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5-13
離開皇宮返回館驛,諸葛京臉上的淡然之色早已不知拋到哪裡,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臉嚴肅道:「劉元海梟雄之姿不容小覷,今夜難以出行,明日一早便立即催促胡使帶路前往說服各地晉軍。」
「行宗所言甚是,今日殿上我見劉淵眼光閃爍內有殺氣,不是對行宗起了殺心,便是欲對各地晉軍下手,此事決不能有所耽擱。」一中年文官在諸葛京身後英姿颯爽,氣度不凡,此時頗有同感的說道。
諸葛京頷首表示贊同道:「今日之會凶險非常,然今夜之後亦是困難重重,此行屈就士彥先生了。」
那氣度不凡的中年人乃是漢朝的臣子張軌字士彥,無論在朝中的職位還是素來的聲名,皆在諸葛京之上。漢朝大將軍姜維以諸葛京為使者,張軌等人不過隨從罷了,如此安排看似接重諸葛京這諸葛武侯血脈的名望,實則是讓胡人掉以輕心的做法。
若是知道諸葛京背後有張軌這在漢朝朝堂頗有份量的人物支持,想來胡人必然要十分戒備,不會放鬆警惕的。
張軌手捻鬍鬚道:「為國盡力乃是為臣本分,行宗今日表現足以迷惑胡人,何必自謙呢?」
諸葛京歎道:「壺關,平原尚且較近應無大礙,餘下各地皆是遙遠,就算趕到怕也是……」
張軌安慰道:「胡人兵力強大,你我盡力而為便是了。」
一晚的時間並不算長,可對於身處各地聚眾死戰的晉軍來說,卻是倍感煎熬!匈奴大單于劉淵爽快的與諸葛京達成了共識,並且表示派遣人員跟隨諸葛京一起奔赴各地。
只是諸葛京等漢朝來使,尚須依照禮節第二天方能出發,可胡人的軍令卻是早已傳出了鄴城,前往各地!那匈奴大單于劉淵說是取消各地的攻擊,實際上附帶何種的訊息自然旁人是不清楚的。
但換位思考,換做是自己難道會看著數萬結成死仇的晉軍跟隨漢使離開河北麼?即便是漢人自己也不會把數萬死敵拱手讓給未來的敵國,以此推之老謀深算的劉淵自然也不會如此輕易的讓漢使成行。
朝堂上所達成的協議不過是表象,在不違反協議的基礎上,能夠從這危急的局勢中救出多少晉軍,看得便是漢使的手段了。不要忘了這是在遍地胡騎的河北,搞不好便是寸步難行啊……
……
一夜猛攻幾乎讓壺關的晉軍堅持不住,城外的異族兵馬不知為何好似瘋了一般的不計代價衝擊壺關,若不是祖逖,祖約,王晃,李惲四人輪番上陣指揮晉軍奮勇抵禦,恐怕這壺關已然被異族攻破了。
饒是如此,這一夜下來壺關守軍也是折損了大量的有生力量,壺關的城牆也是顯得更加的破落。
「士稚你先歇息去吧,此地交給我了。」王晃經過兩個時辰的休息恢復了部分體力,此時帶著幾名親兵走上城頭,見疲憊不堪傷痕纍纍的兵卒多有不支倒地昏睡者,不由得心中一酸。
祖逖鎧甲破碎,手上還綁著布條隱隱透出血跡,顯是受傷之後的倉促處理。聞言只是微微搖頭,雙眼注視遠方異族兵馬的動靜,甚是專注。
「我不累,只是想不清楚為何胡人急於一時。」祖逖緩緩吸了一口氣,方才說道,言語神態無不處於思慮之中,頗為疑惑。
王晃自然清楚祖逖的意思,這壺關被異族兵馬兩面夾擊,早已搖搖欲墜。不過是關內的晉人咬牙堅持,拚死不降才拖到了今日。但血肉之軀如何禁得住長期的高強度廝殺,胡人按照既有的節奏,再過個三五日攻下壺關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眼下壺關之內祖逖,王晃負責守禦東面的城牆,祖約,李惲負責守禦西面的關隘。關內的晉人無不帶傷在身,不僅僅影響了戰鬥力和士氣,更是因為沒有足夠的治療之物導致了傷勢的惡化。
祖逖等四人貴為主將,身上也有多處傷勢日益嚴重,隨是披掛堅持,可長期的作戰早就與兵卒打成一片。前一波的戰鬥誰如何應用,誰又負傷,都成為了歇息時眾軍的談資,能瞞得過誰呢?
「難道是劉元海等不及要開國了麼?」王晃來到祖逖身旁,帶有幾分苦笑的說道。
晉國皇帝司馬攸投奔中原的消息,早就由異族人勸降時把消息傳遞進來。時至今日,整個晉國已然體無完膚,這一點祖逖等人自然清楚得很。晉帝司馬攸退守河內,可河內的晉軍在河內王司馬胄的率領下全軍覆沒,晉國皇帝又能奔向哪裡?
祖逖想了想道:「劉元海佈局深遠,並非是朝令夕改,沒有耐性之輩,難道是中原有了動靜?」
晉國從一開始便因為王戎的緣故落入了劉淵的算計,錯誤的判斷了局勢。自負如王戎,智慧如晉國的文武大員,都是沒能看出劉淵的策略。這一點上祖逖等人雖然與劉淵勢不兩立,可也不得不歎服對方的能力。
「中原?漢軍若動,恐怕早就動了。怎會等到現在……嗯?難道是!?」王晃苦笑解釋著,忽而想起了晉帝司馬攸投奔中原的消息,不由得聯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祖逖道:「若是因為陛下漢軍才有了動作,方才會在劉元海的意料之外,可惜……」
「你這手臂已經不能握刀,還是回去休息吧。若是胡人攻進來,大家同死便是了。」王晃伸手拍了拍祖逖的肩膀,看到那不斷擴大的血跡以及失血過多的雙唇,不由得搖頭道。
祖逖吃力的抬起自己的手臂,慘笑道:「可惜這一面能戰之兵僅餘五百,恐怕過不了今天了。」
環視城頭,能夠保持站立的兵士還有七八百人,可有部分是倚靠在城垛上的,更有人是用刀槍支撐身體,盡量保持上身的筆直。城下不斷有胡人的斥候往來觀察,城頭上仍然站立的漢軍都會被當做是尚可作戰的部隊。
沒有醫療條件,傷口癒合的幾率大大降低,晉軍正在做的不過是等死,可左右也是要死的,卻是不願意在胡人面前示弱。
看著祖逖帶著幾名隨從邁著沉甸甸的步伐離開城頭,王晃心中一股悲涼油然而生。堂堂晉國如此不堪一擊,究竟是敵人太強大了,還是晉國太軟弱了?一切都沒有意義,即便是這些不肯投降寧可戰死的勇士們在心裡也早就清楚,晉國已經完了!
「嗯……傳我軍令讓大家都歇歇吧,胡人吃過早飯便會攻來了。」王晃見異族大營中炊煙裊裊,可還有不少兵將不斷的將攻城器械等物推送到前方戰場,便知道胡人的退卻不過是埋鍋造飯補充體力,一旦飯後必然再次殺來!
對於壺關,胡人是志在必得,而壺關絕對禁不住下一次的衝擊……這一點王晃非常清楚,因為在前來接替祖逖之前,自己已經打聽了西面關隘的情況,與這邊可謂是半斤八兩了……
時間分秒流逝,晉軍散落在城頭上進食,這壺關雖然兵力不多,可錢糧倒是夠用。每日消耗的軍力,無形中都讓錢糧更加的充足。只是人力才是守禦關隘的主要力量,人都死光了,空有錢糧又有何用?
塞外的號角聲再次響起,對於壺關守軍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了。號角聲持續一刻鐘之久,這是塞外異族聚集兵力,一旦號角聲中斷便是排山倒海般的攻擊了。
拔刀在手,王晃高聲激勵士氣,躺在地上難以動彈的傷兵此刻也是有不少搖搖晃晃的起身歇斯底里的叫喊著。這一戰的結果大家心知肚明,忍耐了許久也總算到了最後的時刻!!
異族大軍聚集關下躍躍欲試,壺關下遍地的屍首足以說明異族聯軍付出了多少代價,這些代價即將帶來回報,異族兵將如何不興奮異常?
悠長的號角聲戛然而止,異族聯軍出奇的沒有發動攻勢,反而是外圍有百餘起箭似的飛奔而來。
王晃見對方尚未列陣就緒便要開始發動攻勢,不由得神經緊繃。可見那異族陣中也是一陣騷亂,頓時心中好奇。
「是救兵麼?」祖逖帶著親兵來到身側,目光鎖定那遠端的百餘騎仔細觀察著,只是距離太遠,又是沒有旗號,一時難以辨認對方的身份。
心中一熱,王晃知道祖逖離開城頭根本未曾休息,只不過是準備在這個時候返回來與自己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罷了。
「不知胡人耍什麼花樣,大家保持戒備!」王晃揚聲一喝道。
「胡人退了!」祖逖見對方陣勢後移近百步距離,不由得冷聲說道,心中卻是為之一緊!
壺關守軍如何裝模作樣,也是無法瞞過胡人的。壺關能夠再守多長時間,雙方心中大致的判斷皆是差不了多少。此時胡人為何後退,而不是前來攻城!?不僅僅是祖逖,王晃等人也是驚訝萬分。
百餘騎飛奔而來,當先開路的騎士舒捲開長戈上的旗幟,那是斗大的「漢」字!
「是漢軍!?!」祖逖見狀訝然道。
「我乃大漢輔軍將軍張軌是也,特持晉國詔書前來宣喻,有勞祖士稚容我入關!」一名文士打扮的漢人一揚手中的詔書卷冊,勒馬叫喊道。
晉軍聞言臉上浮現猜疑神色,漢朝之人拿著晉國皇帝的詔書前來,而且還是胡人允許之事,這是什麼情況?
「墜繩拉上城頭!」祖逖略一猶豫,堅決的說道。
「士稚,恐防有詐啊!」王晃聞言一凜道。
祖逖苦笑道:「一人入內,縱是刺客也是無妨,有勞王兄速往西關支援!」
身後的喊殺聲已然想起,關隘這一邊的胡軍被漢朝來使阻止了行動,可關隘另一側的異族兵馬卻是毫不知情,此刻已然發動猛攻了!一語驚醒,王晃一聲大吼帶著三百多名兵卒急匆匆的趕赴西面關隘去了。
大筐緩緩的墜下城頭,張軌見了也不猶豫飛身下馬坐入繩筐之內。見尚算穩當,便伸手阻止了上前的一干隨從,同時對著跟著自己前來的匈奴使者拱手道:「有勞大人令牌一用。」
那匈奴使者臉色陰沉的看著張軌,心不甘情不願的掏出懷中匈奴大單于劉淵的令牌交給了張軌。這一路前來匈奴使者本是設計了許多困難,試圖將漢朝使者帶入歧途,借此來拖延時間。
可不想張軌麾下的百餘人中大半都是當年的魏國官吏,不凡河北人士。從鄴城到壺關應當怎樣行走根本是不成問題,甚至還走了不少近路。諸葛京與匈奴之主劉淵已然有了協議,暗地裡用什麼手段都是沒有問題,可卻是不能傷人的,更是無法當面的表露出來。
未能完成上面吩咐的任務,更是走了近路,搞得壺關外的異族大軍還沒等發動,漢朝的使者已經抵達,這使者如何能不鬱悶?
拿到了令牌張軌示意城頭晉軍開始拉動繩索,壺關的城門早就堵死,進出城池皆是倚靠繩索。
那大筐還沒到城垛上,張軌撩起衣袍飛身躍上城頭,四周的晉兵見狀大驚,紛紛舉刀揮槍上前欲刺!
「住手!」祖逖見狀沉聲喝止。
「事不宜遲,速往西關止戰!」靠近壺關,張軌便聽得喊殺之聲震懾天地,想也知道是壺關另一側正在激戰。若是壺關沒被攻破,自己憑借匈奴大單于劉淵的特有令牌還能阻止兵戎,若是壺關破了,怕是自己還沒機會辯解,早被砍做亂泥了……
「隨我來!」祖逖見張軌如此急切,心中對其身份已然有了幾分信心,揮手示意副將謹守城池,自己帶著張軌趕赴壺關西城。
壺關西側異族兵馬強攻不斷,晉國兵將咬牙抵禦。張軌見狀神色凝重,一招手身後推出的竟是那匈奴使者……
原來張軌與麾下隨從早就計劃好了一切,自己登城之後便示意祖逖繼續放下繩索,而城下的百餘漢騎脅迫一名匈奴使者登城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祖逖也是個聰明的人,自己與張軌先行往西城看個究竟,後面自有兵將把匈奴使者壓送過來。
抽刀在手,張軌把刀架在匈奴使者的脖子上惡狠狠的道:「傳令退兵可保活命!」
那使者叫苦不迭氣得抖如篩糠,卻是不敢反抗唯有諾諾稱是。異族兵將攻勢正凶,押送這使者到了城頭又有何用?但見城頭晉軍旗幟擺動連連,卻是匈奴軍中的旗語!
城下的異族大軍初時不以為意,可見那旗語接連不斷,頓時迷惑,傳令各軍減緩攻勢。
匈奴使者傳授了本族的旗語後哭喪臉用匈奴話不斷的大吼!旗語乃是諸葛京私下對匈奴大單于劉淵提出的要求,乃是思慮到一旦有所衝突,可以憑此來緩和局勢。這般請求並不過分,匈奴一方自然也是難以拒絕,無形之中卻是讓漢使的救援行動有了些許的保障。
稀里哇啦的異族話語漢人是聽不懂的,然此刻人人心中激動萬分。漢使的來意還沒搞清楚,可免去一場廝殺能夠活命的不僅僅是這些刀槍在手的晉兵,更有城內大量的傷兵!
約莫一刻鐘之後,異族不情願的退下,匈奴使者才恢復了幾分血色看著張軌等人,被幾名兵卒帶到一旁休息。
張軌整理衣冠之後,目視祖逖等人徐徐說道:「諸位將軍忠勇為國,寧死不屈,世人推崇。今番前來並非是張軌之意,乃是我朝受晉主所托,這是詔書不便宣讀,幾位看過之後還請完好無損的交還在下,尚有許多兵將處於生死之間等待張軌前去救援。」
祖逖等人四人眼神交流,接過那晉國詔書一看不由得眉頭皺起。詔書的質地並非是晉國皇室所用,至於筆跡卻不是四人能夠分得出真偽的。
「這……」祖逖眉頭一皺便要發言。
張軌抬手阻止道:「此番我與諸葛行宗前來,分兩路而行,正本在諸葛行宗手中,你們所見的乃是我連夜抄寫之書。晉國已滅,不可再興,諸位若是決意徇死於此張軌絕不阻攔。然君子復仇十年未晚,若肯追隨晉主入漢,張軌必設法送諸位離開河北,進入中原,有朝一日定可一雪恥辱!」
時間寶貴,張軌也知道這些晉國兵將在萬般艱難的情況下仍是不屈,絕不是自己花言巧語可以說服的。最簡單直接的方法,便是讓這些晉軍決定自己的生死與歸途。
祖逖,祖約,王晃,李惲四人聞言默然不語皆是沉吟。對方說的簡單更是實在,一句回答決定的便是自身的前途命運,無論是誰都要慎重考慮。更何況這關係的還有壺關尚能喘氣兒的兩三千將士們的生死存亡。
「陛下怎樣了?」沉默之後,祖逖與其他三人對視一眼問道。
張軌如實道:「大將軍已將晉主送往川中,由天子發落。」晉帝司馬攸既然降漢,自然是受人擺佈,姜維雖然有受降的權力,可是分封卻只有大漢天子可以。因此將司馬攸護送往川中乃是正常的程序,並非有什麼企圖與居心。
「胡人殺害我同胞甚多,此仇不可不報!」王晃咬牙切齒盯著那匈奴使者,忽而面露凶光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