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火(上)
張彥唯相信,柳煙有著比許多成年人更優秀的自理能力,從她獨自一人連續往返上海和潮河兩地就可以部分說明這個問題。
但是,張彥唯仍舊從心底裡覺得,柳煙這一次的離開,恐怕並不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與張彥唯同一個理由,所有的球員都專注在球場上,完全沒有人留意到柳煙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就連林晨若都不例外。
康明又在更換陣容了,而這一次的攻防體系中依然有張彥唯的存在,以韓雲達為中鋒,宋海為大前鋒,譚雲傑為小前鋒,張彥唯為得分後衛,秦遷之為組織後衛。
這一套新的陣容又將開始掀起截然不同的比賽場景了。
然而,張彥唯卻向康明告了一個假:「教練,我想去找一下柳煙,好嗎?」
康明萬分困惑地看著眼前極其侷促不安的張彥唯,這樣的表情康明還從來沒有從這個全潮河市文科第一名身上看到過。
球員通道內的燈光依舊,所踏出的每一步都能夠在地上倒映出無數個影子,而此刻,一個人快速地從通道內走過,每一步都彷彿蘊涵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才剛剛確定了不到十秒鐘的陣容又轉變了,秦遷之順利上升到了他最如魚得水的得分後衛上,而潮河的王者曾羊羽,又一次站在了球場上。
但是這一切對張彥唯來說都彷彿有些空,此時他的眼中所能夠看到的恐怕也只有那一個女孩的身影了。
這絕對是一個會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請求,在比賽過程中在即將上場的情況下,完全辜負教練的信任,為了一個可能僅僅只是去某處上了一下洗手間的女孩而離場尋找,必須要考慮到,作為一個本該作為替補球員的張彥唯,這種連續上場的情況可並不容易得到,並且,現在比賽還正處於關鍵的轉折點上。
現在去尋找柳煙的意義和繼續比賽的意義想比完全是不值一提。
但是,張彥唯還是毅然選擇了離場。
而張彥唯這個足以讓所有的教練為之怒髮衝冠的請求還是得到了康明的通過,或許換成這聯賽上的任何一個教練,張彥唯都只能夠得到一頓痛罵,但是康明畢竟是康明。
毫無疑問,如果康明下一次有任何訓練要求的話,張彥唯會完全不打折扣地全部完成,而他的任何部署,張彥唯也會無條件的服從。
又是一個轉折,沒有在休息室見到柳煙,同樣沒有能夠在最近的女廁所外聽到柳煙的回應,張彥唯的心陡然往下墜了大大的一截,正在不斷地收緊,收緊!
沒有任何的遲疑,張彥唯悍然轉身,然後往安全通道走了過去。
他的移動甚至有快要超過球場上的速度,門上的「安全出口」標誌在他的眼中一閃而過,而下一刻他就已經掠出了門口。
背後,仍然有無數鼎沸的人聲隱隱傳來。
然後,一個人影從他的眼角一閃而過。
憑借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張彥唯停下了腳步,然後轉過了頭來。
「你在等我麼?」張彥唯乾澀的聲音在這個空無一人的地方響起,其實在這個時候,他已經意識到了某些東西。
煙頭的最前端有一陣火紅閃過,燃燒的煙草放射出了一種淡淡的紅色光芒,然後有一陣煙霧從這個舉止幽雅的男子口中慢慢地噴了出來。
張彥唯在等,因為他知道,眼前的這個男子必然會說話的,哪怕他並不問。
簡直是不動如山,當他面對著不同的人時,他總能夠折射出不同的性格。
而現在,他這種淡然的態度又一次給了柳志豪驚訝的理由。
「我絕對不是一個門戶之見非常嚴重的人」,終於還是柳志豪先開了口,他知道,如果把現在的場景換成一場商業談判場的話,他已經處在了劣勢。
但是,這裡並不是,而且,當雙方的籌碼差得太遠的時候,就算有再多通天的技巧也只是狗屁。
「我同樣相信你有足夠的資本為自己贏得一個光輝的未來,實際上,早在三年前你就給了我很多的驚訝,而這種驚訝,現在仍舊在。」沉穩而平靜的男聲緩慢的響起,每一個字都彷彿擁有著絕對的力量,又或者,由柳志豪說出來的話真的能夠擁有這樣的力量。
而張彥唯依然沒有說話,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對手」還會有下文,無論他是否回答。
「很少會有人讓我有那種高深莫測的感覺,讓我完全看不透,讀不懂,而這種情形,我居然在你和小煙身上都感受到了。毫無疑問,你的思維方式絕對超過了一般的高中生,又或者,你對未來的構造已經達到了完美的程度,但是……」
張彥唯知道,在這兩個字之後,柳志豪才算是真正進入了這一場談話的正題,他靜靜地盯著柳志豪,目光冰冷而澎湃。
他充滿侵略意味的眼神和無疑給了柳志豪龐大的壓力,而這種壓力,柳志豪甚至在自己有數的幾次商場對決中才體會過,但是,這些話柳志豪卻不得不繼續下去:「你的未來並不應該有柳煙的存在!」
面對著張彥唯逼視的目光再繼續接下去的時候,柳志豪突然有一種後悔,或許自己不應該來擔當這個角色,但是,作為一個一流集團的總裁,柳志豪有著足夠的資本和理由:「以你現在的起點開始往上爬,在十年後你能夠擁有的最多只是整個z省而已,哪怕你天縱奇才,哪怕你有經天諱地的才能,基礎永遠是基礎,人脈也永遠都是人脈,這個世界不是只要有能力就可以成就的!」
張彥唯依然沒有說話,而此時他的沉默或許更多的是一種無奈的默認,至少,此時的柳志豪是這樣認為的。
「孩子,你的世界就只會有這麼大,而現在的小煙就已經擁有著你未來才能夠擁有的世界了,相信你能夠體會到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種空靈的氣質,她就是那種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會輕而易舉地成為焦點的人,恐怕甚至不需要五年的時間,她就足以成為世界級的巨星,招搖在最高處!」柳志豪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帶著一種無比強烈的自信,似乎能夠完美地預知到未來。
張彥唯還在沉默,因為這些東西他本就沒有必要回答,他的確一無所有。
但換一個角度來想,讓總裁柳志豪不顧萬里之遙,趕來說服張彥唯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本身就已經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了張彥唯的重量。
柳志豪沒有聽到張彥唯有任何「掙扎」,完全沒有他想像中的激烈反應,在這個時候,柳志豪不得不再回想到那一天,那個半空中有小雨淡淡飄蕩的時節,那個用幾句話將自己堵得什麼都說不出來的「男孩」。
那時,有一塊淺綠色的小竹片招搖在柳志豪的眼前,久久不去。
眼前這個張彥唯,從那個時候起有了完全超越常人的鎮定和成熟。
柳志豪決定撇開一切廢話,直接進入正題。
一條粉紅色的絲帶纏繞在指間,一件物體順著柳志豪拉扯的力量,從他上衣的口袋裡滑落了出來。
張彥唯的眼光在一瞬間凍結了,彷彿空氣突然具有了千鈞的力量,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了。
那個物體,正是一塊淺綠色的小竹片,繫在那條粉紅色的絲帶上,展現著動人的魔力!
曾經,在金穗賓館內見到的這塊綠竹片,映襯著柳煙雪白色的肌膚,給了張彥唯許多理由。
「這不是三流愛情小說,你們之間巨大的差距是怎麼都不可能彌補的,而這種差距會輕易地讓你們的結合失去所有的基礎。當然,或許和三流小說類似的是……」柳志豪從褲袋中拿出了一本支票簿,在上面隨手寫下了一個以「5」打頭的七位數字,這樣的一筆錢,對於柳志豪來說,也不僅僅只是一個零頭一樣的數目。
「我選擇……」三個字以一種閃電式的速度掠過。
「保留權利!」張彥唯的聲音中灌滿了一種決然,他知道,一旦他收下這筆錢,他就會喪失掉繼續追求柳煙的資格,毫無疑問,在他的心裡,曾有過一瞬間狠狠地掙扎,那種心動甚至有衝擊過他的底線的可能,在柳煙已經送出了「同心木」的情況下,其實他在繼續掙扎可能是毫無意義的,但是,他所不願意放棄的理由,實在有太多了。
「未來的事情,又有誰會知道?」張彥唯用一種冰冷的語氣說,他的這一句話中蘊涵著難以想像的穿透力,甚至壓過了柳志豪的威勢,然後再毫不猶豫地轉身,順勢拉過柳志豪單手虛垂著的「同心木」,往球場方向走去,雖然他知道,可能他在擁有了那樣的一筆錢後,他就掌握了騰飛的基礎。
其實在潛意識中,張彥唯在拒絕這樣一種近乎沒有付出的饋贈,在他十八年的生活裡,他深深地明白,那些貌似白送的東西在背後可能會隱藏著可怕的代價。更何況,柳志豪有沒有誠意還在兩說。
「順便說一句,你的爺爺奶奶馬上要離開陵鄉了,如果你現在趕回去,可能還可以見他們最後一面,我還順便給你買了一張火車票,今晚的最後一張了,趕到潮河後,你可以搭明天上午的班車趕回陵鄉。」柳志豪遞給了張彥唯一個土黃色的老式信封。
「謝了!」張彥唯淡淡地說,然後從柳志豪手上取過了那一個信封和那一張票,自然得彷彿是從老友手上接過一杯白開水一樣。
柳志豪的眼中閃過一道歷芒,他第一次發現,眼前這個張彥唯居然自始至終都把他放在了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位置上,沒有任何的自卑和侷促!
「這種人的未來,可能真的會成就那種不可思議!」這是柳志豪在心裡閃過的最後聲音。
黑暗在周圍蔓延,張彥唯慢慢走上了火車的台階,康明又一次同意了他的請求,在比賽的過程中離開h市,趕赴一個小小的陵鄉。
柳志豪贈送的這張車票正好卡著鐘點,讓張彥唯連任何回轉的時間都沒有。
張彥唯的手有些抖,其實所有的淡然,都是假的,那種鑽心的痛苦在他的心裡不斷的放大,每一刻每一刻,都是傷心,一寸一寸地厚重。
但是張彥唯知道,此時的他還沒有能力將柳煙握在手中,與其死纏,不如放手!
張彥唯已經將這個詞在心中重複了千萬遍作為說服自己的理由,只是,每一次的重複都會讓他再感受一次能夠吞噬一切的痛。
燈光依舊,而每一盞燈下,都不再有她的身影。
但是在張彥唯的眼中,彷彿每一處都有。
讓心慢慢慢慢地滴血吧,慢慢慢慢就習慣了,張彥唯對自己說。
黑洞洞的窗外有無數景物閃過,張彥唯知道柳煙已經走了,正和自己往相反的方向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