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胤錫此話,壓在心頭日久,一直不敢對人言,此時吐了出來,只覺得心頭大為輕鬆,也不管史可法是否能接受,繼續說道:「胤錫曾多次至荊州,深感荊州法度之嚴密,治理之完善,民心附之,朝廷雖有大義名分,又濟得何事?」
史可法驚道:「你說荊州之民只知有林純鴻,而不知有朝廷?此話當真?」
堵胤錫坦然道:「此事千真萬確。大人可曾聽聞勳田一事?」
史可法道:「素有耳聞,不知其詳。」
「林純鴻自崇禎五年起,便大力實施勳田制,規定,軍將士立大功者,可授予勳田,多次立功,可重複授予,上不封頂。勳田不用繳稅,可傳至子孫,還可享受諸多特權,荊州之民無不以此為榮,趨之若鶩。荊州軍兵丁皆以赴死為榮,其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之威名,無不來源於此。」
「此事與民心有何關係?」
「大人請細思,立功授予勳田者,皆軍之悍卒、能將,這些悍卒、能將就是荊州軍的精華,對林純鴻死心塌地。退一萬步講,即便林純鴻豎起反旗,這幫悍卒能將也會毫不猶豫地將槍口對準朝廷!」
史可法臉色大變,猛地站起身來,大驚道:「這……這……」
堵胤錫繼續道:「胤錫曾暗暗留意,林純鴻授予勳田者,不下於萬五之眾,勳田面積總計三十四萬畝,以區區三十四萬畝地,換得一萬五千多死心塌地的亡命之徒,端的好算計!」
「得軍心僅僅只是一方面,大明境內,匠戶低微,大多處於赤貧之,而在荊州境內,卻地位崇高,為商家追捧。更有甚者,居然在枝江行知書堂刻石為碑,供後人頂禮膜拜,這幫工匠,還不對林純鴻死心塌地?」
「匠戶倒也罷了,商家簡直奉林純鴻為衣食父母,上次徽商與林純鴻大戰,短短一ri內,林純鴻就在荊州籌集真金實銀六百多萬;另外,林純鴻在六府大力推行小學堂、學堂,讓男童免費入學,吸引天下失意讀書人至六府任教……此事不一而足,隨處可見。說了這麼多,大人可知荊州之民心所在何處?」
史可法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喃喃道:「可憐朝廷諸公,猶然不覺……」
堵胤錫也不理會史可法說了什麼,只管說道:「荊州所控之地,相當於六府之大小,若胤錫所料不差,林純鴻歲入過三千二百萬大圓,再算上廣州、惠州等地,歲入至少有五千萬大圓!而堂堂大明朝廷,歲入卻只有一千六百萬大圓,若大明各地,皆治理如荊州,朝廷無論是賑濟災荒,還是剿滅賊寇,與或是抗擊胡虜,又有何難?」
「像林純鴻這樣的能臣,朝廷何必一直把他往外推?還不如納入朝廷之,善加用之,胤錫敢保證,不出十年,大明民安國富,不復今日之窘態!」
「更何況,荊州軍擁眾十萬餘,天下之精兵,善用之,賊寇與胡虜何至於為禍至今?」
「所以,妥善接納林純鴻,對朝廷、對荊州,皆有利!」
堵胤錫的這些話,幾乎顛覆了史可法奉為金科玉律的傳統認知,他神不守舍地問道:「有林純鴻在朝的朝廷,還是大明朝廷嗎?」
堵胤錫道:「難道有嚴嵩、魏閹在的朝廷,就是大明朝廷了?」
「這……」
堵胤錫似乎豁出去了,咬著牙說道:「大人可曾記得嘉靖朝徐首輔所言:以威福還聖上?」
史可法臉色大變,以目視左右,見左右無人,方冷聲道:「仲緘慎言!」
所謂的「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捨刑賞還公論」,話雖好聽,實質從徐階開始,歷高拱、張居正多人,皇上一直作為虛君而存在,這在大明朝並不是什麼秘密,一直為皇上士大夫所忌諱。
堵胤錫居然有這樣的想法,難怪史可法這麼緊張。
史可法道:「據本撫所知,仲緘恩師馬君常公就在林純鴻麾下效力,仲緘既然如此看好林純鴻,何不乾脆至荊州效力?」
堵胤錫苦笑道:「天下士子,皆依附於林純鴻,那時,朝廷真就不是大明朝廷了。」
史可法悚然動容,拜道:「仲緘高屋建瓴、公忠體國,本撫萬萬不如,還請受本撫一拜!」
堵胤錫避而不受禮,道:「胤錫萬萬不敢當。」
史可法道:「楊閣老似乎也有借林純鴻之勢剿滅賊寇、抵抗胡虜之意,這豈不是與仲緘所言暗合?」
堵胤錫搖頭道:「大不一樣。荊州軍剿滅了賊寇,驅離了胡虜,朝廷依然還是朝廷,荊州依然還是荊州,與現在又有什麼區別?楊閣老深得聖上信任,亦是務實之人,也許想到了這步,但不敢邁出這步。胤錫今日與大人言之,只是希望大人居高位之後,以朝廷為念,以天下蒼生為念,善擇時機,納林純鴻為朝廷效力,不要過分逼迫他,令他走向不歸之路。」
史可法搖頭歎息道:「談何容易啊……現今,林純鴻可是重兵壓境啊……」
兩人正說著,忽然接報:張拱薇運兵船隻為李蒙申水師所阻,寸步不能前進。
堵胤錫急問道:「李蒙申以何理由阻止朝廷兵馬?」
探馬報道:「李蒙申借口官兵混入了水賊,執意要登船查探,隆平侯執意不肯,雙方僵持於鳳儀、長沙二島之間,互不相讓。」
堵胤錫鬆了一口氣,對史可法說道:「林純鴻不ri就要南下,他總算識得大體,不至於肆意胡來。當務之急應當迅速接應隆平侯至安慶。」
史可法正待問計,忽然又一個探馬滾了進來,報道:「田楚雲率領神機、雄威二軍離開武昌,業已與霹靂軍合兵一處,總計兩萬餘人馬,往安慶而來!」
探馬似乎嫌消息還不夠震撼,繼續報道:「荊州發佈弓兵動員令,令荊州府五日內動員弓兵六萬餘人,八日內至武昌駐紮!」
史可法搖頭歎息道:「林純鴻識破了楊閣老的試探之計,想把所有籌碼都擺在檯面上,讓天下人見識一番……」
「如今隆平侯被阻隔在安慶之外,別說造勢,反而大跌朝廷臉面,如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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