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營人馬皆是漢人,久居塞外早已習慣了胡人的生活方式,但畢竟都曾經在漢人的居住區過活,因此相對胡人由北營軍卒出面治理城池的效果要好過胡人。說是好過胡人,實際上也不盡然,漢胡不兩立,北營軍卒被人當做賣國賊似的看著,除了交流方便之外,實則也是受人白眼。
素以凶殘聞名的種族皆是被安排在郊外或是遠離人群之處,而北營以及一些被信重的部隊則是屯駐在人口密集之處。如此一來各支人馬都有自己的轄區,有心劫掠漢人的部族便無法輕易動手了。
河北經歷了數次大的動盪,人口早已銳減,如今經過匈奴各族的一番攻殺,剩餘的更是不多。恢復生產力以及劉淵理想中的社會活動其根本要依靠漢人,因此盤踞河北全境之後,劉淵三令五申的保護百姓。
曹嶷負責三處縣城,手中管理者八千來人,這八千兵卒中有三千人是北營的精銳,餘下的五千人卻是佔據河北之後募集的新兵。北營大軍數萬,曹嶷身為北營三大名將之一,只能夠統領三千人馬可謂是讓人笑掉大牙。但曹嶷對此不以為然,因為自己的競爭對手王彌與自己處境相同。
如今北營的人馬在大單于劉淵手中掌握,無論是曹嶷還是王彌都只能俯首聽命,等待大單于的安排。依照大眾的看法,大單于劉淵有意將北營首將軍權的任命留在開國之封中。
建立匈奴帝國的事情始終都是匈奴各族軍民的心頭宏遠,對於匈奴大單于劉淵來說更是重中之重。如今大軍聚集鄴城附近,朝野之間更是一派開創帝國的論調,這匈奴立國顯然是近在眼前了。
劉伯根一死,北營的軍權怎樣都是曹嶷與王彌爭奪。其中曹嶷驍勇善戰,果敢多斷。而王彌謀而後動,料敵機先同樣是軍中的上將,穩穩壓住曹嶷一頭。按照大單于劉淵個人的喜好,王彌成為北營下一屆的領導者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曹嶷就算心中不服氣,也沒法改變王彌更受大單于重用的事實。
偏偏便在石勒,張賓等四人的謠言不久之後,又是多了王彌有心稱王的傳聞。街頭巷尾百姓議論不斷,漢人百姓對於誰是王彌誰是劉淵不敢興趣,維持家裡的生機才是當務之急。
但胡人也好,北營漢人也罷,一個是敵人,一個是叛徒,若是這內中有了什麼利益的衝突,或是誰遭遇不順,百姓們還是樂於討論的。畢竟無拳無勇,任人魚肉的百姓這個時候也只有口舌之快能夠減輕心中的憤慨,抒發自己的情緒。
若是以為事情到此為止就錯了,謠言之後又是流言四起,其中竟是包含了不少「陰謀論」。譬如王彌有意貪功奪取鄴城,卻是把劉伯根當槍使,讓劉伯根去攻擊鄴城得罪大單于。又或是早在劉伯根時期,北營的大權便落在了王彌手中,那劉伯根說是言聽計從,實際上乃是王彌的傀儡而已。
除此之外,諸如王彌威逼利誘鮮卑族段部一起蹚渾水等等影響各族關係的事情也一件接著一件的被曝光。幾乎是一天一夜之間,整個河北最熱門的話題便是王彌了。
有人覺得這王彌當真陰險毒辣,有人覺得此人頗有才華,旁觀者取各種角度皆是不足為奇,但當事人聽到,事情便完全變了味道……
王彌在府中歇息,臉色極差,心中暗自思忖把那散佈謠言之人恨得牙根癢癢,巴不得將其揪出來好生教訓一番!
「大單于開國在即,各族上下風雲湧動,正是我王彌發揮特長之時,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王彌是你們惹得起的麼!!?」
怒火騰然而起,王彌陷入沉思之中,將有可能針對自己的人一一塞選過濾,足足用了半日的光景竟也是無法完全確定任何一人。若說是嫉妒北營的那些部族,別說各族之人有沒有這個才智,就算有這個想法也沒有這樣的膽量挑釁!
若說是段部的段務目塵這個時候和自己算鄴城之事,倒也是極有可能的事情。畢竟自己暗中向段就六眷下手,使得段務目塵無法顧及自己的繼承人入局牽扯到了段部全族。
一旦事情有了偏差,這等舉動等於埋下了段氏一族的致命禍根。段務目塵深沉多謀,一時隱忍不動,不代表心中沒有算計。如今段部看準形勢保住大單于劉淵的大腿不放,儼然是郎有情妾有意的與劉淵眉來眼去關係與日俱增!這個時候大單于劉淵必然顧及當日攻打鄴城的部族眾多,不宜做的明顯,又要領段部不遺餘力扶持自己登上帝位的這個人情。
即便是來日劉淵有追究的舉措,想來段部也是可以倖免於難的。支持自己成為北營首將的呼聲高過曹嶷,那段務目塵既然視自己為敵人,自然不希望自己手握大權難以制裁,因此通過這樣的手段來對付自己,這也是大有可能的!!
但仔細想來又是不妥,段務目塵並非不識時務之人。如今大單于是否追究此事還是疑問,尚未到需要權責分明的地步,提起此事固然將矛頭指向自己,但段部等於也捲入了風波之內,無形之中等於破壞了段部近來營造的積極形象,未免不合時宜了。
「那又是誰呢?!嗯……」王彌仍在思索之中,任何皆有不同的動機,但卻不符合所有的條件,思來想去竟是沒有任何的頭緒,不由得漸漸的把所有疑點都放在了曹嶷身上。
畢竟曹嶷與自己有切身利害關係,而且是近在眼前的事情。曹嶷本身未必有這樣的指揮,但若是聯合其他人有這樣的計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此時此刻一些北營將領紛紛聚集在了曹嶷的縣中吵吵嚷嚷的爭論不休,而在眾將之中一名六七歲的娃兒在母親的保護下哭啼不斷,叫嚷連連,乃是北營守將劉伯根的遺孀以及孩兒。
「我只是一個婦道人家,不懂得什麼。可是伯根走的委屈,我這孤兒寡母唯有向將軍請求了……請求將軍為我們做主啊!!」劉伯根的夫人是一名異族之人,此刻說著生硬的漢語又哭又叫,現場是混亂不堪。
曹嶷皺著眉頭想盡辦法安撫這母子二人也是無用,可對於這件事兒曹嶷卻是不敢插手。
當時北營人馬一分為二,自己與王彌在外圍作戰,劉伯根則是征討西路的晉軍,不想撞見了姜維不幸戰死。技不如人,時運不濟,說什麼都好,但劉伯根的死乃是意外,與王彌扯得上什麼關係?
偏偏這孤兒寡母認為若不是王彌利用劉伯根,北營便不會兵分兩路,劉伯根也未必能夠撞見姜維,自然也不會死了。那王彌雖然不是什麼直接因素,但有此人在背後操/弄一切,劉伯根早晚都會陷入困境之中。
牽強的理由往往是傷人的利器,並非因為其不符情理,而是因為當牽強堂而皇之的躍然紙上,面對大眾之時所折射出的是一種變化。蠻橫無理的鬧事意味著鬧事者並不怕事情公開,而更喜歡事情變得大亂。
無論這理由是否站得住腳,主要的是有人反對,讓人看到了機會!
北營各軍將領無數,憑什麼這統治權以及軍權是你王彌與曹嶷競爭?即便你們二人功勞甚大,但想獨自掌握軍權未免太不把人看在眼裡了。曹嶷自知難以與王彌匹敵,因此早已沉默,似乎默認了輿論的朝向。
可王彌不同,有人不想自己一點機會都沒有,有人看不慣王彌的行事作風,更有人想趁機分一杯羹,懷揣著形形色色的心思,抱有僥倖心理投機的出來鬧一鬧,有何不可?
更何況是眾人是推曹嶷出頭,大家挺身而出露足了眼球,卻是有曹嶷來扛著一切罪責,豈不快哉?
跟著起哄的沒有什麼好居心,劉伯根子嗣年紀尚小,又沒有兄弟姐妹。雖然一個老婆的部族有些關係,可卻是難以成為什麼氣候。曹嶷將這些人心看得清楚,面對義憤填膺的眾將,以及那哭號不停的母子二人,不由得心中暗自懊悔。
「劉將軍不幸為國捐軀,實在與王彌將軍無關,但該段時期北營的一切調動,皆是王彌將軍一手策劃。坊間流言言之鑿鑿,大有愈演愈烈之意,尋王彌將軍澄清一番乃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北營大將高梁在人群之中扯開嗓子一番話語,說的義正言辭,大義凜然,頓時贏得滿堂喝彩。
那劉伯根的遺孀本就是因為自己的夫家喪命而失去了原本的地位與生活,如今有機會自然是不肯放過,聞言又是賣力的哭號起來。那尖銳的哭訴足以劃破任何人的耳膜,即便是簇擁起哄的眾將此刻也是強顏悲痛,恨不得將這女人一腳踢出多遠!
在漢人的文化中女人是無足輕重的東西,就好似蜀漢的劉備曾經將女人比作衣服一般,男尊女卑乃是這個時代的人之常情,即便是在塞外也是同樣。所不同的是塞外以族群聚集,因此相對重視女性,而重視的卻是女性的生育能力,並非是其地位——在某種程度上說,這似乎還不如漢人眼中的女性……
若非是大家有利可圖,誰會容許你這樣一個死了丈夫的女人在此失禮?哪怕你的丈夫乃是北營的首將,人一旦死了又沒有留下像樣的勢力,哪會有人看得起你?
那孩子沒了父親也感受到了家庭的衰敗,自然是聽從母親的。見到母親傷心欲絕的樣子,頓時也是想起父親小臉哭的通紅,嗓子也開始變得啞了。
「不錯!所謂無風不起浪便是如此了,但王彌此人多謀善變,軍中唯有曹將軍才能與之抗衡,還請曹將軍率領我等,為劉將軍討個公道,澄清這坊間的謠傳。否則將士們心中不安,怕是影響軍心士氣啊!」另一名北營大將王延接著說道,眾人聽了又是一陣叫好,紛紛把目光投向了人群中的曹嶷。
曹嶷陰沉著臉色不做動靜,只是安撫那母子二人,隨時沒用的舉動,卻是避免對眾將的回應。
「哼!只要我一張嘴,任何話語都會被當做應允諸人的請求……禍從口出,眾人居心叵測,歪曲我之意思並不困難,還是忍耐為上!」曹嶷心如明鏡,知自己已然陷入了一個大的羅網之中,這編織羅網的人並不是包圍自己的眾將,而是那謠言背後的操/弄者!
稍有不慎今日自己的一言一行便會成為日後人們打擊的重點,更會使得自己與王彌的關係變得十分惡劣。自己並非是怕了王彌,又不是與王彌如何親密難分,但如此不值得沒必要的急於做出表態,並不是聰明人該有的舉動。
眾將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個不停,奈何曹嶷屁都不放一個,對於眾人的話語是不加理睬,充耳不聞。甚至曹嶷麾下的部將也是一個個的悶不做聲,對於眾人不聞不問,火氣漸漸累積終於爆發!
「曹將軍為何無視我等請求,難道將軍以為這事情不該查清楚麼!?」高梁怒氣沖沖大步向前,話一出口曹嶷左右的部將依然面露殺機,手按刀柄!縱然在場鬧事的將領們官職都是不低,但沒有人在曹嶷之上,如此態度儼然是以下犯上,在軍中乃是死罪!!
高梁在軍中地位不低,見曹嶷部將欲以武犯之,心中也是知道方才自己失態,但見曹嶷仍是沒有動靜,眾多同僚皆在身旁,不由得反而挺直了腰板,怒視曹嶷的部將們。
而那些起哄的將領們皆是惱曹嶷裝傻,此刻竟是站在高梁一旁,雙方頓時拉開距離對峙起來,氣氛緊張無比,僅剩下曹嶷與劉伯根夫人孩子三人在垓中仍是沒有動作。
見劉伯根夫人被這緊張蕭殺的氣氛嚇得怔住,曹嶷抱起瑟瑟發抖的孩子道:「汝父與我如兄弟,我曹嶷不會讓你母子受苦。即日起我會派人安置你們起居,去勸勸你母親莫要傷悲了,人死不能復生,節哀吧!」
「嗯……曹將軍……」北營大將見曹嶷一番話另有所指,挺身上前便要打破這氣氛。
「來吧,先去吃些東西。」曹嶷見那孩子拉扯母親,微微一笑竟是不給王延再說話的機會,轉身而去。那孩子拉著母親跟在後面,眾將連聲呼喊皆是沒用,曹嶷部將早已攔住了眾人追趕的腳步,畢竟這是曹嶷的府上,而非戶外之地。
……
鮮卑族領地之中,鮮卑族段部之主段務目塵怒不可遏,大發雷霆!自己的愛子慘死在漢人的火藥之下屍骨無存,淒慘萬分,每每想起皆是心頭劇痛幾乎背過氣去,如今有人用自己的愛子大做文章,渲染愛子被王彌所勾引。
這是事實自己並不否認,但此刻愛子成為百萬人之談資,品頭論足,自己身為父親如何能夠忍受!?
「放屁!放屁!放屁!一派胡言!!到底是誰,我要將他碎屍萬段!!!」段務目塵數日來聽到無數對於愛子的評論,早已是怒不可遏,狂態迸發。此刻火冒三丈,一口氣將廳內桌椅竟是砸得稀爛,嚇得一干用人連忙去通報內府以及其他大員。
「王彌!!你累及老夫愛子蒙垢,這筆賬還沒有與你清算!如今又得罪了什麼人把老夫一族捲入風波,那居心叵測釋放消息之人誠然該死!但你王彌也是罪無可赦!!」一聲大吼伴隨一記重拳打在柱子上,整個屋子簌簌墜塵,那柱子上赫然一灘血跡。
好似沒有察覺手上的傷口,段務目塵在屋中往來走動,呼呼帶風,臉上時而猙獰,時而淒慘,時而複雜的扭曲著,顯然慘死的兒子又被人當做工具,被世人非議,讓這老父已然到達了憤怒的頂點!
「父親!父親!」一聲呼喊,段就六眷的弟弟段匹磾聞訊趕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保住段目務塵的大腿不斷呼喊著。
幾經搖晃段務目塵方才清醒過來,見兒子一臉的擔憂不由得與愛子抱在一起痛哭流涕,老淚縱橫。
「汝兄慘死,此仇不共戴天!為父無能,竟讓汝兄不得安息,為世人所恥!為父恨啊!!」段務目塵身為一族之長,縱橫塞外,除了劉淵之外未曾被任何人擊敗過,如今眼睜睜看著愛子成為笑談,卻是無計可施,只能旁觀罷了。從未感受過如此窩火的段務目塵此刻是難以自己,怒火燎原!
段匹磾急忙勸道:「大哥已遭不幸,父親要保重身體,如此才能找到那幕後可惡之人,為大哥正名啊!」
便在此時又是一人趕到,此人與段務目塵長得有幾分相似,年齡也是相近,正是段務目塵的弟弟,段匹磾的叔叔段涉復塵!
「大哥你這是做什麼!事情必是與那王彌脫不了干係,大哥你身為一族之首,難道不敢前去質問麼!你若不去,我待死去的侄兒前去討個說法!!」段涉復塵怒喝道。
段務目塵聞言一震,殺氣頓生!段匹磾見了不由得連連叫苦,這事情擺明了是有人暗中做手,其目的乃是王彌。父親正在氣頭上,若是怒氣前往,豈不是遂了那幕後之人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