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坤山接到張鳳儀加速進兵的通報時,驃騎軍團的重騎軍及車步第一軍剛剛抵達哈素海,離鹿城足足還有兩百多里。
在佔據三娘子城後,盛坤山令大軍休整十數日,方才令左勷部駐守三娘子城,車步第二軍四面出擊,消除周邊隱患。
與此同時,盛坤山親率重騎軍及車步第一軍向西進發,一日前進不過三十里,似乎有不思進取之嫌。
即便接到張鳳儀的緊急軍情後,盛坤山依然我行我素,慢慢地將土默特右部一步步往西擠壓,一點也不著急。
左勷作為荊州軍信任的友軍將領,自然對張鳳儀的困境瞭如指掌,他見盛坤山逡巡不前,心急如焚,親率親衛一路狂奔,趕上盛坤山,表達了他的憂慮。
哪想到盛坤山神定氣閒,直接給武衛軍團下了判語:武衛軍團沒有危險,無論是頓兵不前,還是急於攻佔鹿城,都沒有危險。
左勷一聽,大急,道:「兩萬餘大軍,糧草不繼,這可是傾覆之禍!」
盛坤山笑道:「鄭嘉棟部及預備隊押送輜重抵達武衛軍團中後,大軍軍輜至少可支用半月!以武衛軍團的攻堅能力,半月功夫,足以拿下鹿城。從目前來看,張將軍還遠未至山窮水盡的地步,否則,早就派出重騎兵遮護糧道了。」
聽到「重騎兵」三個字眼,左勷恍然大悟,一時懊悔萬分:自己怎麼就沒注意到張鳳儀還未動用重騎兵呢?
武衛軍團中,編有一個重騎兵軍,兵員高達六千餘,戰馬有一萬五千多匹,精銳程度一點也不亞於驃騎軍團中的重騎兵軍。如此精銳的重騎兵軍,即便蒙古人派數萬輕騎兵前來,又怎麼敢與重騎兵軍對陣?
有重騎兵遮護糧道,糧道可保無虞。
更何況,武衛軍團中,還有兩個機動靈活的騎步軍,一旦蒙古人派數萬騎兵前來,以張鳳儀之能,恐怕會立即實施包抄圍剿,將蒙古人吃得連渣都不剩。
左勷長舒了一口氣,歎道:「絕對實力面前,什麼騷擾都是玩笑,不足為慮。末將率兵從未過五千,且都是步兵,一時倒未想到此節。」
盛坤山大笑,道:「左將軍倒是謙虛得緊!」
旋即,盛坤山又對左右喝令道:「擺輿圖!」
左右擺上了輿圖,左勷定睛一看,發現這幅輿圖與作戰輿圖不同,充其量只能算示意圖,涵蓋了整個西域及北方草原。
盛坤山指著輿圖,道:「左將軍請看,遼東自不必說,滿清韃子乃勁敵,自然是我們關照的重點;蒙古高原以北,乃喀爾喀蒙古,蒙古高原以西,乃蒙古衛特拉各部,其中以準噶爾蒙古最為強盛;準噶爾往西,則是哈薩克汗國;準噶爾以南,則是葉爾羌汗國;準噶爾以北,?北,則是俄羅斯沙皇國!按照江陵侯的說法,以後漢人向西拓展,俄羅斯沙皇國就是我們最為強勁的敵人!」
看到俄羅斯的版圖,左勷大吃一驚,俄羅斯沙皇國奇大無比,一直延伸至西邊,與瑞典國接壤。左勷早就聽聞,江陵侯派遣使團,從海上抵達瑞典國,足足兩年方才返回大明!
左勷口不能言,且聽盛坤山大笑道:「如此廣闊的區域,正適合大丈夫建功立業,以左將軍之能,今後率領數萬數十萬精銳士卒,縱橫馳騁,臨陣決機,又有何難!左將軍可有意乎?」
左勷並不接盛坤山的話,沉默半晌,問道:「既然大帥志向如此高遠,卻為何並不急著攻佔鹿城?」
盛坤山一掌拍在了宣府以北,道:「無他,等滿清韃子出兵而已!」
「韃子出兵?」
左勷大吃一驚,他實在鬧不明白,攻佔鹿城,與等韃子出兵有什麼聯繫。
「左將軍請看……」盛坤山用食指指了指三娘子城,接著說道:「若在三娘子城駐紮數千騎兵,宣大一線是否安若泰山?」
左勷一觀,果然如此,一旦滿清韃子再次劫掠宣大一線,從三娘子城出發,無論襲擊滿清韃子後路,還是側擊滿清韃子,可謂方便至極。
也就是說,三娘子城駐紮數千騎兵,比在宣大一線駐紮數萬將士還要有效!
「滿清韃子糧食不能自給,孫督師在宣大時,徹底斷絕了韃子通過貿易獲取糧食的可能。現在,我們兵駐三娘子城,又徹底斷絕了韃子通過搶掠獲取糧食的可能。本帥估計,韃子不可能無動於衷,極有可能趁我們在三娘子城立足不穩,弄出一些花樣!」
左勷細思片刻,問道:「莫非大帥鼓動三總兵兵出邊牆、大肆宣揚攻擊鹿城,都是為了引誘韃子來攻,然後兵襲韃子後路,徹底斬斷韃子與漠南蒙古的聯繫?」
盛坤山笑道:「正是!不過,虛虛實實之間,誰又能料定未來?若韃子不來,攻佔鹿城就變成實,然後花點時間,將三娘子城和鹿城經營成漢人的前進基地。」
盛坤山將目光重新聚焦在遼東,接著說道:「為將者,不得不觀大略。韃子立了文法,任何短期內想消滅韃子的想法都不足取,非吃大虧不可。江陵侯目前將重點放在了遼東,第一步就是斬斷滿清韃子和漠南蒙古的聯繫,第二步才是經略朝鮮,徹底讓朝鮮脫離韃子的羈絆。所以,我們目前所做的一切,焦點還是在韃子,任何軍事行動,得圍繞著這個大局打轉。」
左勷何曾想過這麼深遠的問題?盛坤山的話,猶如把他帶到一片新天地一般,讓他如癡如醉。
不過,左勷乃孫傳庭精挑細選出來的將領,平生所歷戰事絲毫不亞於盛坤山,稍稍激動片刻,便即冷靜下來,帶著一絲不確定,道:「兵出三娘子城,恐怕也是江陵侯不得已的選擇,要斬斷韃子和漠南蒙古的聯繫,最佳出兵點莫過於宣府;同時,要徹底剿滅韃子,最佳進兵點莫過於山海關!」
盛坤山苦笑道:「可不是……」
盛坤山正待往下說,卻被緊急軍情打斷:皇太極令多爾袞率領兩千餘重騎,協同科爾沁、烏齊葉特部、札剌亦兒等部萬餘騎兵,兵鋒直抵烏蘭察布,隱隱有南掠宣大之勢!
左勷歎了口氣,道:「韃子出兵的時機,還真是卡得准,不出意外,末將與鄭將軍將被調回宣大一線,無法協同大帥征戰了!」
「有那幫認賊作父的老西,韃子卡準時機有什麼好奇怪的?」盛坤山冷哼數聲,接著說道:「至於多鐸,本帥估計他會停留在烏蘭察布,萬不肯前進一步,與咱們打一場政治仗!」
「末將也是這麼認為,只是,朝廷敢拿宣大防線賭一場嗎?而且,參軍聯席署,朝廷……」左勷搖了搖頭,道:「哎……不說也罷……」
左勷臉上儘是蕭瑟之意,急急辭別盛坤山,返回三娘子城等待王繼謨的軍令。
果不其然,王繼謨得知多爾袞率兵有劫掠宣大一線的可能後,如同瘋了一般下令楊國柱、王樸及許定國三總兵率兵返回邊牆。
三總兵接到王繼謨的命令後,根本來不及向盛坤山打招呼,如同屁股著了火一般,迅速縮回邊牆,把驃騎軍團及左勷部扔在了茫茫草原中。
跟著荊州軍繼續進兵,無非得到一些甲裝而已。但是,違抗王繼謨軍令,一旦邊牆有失,則是掉腦袋的禍事。這個帳,三總兵還是算得明白的。
至於左勷和鄭嘉棟,王繼謨擔心猝然召回二人,會讓荊州軍兵潰如山倒,他馬上上書朝廷,請朝廷定奪,將球踢到了楊嗣昌腳下。
從這個角度而言,精明的皇太極僅僅只派了兩千餘重騎,就把黃渤和盛坤山統和宣大防線的努力歸零,取得了重大成功。
至於楊嗣昌,則陷入糾結之中,一時竟難以出台應付之略。
「閣老,林純鴻處心積慮地弄出個參軍聯席署,其用意不言而喻!朝廷豈能將宣大一線的主導權拱手相讓?屬下認為,韃子出兵烏蘭察布,乃千古難遇之機,不如令鄭嘉棟、左勷部迅速返回宣大一線。盛坤山驟然少了萬餘將士,極有可能率兵返回朔州,如此一來,林純鴻空耗錢糧,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麼也得不到。」
李紹翼見楊嗣昌難以定略,急著勸諫道。李紹翼的話,並未堅定楊嗣昌的決心,反而讓楊嗣昌更為糾結,眉毛皺得更緊。
「閣老……」
楊嗣昌揮手打斷李紹翼的話,緩緩說道:「如此一來,豈不是朝廷與滿清韃子密切合作,導致荊州軍進軍草原功虧一簣?」
「這……」李紹翼如同傻了一般,嘴巴張得老大,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楊嗣昌的話顯然是實情,朝廷雖無心與韃子配合擺荊州軍一道,但客觀上卻是精誠團結,將荊州軍當做了共同的敵人。
楊嗣昌接著說道:「多爾袞率的人馬雖高達萬餘,只要盛坤山在三娘子城放置數千精騎,多爾袞絕不敢前進一步,邊牆看似危險,實則穩如泰山。自成祖之後,中原對草原的優勢,從未像現在一樣明顯……」
楊嗣昌停住了話頭,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路,片刻之後,他毅然道:「無論如何,這一切是荊州軍數萬將士一刀一槍地掙過來的,左勷、鄭嘉棟部絕不能撤,如此損人不利己的事,我們不能做!我們制不住林純鴻,史書上,最多罵我等無能,若我們讓鄭嘉棟和左勷撤兵,史書上會將我們罵作秦檜!這是辱沒祖先的恥辱!」
李紹翼憂慮萬分,急道:「閣老是有擔當之人,可是朝臣紛擾,如何說服?皇上那邊,閣老又如何自處?」
楊嗣昌冷笑道:「朝臣就不用理會了,本閣巴不得明日就歸老!至於皇上那邊……嘿嘿,一直看著林純鴻劍走偏鋒,玩出許多花樣,說不得了,這次我們也劍走偏鋒,給林純鴻來一個出其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