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軍一部迅速北上,插入運河與大海之間的鹽山縣;多爾袞親率大軍與荊州軍另一部對峙於臨清;岳托大軍齊聚濟南,繆力攻城;顏繼祖率三千標兵向臨清靠攏;劉澤清、張拱薇屯兵於德州附近,按兵不動;洪承疇、孫傳庭正率兵往山東、北直隸方向緊趕……
整個抵抗韃子的形勢就是如此,每日的戰報、奏章如同雪片一般,飛往通政司,抵達朱由檢的案牘上。
奏章中,表忠心、發誓與韃子決一死戰者有之,推卸責任、指責楊嗣昌應對失策者有之,痛罵林純鴻、力主將林純鴻正法者有之……紛紛亂亂,看得朱由檢煩心不已。
戰報中,哀鴻遍野,一個個城池被攻破,一處處村莊被毀,數以十萬計百姓被擄掠……朱由檢的心在滴血。尤其是岳托大軍圍困濟南,更是讓他幾欲抓狂。
韃子攻破過縣城無數,府城也有幾個,但尚未攻破過省城,要是這次攻破了濟南,將打破記錄。下一次是不是該輪到京城了?
朱由檢鬱悶難消,忍著內心的劇痛,一份份地看著戰報。
當他看到荊州軍乾脆利落地將岳樂一千餘名騎兵消滅,他眼前一亮,令王承恩將所有關於荊州軍動態的戰報整理在一起,供他細看。
一看之下,還真讓朱由檢看出了些門道。
朱由檢發現,林純鴻的兵力部署,思路非常清晰。在遼東,林純鴻海陸協同,在旅順口聚集一支偏師,以消耗韃子有生力量為主要目的。
不可否認,荊州軍在遼東達到了部分目的,成功殲滅韃子jing騎三千餘人。韃子壯丁不超過十萬,以這樣的速度消耗下去,韃子最終非得族滅不可。
在山東,雖然朱由檢惱火林純鴻按兵不動,但細細觀察輿圖,朱由檢赫然發現,林純鴻似乎準備斷絕韃子的歸路,徹底將韃子圍剿!
朱由檢的心臟劇烈跳動著,臉色變得潮紅。兩三萬真韃子,如果真能圍剿,遼東的邊患豈不是大幅度減輕?
朱由檢激動了好久,方才冷靜下來,發現要全殲這股韃子,幾乎不可能:韃子兵分兩路,機動靈活,能將岳托一路徹底圍堵在鹽山,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可是,林純鴻如何阻止岳托大軍渡過運河,繞過鹽山北上?
朱由檢百思不得其解,令人將楊嗣昌和高起潛喚來,以備咨詢。不過,讓朱由檢失望的是,楊嗣昌與高起潛也想不明白,林純鴻準備如何阻止岳托渡過運河。
朱由檢暗歎了口氣,說到底,林純鴻只是一個軍閥,對大明朝廷的威脅,不亞於遼東的韃子。可是,最近林純鴻的行動越來越讓他看不懂:朝廷令他不得越過聊城、廣平,他還真就停在了聊城;朝廷令河南之荊州軍停止前進,雖然他暗地裡將兩個騎兵軍調至聊城,但大體上還是遵旨行事;朝廷令他北上抵抗韃子,他雖然以封爵來要挾,但很顯然,此事對朝廷的利遠遠大於弊,就在朝廷以為不封爵,林純鴻就會按兵不動之際,他又突然動兵,三兩下幹掉了韃子的一個甲喇,隨後,又大範圍機動,似乎有與韃子決戰之勢!
林純鴻到底是個什麼人?忠臣,還是奸雄曹操?
說是忠臣,卻諸多逾越之事,聽調不聽宣;說是奸雄,卻又不吝損耗兵力和糧草,與韃子決一死戰……
朱由檢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煩躁地搖了搖頭,也不理會一旁陪侍的楊嗣昌和高起潛,逕直拿起一份奏章,瞄了一眼,就這一眼,就被吸引住,再也挪不開眼睛。
奏章乃魯王朱以派所上,在奏章中,朱以派力主封林純鴻為侯爵,以換取林純鴻全力用兵,援救濟南。
原來,當濟南被圍後,德王的大義被宋學朱有意無意地傳了出去。在宋學朱的言下,德王高風亮節,不僅派出所有親衛上城牆駐守,還散盡家財,以助軍資。宋學朱的用意不言而喻,無非就是想提前一步堵住德王的嘴,讓他有苦說不出,以免德王今後打擊報復。
德王是什麼德性,朱以派瞭然於胸,說什麼也不相信德王是自願的,因此,他頗有點兔死狐悲之感,又憂愁韃子繼續南下攻打兗州,每日寢食難安。其弟朱以海頗有主見,見大哥如此為難,思前思後,力主朱以派迅速向朝廷上奏章,以封侯為條件,換取林純鴻援救濟南。濟南城能堅守,則兗州安如磐石。
魯王朱以派聽從了朱以海的建議,成了第一個擁護林純鴻封爵的勳貴及親王。
朱由檢並不知道這些彎彎道道,考慮到林純鴻業已動兵,封不封爵對戰局影響已經不大,一時心裡糾結不已:林純鴻多次借錢糧、動兵要挾朝廷,讓朝廷大跌臉面,朱由檢心裡也如吃了蒼蠅一般,恨不得將其殺之而後快,從心裡並不願意給以林純鴻一絲一毫的好處,自然捨不得將爵位封給林純鴻;另一方面,林純鴻的爵位並不在免征之列,可以在大明堅如磐石的勳爵體繫上撕開一條裂口,為勳貴一體納糧之策的推行鋪平道路,現在林純鴻衝鋒在前,對朝廷的好處不言而喻。
朱由檢拿不定主意,接著往下看內閣的票擬,赫然看見了「江陵侯」三個字。內閣連爵位、爵名都已經擬定了,楊嗣昌的態度自然是舉雙手贊成魯王的意見。
朱由檢沉吟半晌,方面無表情地對楊嗣昌說道:「未見其功,卻先封爵,於理不合。待打敗了韃子再議。」
朱由檢到底嚥不下這口氣,楊嗣昌自然無法勸諫,只得說了聲「皇上英明」。
說完,楊嗣昌話題一轉,奏道:「皇上,濟南危在旦夕,宋學朱雖組織得法,能守至今日,也算異數。為今最為緊要之事,就是力保濟南不失。林純鴻派遣田楚雲至鹽山,又親率大軍牽制多爾袞兵力,恐怕對救援濟南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但是,濟南周邊,尚有隆平侯、劉澤清、顏繼祖等人率有兩三萬兵力,不若下令三人立即進兵,援救濟南。」
朱由檢聽到楊嗣昌提起三人,心裡堵著一團火,鼻子裡冒著粗氣,最終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殺氣騰騰的話:「援救濟南不力者棄市!」
朱以派的奏章,林純鴻比朱由檢、楊嗣昌早三日看見。朱以派在擬定奏章後,除了上奏朝廷外,還抄錄一份,送給了林純鴻。
林純鴻見了抄錄的奏章後,不由得大笑道:「魯王倒是宗室中難得的明白人。」
陸世明也笑道:「普天之下,除了真傻子外,都是明白人,就看在哪方面明白了。比如德王,對聚斂財貨就特別明白,再比如顏繼祖,在保命、推責方面,誰也沒有他精明!」
聽到陸世明提起顏繼祖,林純鴻就如吃了蒼蠅一般,心裡堵得慌,怒道:「身為一方鎮守,不思殺敵,卻專門搞一些歪門邪道!最可惡的是,還打著隔斷韃子援兵的旗號!」
林純鴻越說越怒,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下案牘,繼續說道:「人和人的差別怎麼就這麼大!遠不說盧建鬥,就拿濟南城中的巡按和兵備使來說,簡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宋學朱和周之訓以鄉兵鎮守濟南,卻力保濟南七八日,又耍盡手段,將德王治得苦不堪言,這些事情早已傳入林純鴻的耳朵。
事實上,宋學朱能守住濟南,最大的功勞還是在於林純鴻。岳托若是全力攻打,濟南能堅持兩天,那就是奇跡。岳托的主意,林純鴻心知肚明,無非就是想調動荊州軍,為圍剿荊州軍創造戰機而已。
也就是說,林純鴻不救援濟南,濟南反而能堅持下去,一旦林純鴻出兵救援,濟南很可能會應聲而破。
現在,林純鴻在陸世明面前公開提起宋學朱和周之訓,陸世明明白,林純鴻起了愛才之心,也捨不得讓濟南落入韃子之手。
陸世明道:「屬下擔心,一旦韃子知悉我們有能力阻止他們渡過運河,濟南十有仈jiu會守不住。」
林純鴻大奇,問道:「既然運河過不了,岳托應該知道後路被斷,這個時候,最好的選擇就是盡快跑路,為何還要攻打濟南?」
陸世明道:「屬下在賊窩裡呆過數年,對強盜的心思倒是知悉一二。強盜心裡很清楚,過了今天,不一定能見到明天的太陽,所以,無不奉行及時行樂的信條。韃子,從本質上來說,就是一夥強盜,即便知道後路被斷,十有仈jiu也要發洩獸性,先搶個痛快!」
林純鴻默然半晌,忽然斷然道:「荊州軍無法抽出兵力援救濟南,並不代表無人可以救援,顏繼祖不是有三千標兵麼?張拱薇手下也有萬五兵力,劉澤清也有七千多,這麼多兵,卻乾耗糧食,不如讓他們去救援濟南!」
「他們去救援濟南?恐怕母豬也上樹了!」
陸世明不屑地說道。
林純鴻的面色突然變得yin翳,咬牙道:「逼他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