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國譙郡之內,一麻衣文士匆匆而行,在一處草亭中歇息。天降大雨,銀絲頓洩,文士在草亭中悠然自得,對這一場大雨竟是十分欣賞,並不以其阻礙了自己的行程而懊惱厭煩。
譙郡乃是魏國曹氏發源地,更是曹氏和夏侯氏壯大的根據地之一。就算是當年曹操在陳留起兵,可其部署骨幹大都是來源於譙郡的曹,夏侯兩大姓氏之中。到了現今譙郡的曹姓和夏侯姓之人已經是少之又少,不是被遷往各處就是死於朝廷的刑法。若說魏國的天子姓曹,而天子家鄉竟然如此的凋零,族中沒有可以出來挑大樑撐場面的人物,這般的淒涼與許昌皇宮之內的孤寂遙遙相應,述說著帝王之家的無奈。[.]
司馬氏已經完全掌握了這個國家,可又逐漸失去這個國家,這是玄之又玄的事情,並非每個人都看得到,但確實有人可以清楚的把持住這一脈絡。
大雨滂沱,草亭雖然粗陋竟也擋得住這狂風暴雨,風吹雨點千條線,一切的景物都失去了原本的清晰變得模糊,變得難以分辨。唯獨一條人影愈來愈是清晰,肥胖的人影在雨中逼近草亭,一股蕭殺之氣散發四周。
「哦?追來了麼?」麻衣文士拄著下巴自言自語的說著,同時雙眼早已鎖定了來人的身影。
來人的容顏逐漸浮現眼前,老者面上帶疤,雙目炯炯有神,卻又閃爍不定,臃腫肥胖的身軀在大雨中卻是輕盈穩重,每踏出一步,便有排山倒海的氣勢撲面而來,透過雨滴,透過寒意,帶著毫無掩飾的殺意!
氣浪狂捲,老者身形一閃之下已然躍入了亭中,手中鬼頭大刀好似索命閻王一般兜頭便斬,一出手便是生死之招!麻衣文士眼中神光暴漲,神情嚴肅的抽出懷中的腰刀迎著老者便是狠狠的一斬!
「鐺!」
「蓬!」
雙刀撞擊在一處,草亭猛然破裂柴草木樁迸射四周,兩條人影從曹亭左右分身而出,落地後各自倒退數步竟是平分秋色之局!
「嘖嘖嘖,老人家脾氣真是暴躁,無冤無仇這是何必呢!?」麻衣文士站直了身軀竟然有八尺之長,雄武無比。
那臃腫老者冷哼道:「在老夫家中留下此等文書,是何居心昭然若揭,速速讓老夫扭送你去府衙,否則休怪老夫刀下無情!」言罷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略一揚手那書信竟然穿過滂沱大雨落入了麻衣文士手中!
「淒淒荒草涼,揭竿唯一唐,若為天下計,三叛美名揚!」麻衣文士看也不看手中的書信,反而搖頭晃腦淋著大雨亢聲長吟,眼中的嘲弄之意就算站在遠端有雨幕相隔的老者也是看的清楚。
「果然是你!戲弄唐咨的下場,你承受得起麼!」老者見這麻衣文士所吟唱的歌謠與書信中一般無二,頓時怒火中燒,身上殺氣更顯得凝重無比!
「嘖嘖嘖,利城鬼王唐咨在魏文帝時期便揭竿而起,為北方之賊首,擾得一方不得安寧。遁至江東後屢立戰功,淮南之戰復叛江東委身曹魏,如今數年光景,竟被一封書信幾句歌謠嚇得如此緊張,當真是年老無用了麼?」麻衣文士緩緩解開文士服,裡面露出一身勁裝,配上古銅色的肌肉赫然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壓力!
「嗯?」唐咨聞言不言不語,只是雙手握住與自己拚殺相伴數十年的鬼頭大刀,屏氣凝神盯著勁裝男子。
雨越下越大,二人身上的殺氣越來越濃,二人靜立雨中足有半個時辰沒有找到彼此的破綻。唐咨心念電轉間張口喝道:「信末所言之事,可是屬實?」
勁裝男子聞言笑道:「此信早已投入州郡府衙之中,更是找了數十幼童傳唱州郡之內,相信三五日間便有人來拜見唐老將軍了。」
「哦?這麼說唐咨倒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唐咨身上殺氣一緩,身形微動準備收刀。
那勁裝男子見狀也是收刀回鞘道:「木已成舟,唐老將軍如何選擇非是在下可以左右了。」
「非我族類必是蜀人!」一聲暴喝下本欲收刀的唐咨身形一閃,足尖點地竟是飛奔而至,手中鬼頭大刀好似融入這漫天雨水之中狂瀉而下,誓要斬殺勁裝男子來洗脫自己的嫌疑!
被唐咨收手的動作所迷惑,勁裝男子來不及再次抽刀,只能揮舞刀鞘迎戰,一聲狂喝之下,一股狂然氣勢勃然沖天,竟是震得唐咨倒退數步,精心籌劃之攻勢頓時瓦解。
「你是什麼!?報上名來!」唐咨心中駭然,知這勁裝男子不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可一身武功絕對在自己之上,當年就算是諸葛誕也未必有此身手!
「竟然瞧破了我賨人的身份,唐咨不愧是名盛一時之輩!在下蜀漢驍騎都尉李特,現在呼雷闕內任職,老將軍滿意了麼?」勁裝男子雄偉身軀上前數步,將唐咨罩在自己的攻擊範圍之內,略帶笑意的望著唐咨。
大雨早把二人淋得通透,可唐咨的心裡直到這個時候才覺得涼,不是涼爽,而是涼得透心,涼得驚恐。對方毫無顧忌的就說出了身份,代表著自己今天只有兩條路走,一條是接受蜀人的擺佈幹起揭竿謀反的老本行,二是和這勁裝男子放手一搏力求一絲生機。揭竿謀反那是九死一生的勾當,可和眼前這叫李特的勁裝男子動手唐咨自忖同樣是九死一生。
「老夫早已歸隱田園,閣下何必苦苦相逼,何況老夫垂暮之年,哪有精力謀劃大事……這……」唐咨一口氣先找了兩個理由搪塞,實則想藉機刺探對方的盤算。可說到了一半,李特身上殺氣倍增,顯然是動了殺機!
「中原連年征戰,田地荒蕪,百業衰敗,唐老將軍從三十畝的宅院到如今三百畝良田,做的什麼勾當相信不須我一一詳述了吧?」李特劈面就是一問,旋即又接著說道:「家業搞的如此之大,是托了天下大勢的福,還是發了死人的財,總之唐老將軍精力旺盛得很!只是麼……難道老將軍忘了當年被人監管的生活了?戰事一停,魏國朝廷允許唐老將軍繼續如此享福不成?」
李特的這一番話又是戳到了唐咨的痛處,大雨中的唐咨忍不住一聲呻吟,自己的情況被這蜀漢使者早已摸個透徹,而自己對於對方卻是一無所知。即便如此,李特說的也不無道理,當年自己投降了司馬昭,雖然得到了將軍的封號又有爵位在身,可身邊沒有一人可供差遣,身家更是不如普通的百姓。更可甚的是魏人對於自己並不放心,裡出外進皆是有人監視。這些魏人的耳目喬裝打扮,可又怎麼瞞得過唐咨這種大匪頭兒?
若不是這幾年戰事不斷,魏國國力逐漸空虛,兵力不敷使用,各地府衙威勢大減,自己想抄起老本行撈油水搞勢力恐怕先要把命搭上。一旦魏國國力恢復,那麼唐咨現在的行徑會被如何判定,唐咨內心中著實沒有底氣。自己可是屢屢叛變的匪頭,而不是什麼身家清白的將軍。自從鍾會一事之後,司馬昭對於魏國的文武官吏已然難以放權,而信任度也是銳減。如此背景之下,自己造反的信件已經投入了州郡府衙,童謠兒歌也是流傳四周,這個時候就算選擇和李特拚命,等到州府之兵到來的時候,自己的解釋又有幾人能夠相信?經營得有聲有色的個人勢力又如何讓人相信自己沒有反叛魏國的想法呢!?
唐咨默然,心中盤算與蜀人合作的好處,同時打定主意,若是蜀人拿不出什麼保證和利益,自己就算拼著九死一生也要先逃離此地保住性命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