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軍營中,一個尺許見方的盒子擺在正中間,盒子中裝著岳樂的人頭人頭早已被砸得稀巴爛,唯有一雙無神的眼睛兀自圓瞪著,顯示著岳樂死前的憤怒與不甘心。
「啪……」
岳樂乃阿巴泰第四子,博洛之弟,兩人睚眥盡裂,忽地拔出腰刀,咆哮道:「不殺林純鴻,誓不為人!」
吼完,兩人如同暴怒的獅虎一般,就要衝出軍營,點兵南下。
岳托、杜度、豪格等人也憤怒異常,但好歹沒有喪失理智,紛紛縱躍上前,將兩人抱住,不讓兩人出去。
阿巴泰與博洛雙腳騰空,不停地踢打,口中大呼:「放開我,讓我與林純鴻決一死戰!」
掙扎中,岳托被踢中襠部,痛得大叫一聲,臉部肌肉扭曲,彎腰扶襠,歪在一邊。
場面極度混亂,多爾袞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夠啦!」
多爾袞突然暴喝一聲,眾將的耳朵嗡嗡作響,一下子愣在了那裡。
阿巴泰和博洛也被喝聲驚醒,帶著哭音道:「十四弟(十四叔)……」
多爾袞瞪了兩人一眼,斥道:「就你們兩人難受?就你們兩人憤怒?林純鴻擁兵六七萬,你們這麼做,會害死全軍!所有族人都要被你們所毀,你們承受得起?」
阿巴泰和博洛大悲,正待請罪,卻被多爾袞打斷。
多爾袞不容置疑地說道:「此仇一定要報,全軍準備,南下臨清,準備與林純鴻大戰!」
多爾袞的話音剛一落口,岳托、豪格、杜度等人無不大驚,紛紛勸道:「因怒而興兵,取敗之道也,還請深思!」
多爾袞揮手斷然道:「我意已決,不必再議!」
說完,拂袖離開了軍帳,留下了面面相覷的一干將領。
岳托大怒,狠狠地瞪著博洛,道:「吃了敗仗,還有臉在這裡鬧!這下你滿足了?」
岳托不再理會滿臉羞愧的博洛,連瞠目結舌的阿巴泰也不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軍帳。
……
多爾袞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由萌生退意到與林純鴻決一死戰,前後的反差如此巨大,讓岳托、杜度百思不得其解。兩人琢磨來琢磨去,覺得多爾袞多半是為了安撫軍心,方才擺出大軍南下的架勢。不過,兩人也不敢肯定,聯袂至多爾袞處,準備一探究竟。
當岳托與杜度說明來意,多爾袞拿出一份戰報,遞到岳托手中,道:「前前後後損失jing騎五千餘人,形勢逼著我們不得不戰!」
「五千jing騎?」
岳托和杜度還以為多爾袞說錯了數字,疑惑不已。但是當他們看過戰報,臉色頓時陰沉下來:薩穆什喀及超哈爾兵敗於遼東半島,損失了三千多精銳騎兵!
又是林純鴻!
岳托和杜度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他們終於明白了多爾袞為何決定與林純鴻好好地打一仗。
岳托到底冷靜些,稍稍思索片刻,道:「林純鴻著實是勁敵,比明廷難纏多了。我們屢次敗於他手,損兵折將,若不狠狠地打擊他的囂張氣焰,這口氣確實難以嚥下。況且,若這次不趁機報復,長期以往,我大清軍隊見了荊州軍,將不復有作戰的勇氣,這點最為可懼。十四叔,與林純鴻大戰一場,我並不反對,只是,如何尋找戰機,確保一定能勝呢?」
杜度也說道:「林純鴻六七萬大軍緊緊縮成一團,又不出戰,戰機確實難尋。」
多爾袞慨然道:「沒有戰機就創造戰機!」
說完,多爾袞令人擺上輿圖,指著運河說道:「林純鴻的處境,比我們好不了多少。你們看看德州,明廷在德州聚集了數萬人馬,與其說是防止我們攻破城池,進入山東,還不如說是監視林純鴻大軍!我們遇到明軍,說打也就打了,不帶絲毫含糊的,林純鴻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扭扭捏捏的不敢輕易交戰,只要明軍擋住去路,就一點辦法也無。」
「這……」岳托和杜度萬萬沒有想到這點,一時皆愣住了,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最終,岳托感慨萬千,道:「南蠻子還真奇怪,窩裡鬥居然上癮了。」言畢,岳托的心裡好受了點,至少,從人和上講,林純鴻並不佔優。
多爾袞繼續說道:「這幾日,我一直琢磨林純鴻的軍隊部署,發現,他的大軍離開運河從不超過一百里,個中理由不難猜測:林純鴻的糧草需要依賴運河進行運輸,他根本沒有足夠的人力去轉運糧草。」
岳托和杜度回頭一想,還真如此,點頭如搗蒜,道:「十四叔說得有理。」
「另外,林純鴻緊緊縮在聊城,並不出戰,讓我們一點機會都找不到。所以,要創造戰機,無非要引林純鴻一部脫離大部,離開運河!」
杜度拍案道:「就是,如果能順利讓林純鴻一部成為孤軍,勝之不難。只是,從這幾日來看,林純鴻所部最遠也就抵達冠縣,而且,一旦我們退師,他又馬上縮回去,端得狡猾萬分,他如何肯乖乖地上當?」
多爾袞哼了一聲,道:「照我看來,林純鴻並不是避戰,而是將作戰當做了籌碼,要挾明廷滿足他的條件。如果林純鴻真是避戰,那我們損失的五千多jing騎作何解釋?」
岳托道:「十四叔的意思是,明廷不封林純鴻的爵位,他就不會越過冠縣、臨清?」
「的確。」多爾袞冷笑數聲,接著說道:「既然林純鴻想要封爵,那我們乾脆幫他個忙,先讓他的兵動起來,只要他動,我們就有了機會!」
「如何幫他封爵?」
多爾袞指了指兗州和濟南,道:「此處兵力空虛,正好可以助林純鴻一臂之力!」
岳托和杜度愣了愣,旋即大喜:「按原計劃行事就是,兩路互相呼應,還真能出岔子不成?」
……
臨清位於運河邊,商賈雲集,乃南來北往必經要道之一,素有繁華壓兩京、富庶甲齊郡之美譽。崇禎十一年正月二十,多爾袞率領大軍突然南下,在臨清、清河、威縣等地燒殺yin掠,致使山東等地又一次出現難民chao,紛紛逃往聊城等地,等待林純鴻收納。
多爾袞過德州而不攻,轉而進兵至與聊城僅有百里之隔的臨清,消息傳至德州,以隆平侯張拱薇為首,數萬將士大鬆了一口氣。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將士們甚至還有閒工夫探討林純鴻到底是按兵不動,還是大戰一場。
這都與德州的官兵無關,他們關心此事,無非帶著看熱鬧的心態而已。
不過,就封於濟南的德王就沒什麼好心情了,濟南離臨清不過兩百多里,多爾袞大軍抵達臨清後,隨時可以跨過運河,最多兩天,騎兵就可以把箭支射往濟南城上,如何不讓德王心驚肉跳?
德王大急,如瘋了一般向德州的張拱薇求援,還緊急上奏朝廷,大罵林純鴻按兵不動,希望朝廷立即派遣重兵圍剿韃子。雖然林純鴻的兵力最為雄厚,距離濟南也最近,德王到底還是抹不開情面,沒有向林純鴻求援。
不過令德王放心的是,多爾袞率領大軍南下後,並未跨越運河一步,除了四處劫掠財貨和擄掠人口外,還進兵至臨清戴灣。更令德王喜出望外的是,林純鴻令田楚雲率領雄威、神機兩個軍團進兵魏灣,與多爾袞前哨相距不過十里,每日眼睛瞪眼睛,互相對峙。
如此過了兩日,林純鴻忽然又接報,多爾袞令豪格率軍七千餘人,繞至田楚雲大軍西側,大有切斷田楚雲大軍與聊城聯繫之勢。
多爾袞一套組合拳,直把荊州軍高層搞得稀里糊塗,猜測不透多爾袞到底有何用意。
看著田楚雲、周望及陸世明愁眉苦臉,林純鴻故作輕鬆地笑了笑,道:「有一點可以肯定,多爾袞並無與我軍來一次決戰的打算,只要明白這點,就沒什麼好擔憂的。正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豪格要來,令驃騎軍和龍武軍擋住即可。」
林純鴻的話,顯然讓三人稍稍放心了點,田楚雲問道:「都督一點也不見擔憂,難道對多爾袞的打算已經瞭然?」
林純鴻搖頭苦笑道:「還不敢確定。我估計多爾袞最有可能是在搞障眼法,為大軍渡過運河打掩護。不過,現在也沒有什麼明顯的跡象證明這點。」
「渡過運河?多爾袞吃了這麼大一個悶虧,居然不思報復,還要渡過運河禍害山東,這到底出於什麼考慮?」
周望大奇,問道。
林純鴻歎了口氣,道:「韃子的心思,誰能琢磨得透?比如兄亡弟可娶其嫂、堂兄妹可婚配,韃子認為理所當然,我們漢人就無法接受。」
一席話,讓周望、陸世明和田楚雲笑了起來,言道:「確實如此,狗韃子的腦袋裡面裝著什麼,誰能知道?」
四人正說著,忽然接到緊急戰報:岳托率領杜度、豪格、多鐸等部,驟然在運河上搭起了二十餘座浮橋,僅用兩個時辰功夫,大軍越過運河,大舉往濟南方向殺去。
林純鴻不復剛才的輕鬆,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沉默片刻,問道:「救不救?」
周望、陸世明和田楚雲的臉色也非常難看。
四人無不知曉,多爾袞此舉,無異於宣稱,荊州軍前期的戰略部署至少失敗了一半,不僅沒有將韃子的全部兵力引入彀中,而且勢必花費更多的精力去切斷韃子兩部之間的聯繫。
現在,岳托公然攻打濟南,如果派兵援救,則相當於直接放棄前期戰略部署,前面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化為烏有,如果不派兵援救,荊州軍將面臨極大的壓力。
周望咬牙切齒半晌,皺眉道:「網住一半,也算成功。至於濟南,人不自救,而非人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