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陸獲取具有一定戰略縱深的基地,一直是鄭芝龍夢寐以求的事情。
這並非因為鄭芝龍對土地有深深的眷戀,而是由客觀事實所決定的。鄭芝龍出生於安平的小漁村,從小習海事,說他對土地有所眷戀,無異於笑話。
當初會盟之十八芝,鄭芝龍的實力並不佔優,卻能脫穎而出,相繼剿滅各大競爭對手,最終在東海一枝獨秀,原因非常簡單,無非因為他投靠了朝廷,背靠著大陸,相當於將整個大明當成了他的穩固根據地。
這與歐洲的情勢顯然不同。若歐洲大陸存在一個統一的政權,如英國一般的小島,根本就無立足之地,很輕易就會被大陸所攻佔,還談什麼北海之航運中心,執工業革命之牛耳?
大明的情勢,就相當於出現了一個統一的歐洲,而且比統一的歐洲具有更廣闊的面積、更多的人口、更為發達的經濟,稍稍從陸上露出一點實力,就足以將海上攪得雞飛狗跳。當初王直、徐海勢力如此強大,卻被明廷剿得灰飛煙滅,便是明證。
鄭芝龍對這點看得非常明白,一直努力踐行著夯實陸上根基的規劃。
一方面,鄭芝龍與福建官場結成了利益共同體,同進同退,還在安平修築了堅固的堡壘,以為萬全之計。另一方面,鄭芝龍著力結交東林黨,拓展在江南的影響力,為了討好東林黨、復社,不僅提供大量的政治獻金,還親手將兒子鄭森送至錢謙益門下,以示親近之意。
若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出現林純鴻,或者滿清未踏入江南、福建,照這樣的情勢發展下去,還真有可能出現一個海陸結合的強大勢力,改變中國未來的走向。
只可惜,鄭芝龍遇到了林純鴻。
林純鴻在大陸具有穩固的根基,並抓住鄭芝龍的戰略失誤,將觸角伸向了海洋,從此愈發不可收拾,由陸支援大海,又由大海反哺大陸,勢力越來越強大,幾乎到了所有勢力聯合,也無法壓制他的程度。
林純鴻的成功,更是海陸結合的鮮活例子,鄭芝龍更加堅定了在大陸站穩腳跟的打算。
後來,林純鴻拋出了組建大明銀行的打算,讓鄭芝龍看到增強在大陸影響力的機會,鄭芝龍立即派鄭鴻逵與江南豪紳聯絡,試圖同進同退,逼林純鴻讓出更多的權力。
哪想到,江南豪紳後院著火,輕易地做出了讓步,讓林純鴻獨攬了大明銀行的權力。
正當鄭芝龍極度失望時,範文程派出的使者出現在他眼前。
範文程的使者提出,雙方共同應對林純鴻的威脅,保持密切合作。鄭芝龍一聽,精神抖擻,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鄭芝龍被林純鴻壓得喘不過來氣時,還真考慮過與滿清聯絡,對林純鴻施加更大的壓力。不過,山東之戰後,鄭芝龍意識到,滿清鐵蹄根本不是荊州軍對手,與滿清合作達不到牽制林純鴻的目的。
現在滿清主動來聯絡,倒讓鄭芝龍想到:以朝鮮為跳板,背靠遼東,不失為夯實陸上根基的捷徑。
不過,當鄭芝龍稍稍瞭解遼東周邊的海上態勢後,就如同被潑了一瓢水一般,心裡涼了半截。林純鴻不僅在旅順修築了稜堡,還建造了足夠七桅帆船停靠的港口,控制了通過海路與遼東聯絡的咽喉。
鄭芝龍又琢磨著通過朝鮮聯絡滿清,但看到橫在日本和朝鮮之間的濟州島後,不免心情灰敗:怎麼看,林純鴻都有點像故意阻止其他海上勢力與滿清合作。
當然,鄭芝龍也知道,周林佬的艦隊並不強大,主力戰艦僅僅只有六艘兩層甲板戰艦,按照鄭芝龍的實力,兩個時辰內足以將周林佬艦隊轟得稀爛。
可是,即便將周林佬打敗,又濟得何事?這必然招致東洋、西洋艦隊的傾力報復,很可能連福建沿海都保不住。
範文程的使者提出,遼東之東珠、人參、貂皮等特產,現在堆積如山,正缺一條穩妥的商道進行交易,若鄭芝龍有意,可以優惠價格銷售。
鄭芝龍動心了。他雖不知道荊州軍封鎖了宣大一線,但他好歹知道,如東珠、人參等物,最近價格飛漲,幾乎是有價無市的局面,能弄到這些特產,注定是暴利。
他想來想去,終於決定兩面下註:一方面,繼續對荊州方面委曲求全,絕不招惹;另一方面,在不刺激林純鴻的情況下,與滿清保持一定程度的往來。
鄭芝龍首先得試探林純鴻的底線,經過細細思索後,鄭芝龍選擇了釜山碼頭作為停靠點,而且僅僅只攜帶了茶葉、絲綢、工藝品等非戰略物質。
釜山之行,鄭芝龍獲利甚豐,狂喜之餘,鄭芝龍緊張不安地看著荊州,看林純鴻會有何反應。若林純鴻置之不理,下次就前往大同江;若再不理會,下次就攜帶糧食,然後再攜帶鋼鐵……就這樣一步步地加深與滿清的合作。
正當鄭芝龍試探林純鴻的容忍底線時,忽然從荊州、江南爆出了遼東南芬發現大規模露天鐵礦的消息,而且鄭芝龍的商船隊還發現,龍虎軍團在上海乘船,往濟州島方向調動。
鄭芝龍立即意識到,開採南芬鐵礦,既可以謀取暴利,又可以增強在遼東的影響力。更為關鍵的是,鋼鐵乃僅次於糧食的戰略物質,其價值非表面的價格那麼簡單。
鄭芝龍見無數的商家派人至南芬探測,再也坐不住了,也派出探測隊,混雜在其他商家中間,前往南芬探測。
探測結果表明,南芬的鐵礦僅次於瓊州府,遠比大冶的條件要好。
鄭芝龍狂喜。南芬位於滿清腹心之地,林純鴻想要在南芬開礦,首先得把滿清逐出瀋陽,這必然是個漫長的過程,而鄭芝龍與滿清的合作則有著良好的開端,在南芬開礦有著林純鴻不可比擬的優勢。
鄭芝龍越想越興奮,正待派人與範文程聯絡、提出開採南芬鐵礦之際,忽然接到了荊州外聯司陸敏成的拜帖。
陸敏成?沒聽說過!鄭芝龍心裡非常不爽,林純鴻居然派一個小吏前來聯絡,也太不他放在眼裡了。
雖如此,鄭芝龍正迫切想知道林純鴻的底線,遂令麾下一個小助手接待陸敏成。
小助手與陸敏成的談話非常簡短,僅僅半個時辰,鄭芝龍就接到了小助手的匯報:
陸敏成嚴正指出,鄭芝龍不得擅自與滿清、朝鮮保持往來,所有的往來必須在荊州構建的框架下進行。
在荊州構建的框架下進行?這不是仗勢欺人嘛!
鄭芝龍大怒,差點下令將陸敏成亂棍打出。鄭鴻逵、鄭彩正好在身邊,及時勸住了鄭芝龍。鄭鴻逵勸解道,除了日本,無論在東海、南洋、西洋,還是在江南,鄭氏集團都在按照林純鴻制定的規矩動作,既然在如此廣闊的空間內,都在守林純鴻的規矩,為何到了遼東,就不能容忍呢?
鄭芝龍鬱悶難以排揎,向鄭鴻逵、鄭彩詳細講述了他的打算,一再強調陸上基地的重要性。
鄭芝龍從未向旁人講過自己的長遠計劃,鄭鴻逵及鄭彩不得不承認,鄭芝龍的眼光非他們所能及,找到一塊穩固的陸上基地,是保持鄭氏集團dulixing的必要條件。
鄭彩細細思索良久,忽然道:「說到長遠規劃,我倒有一些想法。日本人口將近千萬,土地面積也不少,不如以日本作為穩固基地,保持在江南、福建的影響力,以孫蘭洲為拓展方向,著力增強商船實力,謀取財貨,招募大明人至日本、台灣、棉蘭老島、孫蘭洲。若孫蘭洲、日本能聚集數百萬明人,則不亞於在大陸獲取了穩固基地。」
鄭芝龍砰然心動,熱血急劇上湧。鄭鴻逵更不堪,臉色潮紅,居然喘出了粗氣。
鄭芝龍何等人物,稍稍冷靜片刻,搖頭歎道:「非百年功夫,難以看到顯著成效,恐怕我們都看不到了。而且,林純鴻會給我們一百年的時間麼?」
鄭彩被潑了冷水,急道:「有方向,總好過什麼事情都不做。趁著林純鴻容忍我們在江南、福建留存影響,為我們留一條穩固的後路!」
鄭芝龍苦笑道:「台灣、棉蘭老島已經在這麼做,不用費多大力。至於日本、孫蘭洲,嘿嘿……日本現在雖然允許我們至長崎貿易,一旦我們想掌控日本,必然與強大的幕府發生衝突,那時候,林純鴻會不會趁火打劫,還在兩可之間!孫蘭洲倒是一塊好地方,西南方非常適合耕種,面積不亞於大明,我們需要運送多少人口,方才能達到台灣島的開發程度?而且,我們在孫蘭洲擴張,林純鴻十有**會插一手,最終會不會為人做嫁衣?」
鄭彩、鄭鴻逵默然,顯然,鄭芝龍說得在理。
鄭芝龍皺眉思索良久,點頭道:「不過,你說的也是一條退路,我們目前可以向這個方向努力,正所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我們看不到那一天,就算為子孫後代留一條路。」
鄭芝龍頓了頓,忽然咬牙道:「海上漢子,講究一個ziyou自在,快意恩仇,就算要退,也得轟轟烈烈搏一場。留給我們的機會已經不多了,這次,我們一定要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