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意外,李定國迎頭撞進了覃虞的口袋裡,左衝右突,卻死活也衝不出覃虞的包圍圈。
待到驃騎軍和宣武軍趕到,李定國最終消停了,將麾下縮成了一團,外圍遍佈拒馬和陷馬坑,擺出了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
林純鴻令兵丁在外圍喊話多次,李定國並不理會,只是加緊佈防。
陸世明主動請纓道:「都督,屬下在賊寇窩中呆過數載,自問對賊寇習性還算清楚,不如讓屬下前往李定國營中,說服他投降。」
林純鴻想也不想,拒絕道:「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哪能隻身涉險?那李定國才十七八歲,心性還未定型,要是一時衝動傷了你,如何是好?」
「都督……」陸世明並不死心,還想再勸,卻被林純鴻打斷:
「勸降的人選已經有了,用不著陸幕使出馬。」
「誰?」
「艾能奇!」林純鴻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道:「千里迢迢地帶著他,無非就是為了今天。」
陸世明大驚,反對道:「都督。萬萬不可,艾能奇連投降都不願意,哪能為都督當說客?」
「不然。我這幾天觀察艾能奇,發現他自汝州之戰後,神情頗為委頓,不復當初之神采奕奕,想法可能與當初有所不同。就派他去吧,即使他不再回來,他和李定國又飛不出咱們的手掌心。」
……
艾能奇一直被林純鴻帶在身邊,從夾津口到汝州,又從汝州到背孜口,旋即又從背孜口來到南召縣。
在汝州之戰時,艾能奇親眼看見孫可望在驃騎軍的打擊下潰不成軍,如鳥獸散。進入汝州城時,他又看見汝州城下屍體堆積如山,幾乎將護城河全部填滿。
那些屍體衣著簡陋,無一人披甲,極少數人手裡握著大刀和長槍,一看就是剛脫離勞動不久的百姓。不用問,張獻忠又在玩驅民攻城那一套。
以前,他身為幾萬人的統帥,自然對屍體不以為然,甚至還認為,為了取得勝利,驅民攻城乃上上之策。但是,這次他身為囚徒,再次看到屍山血海時,心裡居然泛起了一絲不忍之意。
他們也是人啊,他們也有爹娘,也有老婆孩子!
第一次,艾能奇有了憐憫的想法。這個想法一經產生,根本無法遏制,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讓他悔恨不已。
以前,他還會拿著為了活命來安慰自己,而現在,他想到,難道為了自己活命,就應該拿著數十萬百姓來拚命?
後來,當他路過被張獻忠毀壞的村寨時,百姓們的慘狀深深刺激了他,他不停地捫心自問,義父帶著他們縱橫天下,到底是對還是錯?
悔恨、茫然交織在一起,讓他幾欲瘋狂。就在這時,林純鴻將他叫到面前,對他說道:「好幾個月沒有和李定國見面了吧?現在李定國就在眼前,你去一趟吧!」
艾能奇什麼都沒說,默默地接受了林純鴻的命令。
艾能奇當然知道林純鴻希望他做什麼,早在夾津口時,他就知道自己遲早會面臨今天的窘局。
當他步履蹣跚地走到李定國面前,李定國一躍而起,抱著他的肩膀,大叫道:「三哥!林純鴻居然把你折磨成這樣!」
這段時間,艾能奇憂慮過度,鬢角都冒出了白髮,而且臉色灰敗,遠不是當初的意氣風發,也難怪李定國會認為林純鴻折磨了他。
艾能奇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不關林純鴻的事,在荊州軍中,好吃好喝地供著,我自己心裡難受。」
「三哥!是林純鴻要你過來勸降我的?我看,乾脆你也別回去了,咱們衝出去,到伊川去找義父!」李定國急道。
「沒有用的,林純鴻親率宣武軍和驃騎軍在外,還有萬餘弓兵,總計兩萬多兵力,如何衝得出去?而且,在宣武軍中,霹靂炮多如牛毛,一旦發射,我看這兩千多人馬,沒有一人能夠倖免。」
「這……」李定國在泌陽經歷過開花彈的狂轟濫炸,心有餘悸,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艾能奇繼續說道:「林純鴻之所以按捺住不開炮,無非想招降你。」
李定國忽然生出一絲怒氣,大聲道:「三哥!義父待我們恩重如山,你怎麼能給林純鴻當說客?我死也不投降!」
艾能奇看著李定國如同孩子一般的面孔,心生不忍,感慨道:「唉!年輕就是好!定國,三哥問你,你說義父帶著咱們造反,這條路是不是走錯了?」
李定國到底年輕,每日盡琢磨一些戰陣之事,對別的事情瞭解不多,聽到艾能奇說張獻忠錯了,立即怒道:「義父錯不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初要不是義父,我就餓死了,說不準還被別人給吃在肚子裡了。三哥你何曾不是如此?義父當初救了你,你不能忘恩負義!」
艾能奇道:「義父待我們兄弟恩重如山,這點三哥一刻也沒有忘記。只是,每日造反、打仗、流竄,何時是個頭啊?定國,你想過沒有,你每日打仗,到底是為了什麼?」
李定國咬牙切齒地說道:「官府裡全是貪官污吏,不給咱們活路,只好打他娘的。」
「把天下的貪官污吏都殺光後呢?」艾能奇追問道。
李定國瞠目結舌,不知如何回答艾能奇,沉默良久後,方低聲說道:「我想讓每個老百姓都有口飯吃,不要和我一樣餓得昏倒在地,還差點被人吃掉。」
艾能奇道:「定國,說句實話,你殺過手無寸鐵的百姓沒有?你搶過百姓手中的糧食沒有?」
李定國突然感到一陣揪心,想起以前的一件往事:他奪過一名老人手中的糧食,老人不懼他手頭的鋼刀,拚命上前回奪,他惱火地用鋼刀砍下了老人的頭顱,老人的頭顱滾落在一邊,依然用仇恨的目光瞪著他。
那仇恨的眼神,他一輩子都忘記不了,一直縈繞在他心頭。
他默然半晌,方囁嚅著說道:「三哥,我搶過糧,殺過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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