續,曲特等漢將各自屯駐倉亭,陽平,發乾等各地設伏拖延胡人腳步。
然劉淵何等人物?漢人防禦工事尚未構築,胡騎馳騁殺至。漢軍無奈唯有退兵,即便祖逖仔細計算了後漢騎兵的腳程,可也無法算清楚一件事。劉淵既已看透了漢軍戰略佈置,同樣知曉平原一帶決不能丟的重要性,漢軍處處佈置,胡人又怎會毫無手段?
劉恂率領鐵騎八千輕取發乾,漢軍在胡騎抵達前半個時辰便盡數撤走。發乾的百姓在六天內變更了兩次統治者,不覺紛紛無語,隨即又是釋然。若有機會自是人人嚮往去中原生活,抑或是河北光復,但若沒到時候,誰還能抄起板凳飯碗與胡人拚命?
發乾失,陽平亦丟。祖逖本欲設伏拖延胡騎,然胡騎有兩萬之眾,若無五萬以上的兵馬即便是伏擊都是送死。陽平並非沿岸城池,內中庫府更是空空,留守不僅僅要被後漢大軍包圍,糧食更是少得可憐,不需考慮,祖逖率軍果斷棄城而退。
唯有倉亭津有大漢水軍護持,胡騎衝擊數次無果,便一路東進不再加以理會了。漢軍水師比起全盛時期多有不如,些許兵力在黃河縱橫卻是無法登岸作戰。胡人毫無顧慮的一路東去,也是把漢軍水師看得通透。
「樂平?想不到漢人還想負隅頑抗,可惜啊!」後漢大將劉恂聽聞探馬回報不由得冷笑連連。
「陽平郡內唯有樂平一縣,只需攻破此城便可復奪陽平郡。」後漢大將刁膺在旁淡淡的說著,黃河沿岸各郡的迅速失陷,使得胡人在徵調兵力,各方佈防,物資調配上都產生了極大的困難,唯有境內安全軍隊以及物資的運送才會穩定。
劉恂想了想道:「陽平,發乾等地漢人皆是不戰而退,眼下兵力聚集一處當是試圖阻擋我軍腳步。陛下大軍在後不可耽擱,入平原郡內也不是只有攻打樂平一途。」
「將軍是想分兵而行?」刁膺心如明鏡道。
「不錯!劉恂帶有幾分嘉許的看了刁膺一眼,雖說自己對漢人沒有什麼好感,但刁膺這漢人出身的後漢大將在戰略以及眼光上顯然更勝大多胡將一籌。
「但祖逖此人頗為狡猾,此時分兵是否為時過早?」刁膺眉頭一皺緩緩道來,實際上從黎陽的曹嶷,段氏,以及一路的作戰經歷來看祖逖此人絕不簡單。若有可勝之機必是狠狠打擊胡軍,若無勝券在握便率軍飄然退去,沒有半分的遲疑與拖拉。
「刁將軍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祖逖小兒有意拖延我大軍救援平原速度,此時此刻當以速度為先,除此之外何必想那麼多呢?」軍中大將呼延敦在旁見刁膺很是不爽,此刻發話表態道。
刁膺側頭看了一眼這禿頂的胡人漢子,苦笑道:「曹嶷將軍尚且在祖逖手下吃了暗虧,我等一路甚是順利,理應多加防範才是。」
黎陽外圍之戰曹嶷有足夠的能力擊敗邵續與曲特兩部兵馬,卻不想祖逖率軍佯攻黎陽賺殺了段部大將段羸侯,更是在黎陽城外放起大火,於曹嶷退兵路上設伏。曹嶷用兵也是犀利,率軍回援卻是沒想到黎陽留守的人馬如此廢物,竟是不敢出城一戰。途中被祖逖率領漢軍主力一陣伏擊,折損了不少兵力。
幸有劉淵大軍在翌日抵達一番商議之下,兵分兩路,一路追逐祖逖等漢軍由黎陽南路轉向陽平郡,橫穿陽平郡便可抵達平原;另一路則是重兵突擊南路,用最快的速度趕赴平原。偏偏祖逖甚是精明,見胡人大軍分兵,竟是與邵續,曲特諸將合兵一處,全力拖延南路後漢人馬,若非是鐵騎犀利,此刻怕還是在陽平一帶糾纏不清。
「哈哈!我說刁將軍可是被祖逖嚇到了?此間鐵騎三萬有餘,就算漢人設伏又有何懼?」呼延敦見刁膺一副膽小的模樣不覺快言大笑。
「這……」刁膺不欲與其爭辯,卻也無法繼續說下去,唯有默默在旁不做言語。
「呼延將軍不可如此無禮,須知刁將軍之功績非你可比。」劉恂知道刁膺當年與石勒一起壓制大漢青徐人馬,立功頗多,出言化解尷尬道。
「哼,末將以為此刻分兵正是時機,將軍以為如何?」呼延敦乃是呼延族內的大將,名望在刁膺之上,但也知道真正要論起軍功,刁膺等曾經在東路與石勒並肩作戰的將軍們乃是後漢開國的首功之一。
「如何分兵?」分兵而戰的提議出自於劉恂,見呼延敦也是同樣的想法劉恂更加篤定的問道。
呼延敦縱馬微微上前道:「聊城在樂平後方,必是漢軍接下來的退兵之地。將軍可率鐵騎兩萬奔襲,漢人聞之必然自亂陣腳。」
「哦?」劉恂略一思索,覺得這戰略倒也是靠譜。漢軍屢戰屢敗,屢敗屢退,實實虛虛的不肯與後漢騎兵硬拚。若是繼續採取這戰術,接下來漢人最好的落腳點便是平原郡內的聊城。先行攻擊漢人預設的退路,等於讓在樂平的漢軍沒了退路。
見劉恂神色,呼延敦知是被自己的話語說道,趁熱打鐵道:「末將不才願引五千騎兵前往樂平已南攻擊茌平縣,此地乃是方圓百里內最近黃河岸邊之縣城,漢人物資必然聚集在此。」
聽到這裡周圍眾將都是暗自稱讚,漢人有水軍,可水師不會登岸作戰。能在岸上拚殺的人隨處可見,但能夠乘船揚帆的卻遠沒有那麼多。要想加入戰場,漢人必然要有物資以及兵力的集散地。
茌平乃是平原郡內最南端的縣城,更是漢軍登岸首當其衝的防線,想必是落入了漢人的手中。樂平縣與聊城縣遭遇胡騎襲擊,必然要從茌平調遣兵力救援,如此一來若有五千騎兵去攻擊茌平,其戰略意義可謂是相當重大的。
「餘下兵力請刁膺將軍正面壓迫樂平,如此一來漢人無路可走矣!」呼延敦說道這裡滿臉得色,甚是滿意自己的戰略佈置。
劉恂雙眼瞇縫成一條縫隙,盯著遠方的夜空,彷彿見到了祖逖率領漢軍從樂平撤退,卻是發現聊城與茌平兩條道路都有胡騎攔截。而一旦離開了樂平城,在平原山丘之上,漢軍縱然有兩萬以上的兵力,也注定是敗局!
就算樂平的漢軍不出城選擇死守,只要陛下的大軍抵達結果也是一樣。況且攻取了聊城與茌平,等於更靠近了平原與高唐一步。
刁膺見狀微微搖頭,想了想道:「博平距離清河郡極近,不若分兵攻取此地,如此與石世龍連成一片,對漢人當造成相當壓力,更可借道清河直撲高唐,豈非省力?」
聽到石勒的名字,劉恂想起了當年的謠言,看了看刁膺並未言語。刁膺似乎也知自己提到了一些忌諱,不覺暗歎。朝廷對於自己等人大家封賞,然張敬仍是留守,自己與張賓等諸多將領調到了河北各地。
前段時間張賓因為跟隨劉曜主持南渡黃河攻擊中原的事情而被貶為庶民,對於主公石勒來說可謂是相當的打擊。
「石勒此刻理當在高唐,平原與漢軍作戰,前往搏平有何意義?」呼延敦臉色一沉語帶不快道。
清河郡既然臨近高唐,作為清河主將的石勒當然是在高唐,但這卻不影響刁膺所言的通過清河郡往平原高唐救援的戰略。借的只是道路,而不是人,在場之人都是清楚,但顧慮到刁膺與石勒之間的關係,對此竟是無人讚成。
「走清河郡確實省事,但不可把平原境內之敵留給陛下處理,此事無須再提便按照呼延將軍所言吧。」劉恂找了個借口搪塞說道,其實若不是顧慮陛下的意思,刁膺的提議確實可以節省許多時間提前抵達平原戰場。平原郡內祖逖等人連這數萬鐵騎都抗衡不了,如何能夠抵擋陛下的大軍呢……
眾將紛紛點頭贊成,刁膺眼中隱有怒火閃過,終究是沒有開口。片刻之後大軍分兵而去,未留數千騎兵留給刁膺攻擊樂平縣而已。
「速度個屁!呸!」刁膺啐了一口忿忿道。
……
博平只是平原境內的小縣城,內中百姓不足三百戶。但就是這不滿千人的小縣城,硬生生被諸葛京以及三千六百名軍卒在一天一夜之內構築成為一處要塞。
城依舊是城,可城下多了溝塹,溝塹外圍多了鹿角,陷坑,矮牆,土山。四周皆是如此,即便很是簡陋,但仍是有相當的效果。
司馬繇率領一干校尉官吏在城內分發箭矢,軍械,組織軍民搬用守城所用的木石等物。城中殘破無主的民房就地拆掉,土石皆是用來支援防禦工事的構建。三更時分,更是有數百人的車隊抵達,帶來了糧食等生活必備的物資。
忙碌操勞了一整天諸葛京與司馬繇等人都是疲憊萬分,這由茌平,聊城,博平三城組成的第二道防線至關重要,這一點漢軍上下都是十分清楚的。一旦胡人突破了這道防線,將有百里方圓的空白地帶任憑胡人隨意馳騁,而最終的地點便是高唐!
百里之地並非是沒有險要,但在塞外鐵騎面前,尋常的要緊地勢如何能夠阻擋得住?唯有憑借城郭來抵禦胡騎,牽制胡人的大軍,才能爭取時間。高唐也好,平原也罷,互為衣服,一旦破了其中以城,定然事半功倍,而漢軍也從此可以在河北立足。
平原郡以東唯有樂陵國,雖屬於王國,可其被黃河大海圍住東南兩側,平原在其西,三面夾擊之下,樂陵的胡人只能自顧不暇,對於平原絕對造不成威脅。雖說樂陵國地處河北東南角,攻略的難度要遠低於平原郡。
可也正因為樂陵地處邊隅,即便佔領也沒有後續之力。胡人只需要在渤海郡,安平郡屯駐重兵,以大漢的軍力依然無法在平原丘陵的地勢上與胡騎對抗。
平原郡不同,其東有樂陵國,北有渤海郡,安平郡,西接清河郡,陽平郡,正是河北東部的樞紐之地。佔據平原郡,加上樂陵國作為臂助,大漢屯重兵於此根本不需向外擴張,胡人便會因為地利不便而四面攻打而來。
平原丘陵乃胡騎之便利,城郭險阻為漢人之擅長。
佔據一隅之地胡人大可包圍放任,諸如平原這般三面為敵的兵家必爭之地,胡人怎會坐著不動看漢人逐漸的鞏固發展?
是以大漢監國太子劉動決意必取平原!以地勢而論,平原險地,便於胡人圍攻,可已戰事來論,漢人一心固守兼有水軍輸送補給兵員,未必便懼胡人!
博平縣接壤清河郡,其縣城乃是最小,環境也是最為險惡。諸葛京深知博平,聊城,茌平三城缺一不可,因此搶著修建防禦工事以備不時之需。司馬繇等漢將知曉諸葛京並非無膽之輩,更知諸葛京秉承諸葛武侯之能,對於這般拚命的勞作並沒有任何的反對,相反全力支持。
夜空下小小的博平城靜而無聲,整座城池的軍民都在酣睡之中,整日的操勞讓這些人疲憊不堪。微弱的燈光在四方城牆上不斷移動,少數的巡夜軍士打著火把,挑著燈球,捂嘴哈欠連天的往來巡視著。
只需要兩個時辰,便有人來輪替,但對於重體力勞動的漢卒來說,兩個時辰也是難熬的很。很快有體力不支的軍卒靠著城垛或是亭柱打起了瞌睡,片刻功夫鼾聲處處……
「嗯……馬蹄聲?!」睏倦疲憊的許孫打著火把走到城南忽而聽到了由遠方傳來的異響。
「李麻子快聽聽!我怎麼聽著像是一騎?」揉了揉滿是鬍渣的臉,許孫回頭對著還堅持與自己巡城的五六名軍卒叫道。
李麻子曾經是軍中的斥候,屬於精英分子,傷勢恢復之後體力遠不如前,但也不想退出軍隊,於是便在軍中廝混,如今在軍侯許孫的麾下深得信賴。
「卻是只有一騎……」李麻子身體垮了但頭腦仍在,耳朵也是敏銳,側耳聽了聽啞然道。
「去,把兄弟們都叫起來,精神精神。」許孫一腳踢醒了靠著箭垛呼呼大睡的兵卒。那兵卒猛地驚醒,慣性的操起一旁的長槍,待看清之後,仍是發蔫的拖著長槍去打擾同伴的美夢。
「這個方向應是傳訊而來。」李麻子歪著腦袋瞪大眼睛仔細望著,可月光朦朦朧朧離著又遠卻是看不清楚,唯有愈來愈清晰的馬蹄聲而已。
許孫皺眉道:「入夜時分方有聊城的軍情傳訊,怎麼又來人?」對於李麻子的判斷許孫心中認同,可覺得事有蹊蹺,忍不住質疑道。李麻子不過是一軍卒,哪兒知道那麼多事兒,拿著火把陪著軍侯許孫等待對方的到來。
此時城上的火光漸漸多了起來,負責守城的,巡夜的紛紛爬起來抖擻精神,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威風些。哪怕來的只是一騎,也是有情況,有情況便要戒備,這是軍中的規矩。只要不是負責守城的軍官過於懈怠,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更何況大家都在睡夢中,怎好讓來人看到?
「是自家兄弟,準備開門。」許孫一揮手傳令下去。
那騎士到了城下勒馬盤旋,舉著一塊符派示意城上守軍叫道:「聊城軍侯曲長風奉命而來,速速開門放行!
「是老曲!開門!」同樣是軍侯卻是許孫的老相識,如今離得近了接著火把燈球的照耀看得仔細,許孫連忙叫道。
城門微微開了縫隙,聊城君侯曲長風縱馬而入,神色緊張,甫一入城便叫道:「四下有異,小心戒備!!」
這嗓子極為響亮,城行的許孫聽得清清楚楚,不明所以之時便聽得身旁的李麻子來不及稟報自己,抄起戒備的銅叮叮叮的敲個不停。
「李麻子!」這鑼聲一響便是滿城皆驚,許孫回頭怒瞪李麻子,轉而便知道為何。
城東的守軍此刻已然嘈雜,隨後城北亦是同樣。
「這怎麼了……參見大人!」許孫大步來到城東,只見今夜負責守城的主將校尉袁通早已立在城頭瞭望。
放眼望去,一片片的火光在黑夜中不斷亮起,無數胡軍步騎正在緩緩接近博平,其中最近的一支隊伍,距離城牆不過三里距離!
「好,好,好啊!」諸葛京聽罷曲軍侯的稟報,仔細看了遍書信後不由得連連叫好。
「行宗,殿下已經攻克平原與高唐,你我何惜一死?」司馬繇奮身而起,左右近侍拿著甲衣戰袍步入廳內。李麻子在稟報了城外的狀況後一直垂手而立,身體卻是不住的顫抖。自己雖然廢了,可還能提刀拿槍,雖然不清楚殿下攻克平原與高唐對此地有何影響,但胡人圍上來,總歸是要大戰一場!
諸葛京點了點頭,深以為然的道:「此乃清河郡之胡軍,頗為棘手。你我坐守此城,清河郡便是空虛,此城意義重大絕不能失,我等當以死守之!」
城外後漢名將石勒氣急敗壞的看著城上的漢軍逐漸增多,戒備森嚴,自己的心血竟是前功盡棄一時再難控制情緒。
五顆鮮血淋漓的人頭送到軍前算是祭旗,這是五名未曾射下入城漢騎的胡人頭顱,大軍掩襲博平功敗垂成,這五人自當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