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級光祿院在揚州成立,經推舉,黃宗羲成為理事長,下面還設有十二名理事。
既然機構已經成立,光祿大夫迫不及待地投入到工作中去。相比較顧問權,光祿大夫們更為看重質詢權。畢竟,按照皇帝陛下已經批紅的相關律法,一旦光祿大夫提出質詢,相對應的政府、司法、監察機關必須做出回應。
不過,科舉出身的光祿大夫們還是覺得非常尷尬。他們最想質詢的,當然是安臥荊州的林純鴻,可是,一旦他們向荊州發出質詢,豈不是變相地承認了荊州才是大明的中樞?
不得已之下,他們為了發揮自己的價值,向朝廷發出了一系列質詢。
光祿院的成立雖然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背書,但包括皇帝陛下在內,幾乎所有官員都未意識到需要對光祿院發出的質詢需要回應,有的甚至對光祿院這幫傢伙指手畫腳頗為不滿,滿口抱怨之聲。
因此,這些質詢石沉大海,無人理會。
至於其他一些光祿大夫則沒有任何顧忌,接連向荊州發出了數道質詢。
比如,歸安茅元儀質詢荊州都督府,長江南北諸多重鎮城牆皆已殘破,為何都督府從未組織修繕城牆。
茅元儀可不是一般人,曾是遼東經略使楊鎬之幕僚,後來為孫承宗所重用,崇禎二年時任副總兵,率領舟師守護覺華島。覺華島失陷後,獲罪戍邊,後來返回故里。這次被推舉為光祿大夫。
都督府認真答覆道:戰爭形式已經發生了變化,火炮成了當前軍隊的標配。按照以前城牆的修築方法,無法抵禦火炮的轟擊。若要抵禦火炮,非得如襄陽一般修築稜堡。
然而,修築稜堡需要耗費巨資,鑒於當前長江南北並無實質威脅,不修也罷。
……
黃宗羲、黃道周等人覺得向荊州發出質詢不妥,向茅元儀等人發出嚴正警告。如茅元儀、鄭夢帆等輩則大不服氣,辯解道,朝廷不尊法度,不能履行中央的職責,不向荊州質詢向哪裡質詢?
雙方吵成一團,各不相讓。
黃宗羲、黃道周等人見這樣不是辦法,想來想去,提議就禁止向荊州發出質詢議題進行投票。
茅元儀、鄭夢帆雖然堅決發對投票,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只好捏著鼻子認可了這一提議。
投票結果沒有任何意外,三百多票贊成,一百多票反對,禁止向荊州發出質詢的議案得以通過。
林純鴻知道投票結果後,對此一笑置之,並未放在心上。倒是黃宗羲覺得一人一票的辦法非常公平,又能避免無休止的爭吵,遂將投票制度固定化,但凡有爭議的議題,都採用這個辦法。
王大俊這次亦被推舉為光祿大夫,有了這個身份,王大俊當然要充分利?分利用。於是,王大俊向朝廷質詢:天津的商人,本為大明之子民,因地方官橫徵暴斂,遂採用了激烈的手段。既然商人們已經答應按照規矩納稅,為何朝廷直欲剿之而後快?
同時,天下人都認為地方改制能增加朝廷的收入,為何朝廷執意不從,非要以增設門卡關稅的方式盤剝子民?
王大俊的質詢,同樣石沉大海,沒有人理會。
……
朝廷一再藐視光祿院的質詢,讓最高級光祿院形同虛設,急壞了黃宗羲一幫人。
最高級光祿院的處境越來越尷尬,向荊州發質詢,不許;向朝廷發質詢,不理,最高級光祿院成立有何用?
正當黃宗羲一籌莫展時,光祿大夫黃道周、倪鴻寶、楊廷麟三人卻離開了揚州,乘船往北,最終抵達京師。
這三人被稱為「三翰林」,章、風骨皆享譽天下。
只見三人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逕直來到長安右門外,拿起大大的鼓槌,敲響了登聞鼓!
登聞鼓已有數十年未響,隆隆的鼓聲震動了整個京師,就連宮內朱由檢的心臟,也隨著鼓聲撲通撲通亂跳。
按照規矩,登聞鼓響,所涉案子由都察院審理。
當都察院接過三人的訴狀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三人狀告大明皇帝及大明朝廷!
這還了得!
都察院將三人扣留,立即報至朱由檢處。
朱由檢看了訴狀,一時大怒,正準備將三人下詔獄,卻被曹化淳阻止。
曹化淳只說了一句話:皇上忘了嘉靖朝囚禁海瑞一事?
朱由檢猛然醒悟,心道:差點被這幫沽名釣譽之徒算計了!朱由檢強壓住內心的火氣,吩咐都察院放人,不用理會這幫狂徒。
朱由檢自認為放了黃道週三人一碼,三人卻絲毫不領情,聲稱:都察院不審理完結此案,他們絕不離開都察院一步。
左都御史王道直對三人呲之以鼻,厲聲喝問道:「汝等三人,既然狀告大明皇帝和大明朝廷不尊法度,就應該知曉大義在何處,卻又為何委身於民賊,至光祿院任職?」
黃道周冷笑回應道:「皇上批紅成立光祿院,我等至光祿院任職,如何就是委身於民賊?」
王道直瞠目結舌,哼哧半晌,繼續說道:「既然未委身於民賊,就不應該在朝廷處境艱難的時候來添亂!」
楊廷麟駁道:「天子、朝廷理應遵守法度,既然設立了光祿院,就應該按照法度辦事,對質詢進行解釋、回應。我等為大明
明江山而來,如何成了添亂?」
……
王道直根本說不過「三翰林」,又無法將三人轟走,只好上報朱由檢。
朱由檢本就憤恨難平,接報後,直欲狠下心來,不顧後世之聲譽,將三人直接下詔獄。
正在這時,陳奇瑜求見。
朱由檢頗為倚重陳奇瑜,只得強壓著怒火,將三翰林一事先放一邊。
陳奇瑜進來後,委婉向朱由檢點明:前段時間最高級光祿院通過禁止向荊州發出質詢議案,此事足以說明,光祿院心向朝廷,朝廷可以信之,甚至可以倚之。
而且,光祿院左右不過是發出質詢而已,朝廷及各級地方官府費點事回應一番,也礙不了什麼事。
現在,「三翰林」不懼刑罰,敲響了登聞鼓,無非想樹立律法的權威,想用律法套住林純鴻這匹野馬。
「三翰林」為朝廷的長遠做打算,非但無藐視君上之罪,反而是大明的大忠臣!
陳奇瑜的眼光非常毒辣,一下子看出了黃道周等人的終極目的,說得朱由檢心服口服。
朱由檢雖然急躁,但並不笨,待陳奇瑜說完,他歎了口氣,道:「恐怕律法也套不住籠頭,最終還得靠拳頭說話。」
陳奇瑜回道:「終究是一條路,姑且一試吧,沒準關鍵時候就起了作用。」
……
第二日,朱由檢令朝廷各部門認真答覆光祿院的質詢,並且規定,以後凡是光祿院的質詢,都必須認真答覆,若有推諉者,嚴懲不貸。
「三翰林」達到了他們想要的結果,欣然走出都察院,返回揚州。
至於各部門答覆質詢,倒沒什麼問題,大明官府,辦實事的能力不強,推諉的本事倒是一流,三下兩下就把責任推到了別人身上,甚至推到了老天爺身上。
質詢又沒有要求官員必須怎麼做,只要有答覆,便可以交差,光祿大夫們再不滿,又能如何?
別的質詢好答覆,唯有王大俊的質詢最為特殊,無法歸到任何部門,最終送到了周延儒手中。
堂堂大明首輔,陰差陽錯之下,居然要答覆反賊的質詢,這算什麼事?
這王大俊身為朝廷認可的光祿大夫,卻位於反賊窩中,到底是光祿院的制度出了問題?還是朝廷認定天津商人為反賊出了錯誤?
周延儒當然認為光祿院的制度出了問題。於是,他並未答覆王大俊的質詢,而是發函至揚州,令光祿院取消王大俊的光祿大夫資格,並責成光祿院修改制度,保證不再出現此類笑話。
最高級光祿院理事會寸步不讓,認為內閣無權對光祿院命令、責成,並且頑固堅持,光祿院相關律法得到了皇帝陛下的批紅,若要修改,則需要三分之二以上的光祿大夫同意,然後報請皇帝陛下批紅。
這已經涉及到立法權的問題,非周延儒所能解決,答覆王大俊一事不了了之。
不過,此事引起了黃宗羲、顧炎武等一幫有識之士的深思。
自秦漢以來,立法權就一直沒有明確的說法,表面上歸屬於皇帝陛下,實際操作中卻把持在行政機構手中。而且,關於國家基本層面的律法,一般由太祖、高祖、太宗之類的說了算,後世很難更改。
比如,現行的《明大誥》就由朱元璋親自編撰,通行於世的《大明律》也由朱元璋主持編撰。
事易時移,大明的情況已經與朱元璋時代截然不同,很多律法不合時宜,卻仍然被頑固地堅持著。
而且,黃宗羲還敏銳地發現,自從林純鴻崛起之後,大明幾乎一日三變,除了一些基本層面的律法,其餘律法都面臨著無法跟上時代的問題。
林純鴻頒布了無數的律法,幾乎都由監察府制定,並未得到皇帝陛下的背書,現在也大行於世。
這種狀況,顯然是應急之策,無法保證華夏大地的長治久安。
黃宗羲等一幫人開始思索,立法權到底應該掌握在誰手中,應該以何種方式來保證律法不會落後於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