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嗣昌接到彈章後,萬念俱灰,恨不得馬上上辭章,離開這個傷心失望的地方。
然而,楊嗣昌一想到失去聖眷的原因,就不得不打消辭職的念頭,苦苦堅持。
李紹翼苦勸楊嗣昌以退為進,上辭章,楊嗣昌不聽,反而上自辯奏章,為自己辯解。
朝廷大臣們的嗅覺極為敏銳,眼見楊嗣昌失了聖眷,哪有不跳出來踩一腳的道理?一時間,彈劾楊嗣昌的奏章如雪片一般飛往通政司。
幾乎所有的奏章,都給楊嗣昌安了無數的罪名,什麼韃子入侵、匪盜內亂、林純鴻為禍,都安在了楊嗣昌的頭上。
這麼多奏章中,唯有一份奏章最為脫俗,即周延儒的彈章。
周延儒在彈章中,並未一味痛罵楊嗣昌,反而對楊嗣昌諸多辯護,直接指出,朝廷現在財政好轉,是楊嗣昌在皇帝陛下的領導下,所取得的成就。但是,周延儒一針見血地指出,楊嗣昌的錯誤在於對林純鴻步步緊逼的政策頗多容忍,沒有當機立斷地採取任何對策。
朱由檢看到這份奏章後,只覺得眼前一亮。
周延儒蟄伏十餘年,反思上次首輔時的經歷,在揣摩聖意上進步頗多。朝廷有了新氣象,當然是皇帝的得意之作,豈能因為痛罵楊嗣昌就否認朝廷狀況好轉的現實?
而且,周延儒還隱隱約約地猜到了楊嗣昌失寵的原因:不願意對林純鴻下狠手!
既然揣摩透了聖意,當然得順著皇帝的心思來,至於其他,周延儒就不在乎了。
皇宮裡,保密是不可能的,周延儒被皇上看重的消息馬上傳至有心人的耳中,就連周延儒也得到了消息,開始在江南與吳昌時、張縛等一幫人打得火熱。
除此之外,周延儒還在江南、兩淮到處活動,串聯一幫即將失去或已經失去土地的大地主、大商人,為自己爭取人脈。
朝廷再一次陷入動盪中,至於楊一仁提出的地方官制改革,
朝廷的動態,林純鴻洞若觀火。
楊嗣昌失去聖眷,這是林純鴻絕不願意見到的。楊嗣昌雖非救時之臣,但有統籌全局的本事,有楊嗣昌在,朝廷的脈絡顯然要清晰得多,不會做布朗運動。雖然楊嗣昌給林純鴻造成了一些麻煩,但相比較布朗運動的不確定性,林純鴻更願意與楊嗣昌這樣的清醒者打交道,免得鬧得不可開交,給華夏民族及荊州帶來不可估量的損失。
現在周延儒上位的呼聲最高。林純鴻對周延儒並不瞭解,但是,周延儒若真能上位,憑借的就是批評楊嗣昌的容忍,這樣的人,一旦身居高位,會做出什麼舉動來,可想而知!
根據軍情司相關情報,林純鴻判斷,楊嗣昌十有**無法安其位,至於周延儒目前能否上台,還在兩??在兩可之間。
林純鴻覺得有必要採取斷然措施,讓朱由檢和朝廷從盲動的泥淖中清醒過來。
崇禎十四年九月初三,林純鴻下令,在汝州舉行軍事演習,演習由宣武軍團主導,南陽、襄陽、鄖陽、汝州、裕州、洛陽諸州府弓兵協同。
一聲令下,整個湖廣南部、河南西部的兵馬立即動了起來。
不到十日功夫,四萬餘弓兵集結在汝州周邊,按照地域進行編組,開始進行協同訓練。
將近兩萬餘宣武將士的動作更快,通過鋼軌路,幾乎在兩日之內,由洛陽、方城集結至汝州,嚴陣以待。
汝州幾乎成了一個大軍營,一下子集結了六萬多全副武裝的兵丁,到處都是將士,到處都能聽到馬嘶人吼。
弓兵很少在一起訓練,集結過程中,理所當然地出現了一系列問題。但是,荊州在短短半月之內,居然一次性集結了這麼多兵力,將開封府、歸德府等等府縣嚇得夠嗆。
與此同時,林純鴻下令武衛軍團舉行秋狩行動。
張鳳儀立即號令東勝、鹿城、湖城、三娘子城數城弓兵集結,並責令諸多依附之部落率兵協同。
同樣,在不到半月時間內,張鳳儀以萬餘騎步軍為核心,率領三萬餘輕騎兵,浩浩蕩蕩向著沽源進兵。
沽源在宣府和錫林格勒之間,在沽源狩獵,目的不問可知。
一南一北,緊急軍情猶如一陣風一般,飛入京師,抵達兵部及朱由檢的案台。
直到現在,朱由檢方才意識到,所謂的虎嘯軍團、武衛軍團等十餘個軍團僅僅只是野戰軍團,而弓兵才是林純鴻的地方駐守兵。
照這樣計算,林純鴻的陸上兵力絕不止三十多萬,而是百餘萬!
任何有關林純鴻中原、兩淮兵力空虛的想法,都是極端錯誤的。
朱由檢一下子從信心爆棚的極端跌落,心情可想而知。
正在他失落萬分時,曹化淳忽然進言:為何皇上剛冷落楊嗣昌,林純鴻的反應就這麼激烈呢?
這話欲置楊嗣昌於死地!曹化淳一直恨楊嗣昌將手伸入京營,這次逮住了機會,還不狠狠地踩幾腳?
大明內閣首輔被斬首,亦有先例,比如嘉靖朝的夏言。朱由檢失去理智後,將如何處罰楊嗣昌,誰也說不清楚。
朱由檢雖然惱火楊嗣昌一直忍讓林純鴻,但說到楊嗣昌與林純鴻秘密勾結,朱由檢頭腦還算清醒,一百個不相信。
朱由檢雖然不信,但也改變不了楊嗣昌牆倒眾人踩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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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高起潛對宮內的情況非常熟悉,覺得再這麼下去,楊嗣昌非得重蹈夏言覆轍不可,立即派人秘密告知楊嗣昌,希望他馬上主動請辭。
楊嗣昌猶豫數日,最終在李紹翼的力勸之下,上了請辭表。
朱由檢未加挽留,准了楊嗣昌的辭呈。另外,朱由檢令周延儒進京,以備咨詢。
局勢已經非常明顯,周延儒能否上位,就看朱由檢對他的方略是否滿意了。
這一切,讓林純鴻始料未及。
他萬萬想不到,一南一北兩處軍演,雖然成功地壓制了朝廷的盲動,卻加速了楊嗣昌的倒台。
他不由得歎道:「朝廷就是一混沌系統,誰也不知道,加入一點外力後,會最終演變成什麼局面!」
不過,朝廷無論怎麼變,對荊州的影響已經微乎其微,林純鴻不再關心朝廷作何動作,下令在河南一部及其他控制省份內進行地方官制改革。
周延儒罷官回家後,在宜興家居將近十年,親眼目睹林純鴻如何在江南興風作浪,一步步收取江南士子之心,最終通過一道命令,讓秀才、舉人、進士補缺,終於將大部分士子納入彀中。
周延儒擔任過內閣首輔,當然知道掌管整個大明帝國的難度,因此,他對林純鴻把握全局的本事心服口服,對林純鴻的實力甚至比瞿式耜更為清楚。
然而,周延儒是個官迷心竅的人,對官位的執著遠遠甚於錢謙益和瞿式耜。他從心裡認同楊嗣昌的容忍政策,但是,為了能夠重新上位,容忍政策一下子成了犧牲品,成了他猛烈攻擊的要點。
當他接到朱由檢的召喚令後,與吳昌時、董廷獻等人商議已定,便踏上了北上之路。
周延儒覲見朱由檢後,也不知道與朱由檢說了什麼,朱由檢心情明顯好轉,立即任命周延儒為吏部尚書,加中極殿大學士,然後進行閣推,順利將周延儒復位,接替楊嗣昌成為內閣首輔。
周延儒成為內閣首輔後,立即票擬,免除拖欠之稅款、召回被楊嗣昌貶斥的部分言官。一時間,滿朝稱善,周延儒聲望大增。
緊接著,周延儒又與朱由檢密切溝通,建議朱由檢昭告天下,明確反對林純鴻的官紳一體納糧政策,痛斥林純鴻巧取豪奪、掠奪良民土地,勸林純鴻立即改弦更張,回到忠君愛民的老路上來。
朱由檢頗有點猶豫。
此舉無異於公開與林純鴻唱反調,一旦林純鴻發瘋,朝廷可承擔不起後果。
周延儒力勸道:「林純鴻強力推行官紳一體納糧,得罪天下,現在正好通過昭告天下,收攏民心。林純鴻不理不睬,倒也罷了,一旦他試圖興風作浪,則是與天下為敵。朝廷財政狀況好轉,編練了三個精銳軍團,實力今非昔比,又加上收攏了民心,林純鴻豈敢胡來?」
朱由檢聽了之後,糾結了老久,最終,他想到林純鴻對朝廷步步緊逼,遲早會將繩索勒到他的脖子上,才狠狠地咬了咬牙,同意了周延儒的建議。
崇禎十四年十一月初八,朝廷按照周延儒的意思,昭告天下。
此昭一出,天下轟動,各大報紙,一時竟然失聲,不知如何應對。
全國各地,一幫守舊的官紳奔走相告,有的甚至向北跪下,泣不成聲,直喊老天爺有眼,朝廷沒有忘記他們。
大多數官紳已經在荊州集團內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聽到昭告之後,心裡五味雜陳。能夠在荊州任職,大多已經將土地售賣給了荊州,或者置換成了工坊產業。但是,他們心裡總是有點擔心,總覺得沒有土地不是長久之計。現在朝廷明確昭告天下,他們倒希望林純鴻能夠良心發現,重新讓他們贖回土地。
至於一些新貴及底層百姓,則陷入惶恐之中,惟恐失去正在耕種的土地,再次陷入食不果腹的境地……
周延儒的計策夠毒,一下子讓荊州控制區域內民心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