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大亂方始(1)
陳袛失勢已是定論,接下來便是如何處置陳袛,以及平復朝中眾臣之心。前後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先是黃皓,接著是太子劉睿,如今又輪到了陳袛。蜀漢最有權勢的人一一被陛下打掉。朝中波瀾頓起,議論之餘難掩自危之感。
陳袛父子以及許游都投到了獄中,陳許二族中在朝為官,在軍掌權的一個不留,也都送入了大牢。兩家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和抵抗,就這麼被滅了。都知道陳袛帶著眾人入宮,可沒人想到失敗者會是陳袛。陛下當年正常的時候都被陳袛玩弄於股掌之間,更何況現在的朝中都是陳袛黨羽,而陛下仍然有不同常時的表現。
太意外了,陳袛自己都不願相信這是真的。陛下一系列的舉動都有濃重的痞氣,這不是一國之君的氣度和修養,甚至比不上世家豪族的子弟。本來天衣無縫的局勢,卻被陛下無賴般的舉動打亂,敗的不該,陛下的舉動更是不該。鐔承,張峻也看得出來,陛下雖是贏下此役,可失去的反而更多。越來越多的朝臣,對於陛下如此的舉動感到擔心不已。二老也是如此,不是擔心自己的烏紗帽,而是擔心蜀國的未來。
黑魚事件後陛下在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爭鬥。和黃皓,和劉睿,和陳袛。權利固然是集中到陛下之手,但對於國家只有損害,沒有任何建樹。黃皓,陳袛不是忠心為國的臣子,可陛下所作所為也不是安邦定國的明君。如此一個皇帝,手中的權勢滔天,朝中無人可以制衡,一旦做出荒謬誤國之舉,那與夏桀,商紂有什麼分別呢?
依照劉禪的思維,那就是自己雖然打倒了反派,可自己的行為更像是一個更大的反派。所以你做了好事,但人們對你卻是更加的懷疑,更加的擔心。這些當然沒人敢說,把這些話告訴劉禪的是楊戲。
楊戲在家中沒休幾天,就聽到尚書令陳袛,尚書許游等被下獄的消息。實際上這事兒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即便是躲在家中想不知道也難。老頭子聞訊把書扔在地上,顧不得更換朝服便奔赴宮中,同時聞訊而來的還有諸葛瞻。
得知二人來意,劉禪心裡很是不樂。自己身為蜀漢皇帝被陳袛等人仗著勢大欺負成這樣,可楊戲,諸葛瞻二人不僅沒有表示稱讚,反而說自己不該如此,這簡直是莫名其妙。不由得火起,楊戲,諸葛瞻的諫言越發的難聽起來。
鄧良在家中琢磨著該如何在陳袛與陛下的夾縫中生存,思來想去還是看不上陳袛那玩弄朝政的嘴臉。下定決心之時,突然傳來陳袛等在宮中欺辱陛下,被貶職下獄的消息,頓感欣喜。可轉念一想,又覺此中凶險,連番使人打探消息,又命人去約當年父親的舊部。正在此時,卻是下人來報,尚書僕射樊建來了。鄧良一愣,樊建這傢伙自己多番前去拜訪都被拒之門外,如今朝中風雲變幻之時,來此何事?
劉備建立蜀漢說白了便是竊取了同宗劉璋的基業。當時的劉璋糊糊塗塗,性格軟弱,治理益州多年沒有什麼暴政,可也沒有什麼發展。賢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有所志向的益州士族集團漸漸覺得劉璋並不是一個可以輔佐的君主,缺乏進取心,也無法施展自己的才華。於是劉備以幫助西川抵禦東川為名,做為客將進駐了西川。幾經波折,連年攻伐,終於平定了川中。
按照蜀漢的官方說法,這叫做雄圖霸業。可在益州本地世家豪族眼中,這是赤裸裸的巧取豪奪,舉忠義之名行欺詐之事。經過多年的治理,尤其是諸葛亮的長期掌權,蜀漢政權才算真正的扎根。可諸葛亮之後,後繼者每況愈下,如今的朝臣多半已經失去了對蜀漢的忠誠。黃皓,陳袛內外勾結禍亂朝政,沒有誰願意挺身而出撥亂反正。但劉禪雷霆之勢接連幹掉了黃皓,陳袛,眾人心中開始嘀咕了。他老子當年是這樣入川的,如今兒子是這樣收拾黃皓,陳袛的,這父子二人做的是沒錯,可總缺些什麼,讓人難以安心。
同樣的疑問在劉禪腦海中也是反覆的思慮。方才楊戲,諸葛瞻二人連番直諫,自己忍無可忍,不理二人,回到寢宮休息。耳邊終於清淨,心中卻又翻滾起來。楊戲磕頭不止,額頭濺血;諸葛瞻淚流滿面痛聲疾呼的情形徘徊眼前。是我做錯了麼?冷靜下來的劉禪捫心自問。古人的思維有時真的難以理解,縱然身處其中,隔膜依舊是不少。很多事情看似簡單,非常好應付,一旦涉及到內在,便是鴻溝。
不知何時,張皇后走了過來,劉禪一把拉住張皇后,拽入懷中。
「楊公和諸葛瞻皆指朕不是,朕好困惑。」在張皇后的面前,劉禪總是願意吐露心聲。
「陛下,楊公和諸葛大人都是忠君愛國的人,應該多多聽從他們的見解才是。」張皇后見劉禪苦悶,疼惜的勸道。
「朕何嘗不知,只是今日。」
張皇后見劉禪有幾分懊惱,接著勸道:「臣妾曾聞兄言,夫良藥苦於口,而智者勸而飲之,知其入而已己疾也;忠言拂於耳,而明主聽之,知其可以致功也。兩位大人固是冒犯陛下,可忠言逆耳未必是壞事。」
劉禪一聽,心中稍有幾分釋懷道:「如此說來是朕衝動了,安國侯有何話講?」
張紹早先被封為安國侯,既然張皇后提到,不妨也聽聽張紹的見解,畢竟都是一家人。此番擊敗陳袛也有張紹推波助瀾。
聞如此問,張皇后起身離開劉禪懷抱,跪在地上道:「臣妾不敢,請陛下降罪。」
劉禪見狀倒是一愣,旋即明白此舉必然和張紹所言有關,於是道:「快快起來,朕命你言,何罪之有。」
張皇后仍是不起道:「臣妾恐冒犯陛下,不敢直言。」
「朕赦你無罪,安國侯也無罪。」說話間,劉禪已將張皇后扶起,坐在床上。
「謝陛下聖恩,臣兄言除奸掃佞是好事,但……」雖已赦無罪,張皇后依然有所顧慮。陛下若聽得進這番話,尚且無事。若是相反,就算赦了無罪,日後對張家也必然有所芥蒂。
劉禪也是有所察覺,伸頭在張皇后額前輕輕一吻道:「直說無妨。」
張皇后也非是常人,下定決心接著說道:「家兄言陛下近來舉動失宜,不合帝風,朝中多有意見。今番視國家綱紀為兒戲,雖迫陳袛授首,然必失人心。讓臣妾盡力規勸,勿使陛下專於小道。」一通話說完,張皇后不禁心頭狂跳。劉禪緊繃的面孔毫無變化,張皇后更是心驚。
「呼……安國侯所言與楊公等人相同,真的是朕錯了……」長歎一聲,劉禪一臉失望。
「安國侯如今何在?」劉禪轉念問道。
「家兄說陳袛羽翼眾多,陛下有失眾望,唯恐眾心難定,應先聯絡朝中大臣穩定人心。」見劉禪如此,張皇后終是放心。
「安國侯對朕忠肝義膽,真是難得。朕豈能辜負皇后與安國侯一番苦心……快!來人啊!速速帶朕去見楊戲,諸葛瞻兩位大人!」劉禪說著說著,想起剛才對二人置之不理,急忙起身去尋二人。
此時朝廷內外早已炸開了鍋,群臣聚集之處多有議論是非者,其中不乏陳氏黨羽門生煽風點火。
尚書台中一片爭論,有人道:「陛下數番行事,有失體統,這朝堂之事,以國家為質過於兒戲!」
「哎……我等有何辦法,陳奉宗都落得如此下場,日後我等還是乖乖奉命行事的好。」
「非也,非也,國家綱常焉能兒戲?你我身為人臣,豈能視若無睹?」
「聽聞陛下有意徹查貪墨,如今看來此令勢在必行,自身難保,還有心思兼顧其他?」
正吵雜間,門口處一聲斷喝:「爾等皆是朝中大臣,國家有難不思匡扶,反欲保全自身,皆是何意!」眾人視之,來者正是尚書僕射樊建,尚書鄧良緊隨其後。
眾人見狀連忙見禮,樊建在朝中與董厥相近,又與黃皓,陳袛等疏於往來,頗有一番正氣。在家養精蓄銳一段時日,精力無比旺盛,當下一一安撫眾人,發號施令。眾人得樊建統領心緒稍平,各自依令行事。
劉禪一路小跑遠遠望見諸葛瞻攙扶楊戲在前緩緩而行,顧不上使人通傳,揚聲疾呼道:「文然公!文然公快快留步!」
楊戲與諸葛瞻聽有人呼,回頭視之,只見劉禪由後趕上,大口疾喘,顯然是一路跑來。二人大驚,跪倒在地便要請罪。劉禪大手一托,抱住二人道:「一時不察,險失股肱之臣,是朕之過,二卿切勿怪朕!」這一番話說得真切,更兼擁抱之舉。楊戲,諸葛瞻見陛下如此,受寵若驚,剛要答話只見君臣三人六目相交,均是淚流滿面。
牢房之中,陳袛長吁短歎道:「若聽黃光度言,豈有今日……」陳裕見父親消沉,隔著獄牆勸道:「父親切勿灰心,事情尚有轉機也說不定。」陳袛苦笑一聲,沒有言語。
許游站起身來走到門邊,搖頭道:「世事無常,難以控制,唯有聽天由命。」
陳裕聞言巨震,半晌問道:「莫非。」
另一處牢房中陳袛長子陳粲道:「書信早已發出,如今是欲罷不能,被困於此有心無力啊。」
陳裕如遭雷劈,喃喃道:「天亡陳家,天亡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