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冬青站了起來,張玉玲慢慢的走了進來,如薔薇花的紅唇輕啟,露出珍珠般的貝齒。賀冬青下意識的看了看她的腳,穿的是一雙尖頭的黑色牛皮小蠻靴。
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這雙靴子很漂亮。」
「是嗎?昨天剛買的。」張玉玲微抬右腳,左看右看:「我也認為不錯。」
「就是這個……前面有點尖,要是是圓頭或者方頭的就更好了。」
「呵呵。我有那麼可怕嗎?」張玉玲輕笑著走到賀冬青跟前,仔細的端詳著他的臉:「嗯,看起來不太像個病人,過兩天應該可以出院了。」
「謝謝張醫生,謝謝張醫生。」賀冬青一個勁的點頭,一幅感恩戴德的模樣。
「死傢伙就會裝蒜!」張玉玲輕捶了他一下。
沉寂。
病房裡差不多沉寂了三分鐘。二人互相對視著。賀冬青裡的眼睛閃動著愧疚和一絲莫名的興奮。張玉玲的明眸中混合著憐惜和些許哀怨。
「你(我)……」二人同時發聲,看到對方出聲,又同時停了下來。
「女士優先。」賀冬青笑呵呵的作個請的手勢。
「你的事我都聽說了。你用不著太傷心,有錢未必就開心,沒錢也未必就不開心,一直以來我們都不是有錢人,不是一樣過了二十年,現在我們不是一樣擁有許多開心快樂的回憶嗎?而且我記得有本書上作過統計:少年就功成名就的人成為偉人的概率極少,因為他們都免不了專橫自負,且心裡承受能力很差,經不起挫折。孟子就說: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伐其身行,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投降了。你不是改了專業,主修馬列了吧?我看你唸經的水平已經遠遠超過給我們上馬列的那位老太太。」
「去你的,不識好人心的傢伙!」
「嗯、嗯、嗯」
「有事說事,你『嗯』個什麼勁啊。我和你說,長報告我可不聽哦。」張玉玲看著賀冬青一臉嚴肅的樣子,感覺有些詫異,這個傢伙十多年了,除了大考之前,很難見到他出現這樣的表情。
「玉玲,那事我、我知道了。」
「什麼事啊,這麼嚴肅。」
賀冬青把情書的事情說了一遍,「玉玲,我真的不知道你喜歡我,我……我……」
「不要說了,我不想聽!」張玉玲雙手蒙著耳朵:「你不知道?就算情書你不知道。那後來呢?我本來是報考小中專的,可是看到了你報了高中,所以我也跟著報了高中。當時我有沒有和你說?」
「好像有這麼回事。」
「那時候廠裡效益蒸蒸日上,去了無線電中專,回來是肯定能夠進廠的,並且屬於委培指標,學費全部由廠裡出。我要報高中,我媽很不高興,還動員了很多親戚和班主任來勸我,說到了高中,女生的成績大多數都是不如男生的,要想取得好成績常常要花相當大的努力。三年後萬一落榜,或者考上了一個三流的大學,還不如去中專來的踏實。可是我就是堅決不同意,鐵了心要上高中。其實那時候,對於上不上大學我並不是那麼執著,主要就是為了能和你在一起。你還記得當我詢問你的意見時,你是怎麼說的嗎?」張玉玲盯著賀冬青的樣子好像準備把他吞下去一樣。
「你當時問過我嗎?」賀冬青看著她幾近憤怒的樣子,有些訕訕地說道:「六年前的事情,我記不得了。」
「你當然記不得。你從來就沒把我放在心上。」張玉玲的樣子讓賀冬青想起一句話--憤怒的羔羊,「聽好了,你當時是這麼說的:就我的成績,小中專是肯定考不上了,別說委培可以降低二十分,就是降四十分,恐怕我也不行。連重點高中的分數線估計我都很難達到,不過還好,七中本來就是重點高中,對於本校生歷來都會降低六、七十分錄取,所以我讀高中的話留在七中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反正我是不想去讀技校的,那就只能報高中了。中專其實也不錯,你要是去讀中專的話,可要記得給我寫信啊?」
「我是這麼說的嗎?不過很有可能,我那時才14歲,年少無知。我是比較晚熟的,這你應該清楚啊。」
「辯得好。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原諒了你。一晃高中三年過去了,你十七歲了,不小了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猴子經常偷著去看那種低級趣味的錄像。」
「這你也知道。你不是跟蹤我一塊進去了吧?」
「我用得著進去嗎?聽聽那些錄像的名字,再看看賣票人猥瑣的樣子,還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別以為我不知道,高二那次全班一大半的男生曠課去看黃色錄像,始作俑者就是你。尹老師問我,我強忍著沒說而已。其實當時我恨不得你這個混蛋被開除才好呢?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愣是看不到,卻削尖了腦袋去看黃色錄像,你說你是不是有眼無珠。」張玉玲點了點賀冬青的胸口。
「那個時候,你雖然身高和現在才不多,不過這個……(賀冬青雙手比劃著)很多地方還沒長開嘛。尤其是女性特徵還沒現在這麼明顯。如果當時你是這幅模樣,那我肯定早就把你吃了。」
「你說什麼?」張玉玲瞪著他。
賀冬青連忙改嘴:「我說如果你像現在這麼阿娜多姿,我們的友誼肯定早就昇華了。」
「膽小鬼!」張玉玲用只有自己才聽到的聲音低聲地罵了一句。接著又說道:「總之,高中畢業的時候,你夠熟了吧。不能再算年幼無知了吧。你明明知道我保送去的是武漢,廠裡面也有華中理工大學的委培指標,可是你填報志願的時候,為什麼不填華中理工?你分明就是想躲開我。」
「冤枉啊,冤枉。華中理工這樣的重點本科降四十分,我還是不夠啊。我這點自知自明還是有的。那些本科我都是隨便亂填的。我知道我也就是最多能讀個專科,還得是廠裡委培指標,要不然連專科都夠不上。」
「說得好聽,可是當時我問你,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說北城是千年古都,那的人說話都透著文化的氣息,而且你喜歡身材高大的美女,所以去北城讀大學自然是首選了。我當時整整氣了兩天。你這個沒有良心的白眼狼。也不看看自己才多高。還高大的美女,就你這德行!哼。哼。哼。結果怎麼樣?那武清好像不但不是北城的,而且個子還比我矮一工分。你的北城美女在哪呢?」
「當時我是這麼說的嗎?就算是,那也就是當笑話說,這你也當真?」賀冬青拉了一下張玉玲的手:「我當初之所以沒有注意到你這個大美女,現在想來還是因為咱們太熟了。老話怎麼說來著:燈下黑。人總是容易忽略那些他最熟悉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